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皮在动诶!”
“小点声,他要醒啦。”
“你饿吗?奥西亚老师煮了特别好喝的粥!”
小孩子的声音,脆得像青枣一样。
我艰难地抬起眼皮。
两张水嫩水嫩的娃娃脸,一张好奇地盯着我,另一张咧着嘴冲着我笑,大门牙缺了一颗,说话有些漏风。他们后面还有一个看起来成熟些的女孩。
我愣愣地想,这是天使吗?天使也有换牙期吗?
身下软绵绵的,像泡在温暖的水里,旁边的火炉烧得红旺,房间不大,却连角落都很明亮。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呀?”
小孩举着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我其实是想说话的,但是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马汀,伊森,别打扰客人,弗蕾娜,带他们出去吃饭。”
房门口的布帘被掀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长发女人走了进来,她端着一个碗,衣着干练,面上不苟言笑,两个小孩被带了出去。
“你终于醒了,还好伤的不重。”
“这里是?”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刚一动,头上就隐隐作痛,一阵眩晕。
“别乱动,你的头还没完全止血。”女人放下碗,里面是热腾腾的粥,“这里是安宁之家,交界区的临时救济站,我叫奥西亚。”
“为什么会有这种地方?”
“所谓交界区,”她的目光瞟过我的脖子,“就是没有人管的地方,这两个战争不断的国家原本是同一个,只隔着一湾浅浅的海峡,分裂之后,边界区就成为了交火最激烈的地方,平民常被误伤,所以有钱的都搬走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离开?”
奥西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只是挑起眉笑了笑。
“那些孩子……”
“他们都是孤儿,就是他们最先在海边发现你的,”奥西亚把勺子递给我,“如果有胃口的话,先吃点东西吧。”
我其实已经饥肠辘辘,偷瞄了那碗粥好几次,她一定看出来了。
我接过勺子,狼吞虎咽,温暖的食物让人体会到活着的实感。
“无论你是逃犯还是难民,这里都没有人会去举报,但只要你养好伤,就必须尽快离开。”
“你就不担心我是坏人吗?”
“这里虽然没有政府愿意管理,但两边都可能会有人来巡查,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奥西亚的眼神犀利了些,她把外套掀开一点,露出了腰上别的手枪。
“我本来也不想管你的,这里的物资本来就很紧缺,但我不能让孩子们学会见死不救。”
外面传来孩子们嬉闹的声音。
“谢谢你,我会尽快离开的。”我说。
奥西亚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你是从对岸来的吧?这阵子海上风浪很大,夜里雾又浓,就算是偷渡,也不应该挑这种时候。”
门轻轻地合上了。
她连我的名字都懒得问,的确是很希望我赶紧走离开。
我站起来,掀开窗帘,外面天是黑的,北方的天总是黑得很早。
海滩远处,有一座高高的灯塔,似乎能听见海浪拍击石壁的声音。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那束白光,似乎就是它发出来的。
或许就是这座灯塔让孩子们看到了我。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在陌生的地方很难睡熟。奥西亚让弗蕾娜给我送了厚衣服,但她身后跟来了一小群人,四五个孩子躲在门背后,我招呼他们进来。
孩子们似乎对我脖子上的东西很感兴趣,但都很有礼貌,我蹲下来,让他们凑近看。
“你叫什么名字?”
“谢本。”
“谢本,你脖子上是什么呀?”
“项圈。”
“什么呀,只有狗才会戴项圈。”
孩子们咯咯咯地笑,我也跟着笑了。
外面传来打钟的声音。
“哎呀,该上课了。”
我问,“这里还有学校吗?”
年纪稍长些的弗蕾娜说,“以前有的,但是那里已经被炸掉了,现在是奥西亚老师给我们上课。”
“奥西亚是你们的老师?”
“不只是老师哦,这里所有事都是她在管。”
“这里没有别的大人了吗?”
弗蕾娜挺起腰板,年轻的脸上露出倔强的表情,“我很快就是大人了。”
“我也是。”
“还有我!”
“好啦,去上课!一会儿奥西亚老师要生气了。”
弗蕾娜把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仔领走了,房间里又安静下来。我把门留了一条缝,能够听到朗诵课文的声音。
他们的教室就是外面的院子,黑板是一大块木头,奥西亚拿着烧过的炭写字,孩子们坐在沙地上,用树枝跟着学。
我又想到圣休斯顿里一栋栋高大华丽的教学楼,心里百感交集。
“你在做什么?”
奥西亚走过来,见我在院子里忙活,有些困惑。
“马汀他们从海边捡来了一个废轮胎,说是想要一个秋千。”
我搓好最后一根麻绳,试着扯了扯,还算坚固。架子已经搭好了,把绳子穿上去就大功告成。
奥西亚抱着手,她的脸色一如既往带些疲倦,但眼神却比前两天温和了许多。
“你还会做这些?”
“我父亲教我的。”
“弗蕾娜说,屋顶也是你帮忙补好的。”
我抬头笑了笑,“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呀。”
“那也是你父亲教的吗?”
“嗯。”我点点头。
“他教得真好。”
“你也把他们教得很好,奥西亚女士,这一定很辛苦。”
钉下最后一颗钉子,秋千架就固定好了,我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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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就像小鸟一样从房子各处飞出来。
我想起父亲给我做的第一个秋千,那时候我也是这么开心吗?
快日落了,太阳的光逐渐柔和,奥西亚站在晚风里,看孩子们排队荡秋千,他们身上都披着一层金色光辉。
“海边的日落原来这么漂亮,”我不禁感慨,“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一年多,上一次停火之后,这里倒是恢复了一些生机,但战争随时会重新爆发,我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我其实向两个政府都提交过申请,不过每年只能拿到一笔很少的资金,他们并不是承担不起这十几个孩子的抚养费,但他们都担心这是对方的阴谋。”
奥西亚叹了口气,“可是没办法啊,没人管的话,这么小的孩子是没办法自己生存下去的。”
奥西亚的话让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谢本!快过来!”几个孩子大笑着朝我挥手。
我看了一眼奥西亚,她摆摆手,让我过去陪他们玩。
又过了两天,我的伤逐渐好转,每天除了陪孩子们玩,也帮着做饭,修理。当年父亲教给我的很多技能,竟然都一一派上了用场。
这大概是父亲去世之后,我过得最快乐的几天。连噩梦都不怎么做了。
不过,差不多也该离开了。
鉴于以往的经验,我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得越久,就越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危险。
是的,我该离开了。
洛狄亚还在等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成为了我心中的一个结。
我必须找到他,才能解开这个结。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告别,我选择在凌晨出发,只在桌子上留下一封信。
我最后看了孩子们一眼,然后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刚走出安宁之家的大门,就看到一个干练的身影守在外面。
“奥西亚女士。”
她身上飘起一阵烟雾,长发随风散开,黑暗里一点橘色火星,若隐若现。
“要走了?”
“嗯。”我略显心虚地点点头。
“不和他们讲一声吗?弗蕾娜说明早要做鸡蛋糕给你吃。”
“不了吧,我不知道怎么说。”
“好吧,我可以问问你要去哪里吗?”
“我要去找我的弟弟,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奥西亚点了点头,“如果你路过卡尔萨斯,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卡尔萨斯,是这个国家现在的首都。
“当然可以,我要怎么做?”
“请帮我带一封信吧。”她递过来一个信封,上面写着一串地址。
我接过来,才发现下面还压着一笔钱。
“奥西亚女士……”
“再见了,谢本。”
奥西亚掐灭烟头,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月光下,我的影子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