"走吧。"
霍尔顿拉上外套,站在门口等我。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直眉楞眼地看着他,"去哪儿?"
“你不是说想去逛逛学校吗?”
我瞥了一眼窗外,雨倒是不大,问题是天还暗着。
霍尔顿不以为然,“一楼服务厅有伞。”
我站起身,换了衣服,从善如流地跟过去,“你好像对这里挺熟的。”
“以前来过。”
走廊上空无一人,我们也不禁压低了脚步声,下到一楼,霍尔顿去拿伞,我推开玻璃大门,夹杂着水汽的冷意铺面而来。
酷暑将尽,秋雨一场胜一场凉快。
霍尔顿带着我,一路穿过景观园林,成群的建筑林立在两侧,道路尽头是一片湖。沿着湖岸走,能看到一座高耸的钟楼,掩映在树木间。
霍尔顿不太讲话,只是时不时做些地名介绍,我什么也没记住。
乌云遮住了月亮,好在还有一盏盏湿淋淋的路灯悬在空中,像是要融化在夜里。
我们踩过潮湿的树叶,能听见雨水汇成漩涡,涌入地下的声音。
这座城市降水丰沛,难怪地底会有那么长的暗河。
“我们歇会吧。”我指着前面的避雨亭。
霍尔顿的腿伤未愈,虽然没走多久,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他极力隐藏的一丝窘迫。
“好。”
霍尔顿收起伞,不动声色地抹了抹手心的汗。我们并排坐下。
“腿疼?”
“有点。”
“干嘛一定要这么晚出来,我又不急。”
霍尔顿紧抿着唇,实话实说,“晚上没有人。”
我笑了笑,差点忘了这一茬。
“学校很大,如果今天看不完,明晚可以再出来。”霍尔顿补充道。
我扭头盯着霍尔顿的脸。
“怎么了?”他问。
“我总感觉,你好像没以前那么讨厌我了?”
霍尔顿板起脸,“那也不代表我不讨厌你,你终究……”
“是个变异体,对吧?”我接过他的话,对着他恼怒的目光得意一笑,“你觉得,你们和变异体的战争,谁会是赢家?”
“别问我这个,”他扭过头去,“变异体只要存在于地球,就是对人类的威胁,就像羊群总会吃掉野草。”
“羊群不应该吃掉野草吗?”我反问。
“那是羊群的选择,野草无法干涉,”霍尔顿看着远处。
“但是,这么多年,我们不停挣扎的原因,只是希望野草生长的速度可以追上被吃掉的速度。老实说,我们对变异体仍然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它们究竟为什么会出现。”
“你们有没有统计过,到底是变异体杀死的人更多,还是人类内战中死去的人更多?你把这些人描述得如此正义,但洛狄亚却被正义之士作为武器,投入到战争,人类总是把刀尖对准同类。”
我语气激动,渐渐控制不住情绪,捏着拳头滔滔不绝,
“归根结底,A13号早就应该死掉,就像其他变异体一样,可是人类的贪欲滋养着它。共存计划只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不信你没有察觉到,”
我喘了口气,“你只是不愿意相信。”
风声雨声沙沙作响,霍尔顿长久地沉默着,雨水明明被隔绝在房檐之外,却又仿佛全部倾覆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似雾气氤氲一团。
我都准备圆场了,霍尔顿率先打破死寂。
“最初,阿乐舍他们开启共存计划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可人性就是如此,得到好的,就贪求更好的,我不会为此辩解。”
我抱着手靠在廊柱上,“在这一点上,我倒是挺佩服何塞,我本来觉得他是个虚伪的政治家,结果他只是个真诚的混蛋。”
霍尔顿难得弯了弯嘴角,他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谢本,对我而言,人类的利益必须高于一切,你并不关心人类真正的未来,当然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理直气壮地教训我,可这撼动不了什么。
不过,纷争确实持续得太久了,有时候我也会忘记自己为什么举起枪。我只能相信,总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无论是好的结束,还是坏的结束。”
也许是因为伤口疼,霍尔顿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不想再继续这样沉重的话题。
其实他说的对,我确实不关心,我只是喜欢反驳他。
“那等到战争结束之后,你想去做什么?”我问。
霍尔顿认真的想了想,“不知道,没想过。”
让人毫不意外的答案。
“除了工作,你还有什么别的爱好吗?”
“嗯……我小时候,喜欢玩迷宫。”
“……”
还是再换个话题好了。
我如此想着,忽然,一束刺眼的白光照到我脸上,霍尔顿和我都被吓了一跳。
我连忙侧身,一边抬手挡,一边眯着眼看过去。
远处站着个打伞的人影,那人正高举着强光手电,冲我们大声嚷嚷。
“哪个学院的?夜不归宿!”
我还没反应过来,霍尔顿已经一把抓紧我的手腕,拉着我冲进雨中。
“跑。”
“嘿,给我站住!”
人影急急忙忙追了上来。霍尔顿轻车熟路,带着我在建筑群里穿来绕去,翻窗进了一间教室,然后窗帘一拉,雨水冲刷了我们的脚印,从外面看,完完全全无事发生。
“跑哪儿去了?小兔崽子。”
手电筒的光在窗外晃了一会儿,大叔终于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我和霍尔顿躲在窗台下,在晦暗的光线中,两人气喘吁吁,面面相觑。
浑身都湿了,脸上衣服上都溅了不少泥点子,狼狈不堪。我们俩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知道在笑对方,还是在笑自己。
“我说你跑什么呀?我们又不是学生。”
霍尔顿低着头,肩膀都笑颤了,“我不知道,条件反射吧。”
“你读书时候肯定没少被抓。”
霍尔顿没否认。
我推了推旁边的窗子,都被锁上了,只有这一扇能推开。
“这扇窗子在我读书时就是坏的,没想到这么些年了也没修好。”霍尔顿解释道。
我基本可以肯定,这家伙以前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嘶……”
霍尔顿站起来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痛呼。
是了,他腿上的枪伤。我连忙扶着他坐到旁边。
“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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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尔顿还想说什么,我已经蹲下身去,卷起他的裤腿,借着微弱的天光查看伤口。
好在裤子是防水布料,绷带基本没湿,暂时不用担心感染。但是剧烈活动让缝好的伤口裂开了,白布上渗出梅花般的血迹。
“没出事,但回去之后,还是要赶紧消毒。”我说。
霍尔顿点点头。
“天快亮了。”他看向窗外。
窗帘缝隙里的天幕已经变成淡蓝色,透出的光渐渐明亮,雨也小了很多,很快只剩下滴答的水声。
我也困了,坐在椅子上,有些昏昏欲睡。
一阵强劲的音乐猛然响起,小号嘹亮,鼓点有力,仿佛哐一下捶进我的耳朵。
“这什么玩意儿?”
我的困意瞬间被吓得烟消云散。
“起床铃。”霍尔顿淡定地说。
哈哈,我也算是体验了一把校园生活。
教学楼已经开放,陆续有学生进来,我们打算趁人多眼杂,悄悄溜回医院。
尽管我们的衣服还半湿着,样子看起来也有些可疑,但学生顶多瞥我们一眼,就匆匆走了。
“啊!”
顺利走到大厅,我刚要迈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乱,似乎有人被撞倒了。
我和霍尔顿同时回头,只见一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男生大步朝门口跑来,他的表情很怪,呼吸困难似的喘着粗气,目光凶狠,一旁的人全被他推搡开。
闹声一片,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赶着上课的都停下了脚步,有人连忙跑去叫了安保。
男生在我面前停下,一只嶙峋的手搭上我的肩膀,我这才看清,他瘦得吓人,颧骨高突,眼眶萎缩,干燥的眼球上,满是杂乱的红血丝。
“放开!”
霍尔顿厉声呵斥,那人却抓得死紧,他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我的肩头,整个人把我扑倒在地。
腥臭味钻入鼻尖,那张脸离我越来越近,我看到他衣领下血肉模糊的胸口,腐烂的肉已经化脓,粘稠的汁液几乎坠到我脸上。
是变异体吧。
在这个学校出现变异体,估计不是什么太惊人的事。
我以为他要咬我,结果他只是不太灵活地动着嘴巴,张开空荡荡的口腔,发出嘶哑的,几乎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
“g……ge……救、我……"
有两个人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架住男生的手臂,想把他从我身上拉开。结果用力过猛,三人齐齐摔倒在地。
那人的衣裳散开,隐约露出烂肉下的森森白骨,它的皮肤薄得发青,受到撞击后,腹部哗啦一声炸开,一堆肠子血糊里拉地淌出来。
“啊!”
众人惊叫着后退。
它像一滩水似的困在地上,动弹不得,嘴巴却还在不停蠕动,目光也死死焊在我身上,像一条搁浅的鱼。
“ge……”
它拼命重复着一个单调的音节,直至断气。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呆愣在原地,盯着那具诡异的尸体。
安保人员赶来控制现场,霍尔顿把我拉走,我一路都没讲话,他以为我是被吓到了,让我好好休息几天。
不对,我没有听错。
它在叫我……哥哥。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