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县令
    “王大人。”

    李鸣微抬下巴,眼中透着三分狂傲,声音中含着七分不屑,“新官上任、初来乍到,你对泗州城怕是还未熟悉吧?”

    他话锋一转,故意停顿片刻,冷冷一笑。

    “例如……王大人或许尚未察觉,泗州城的护城河虽表面风平浪静,却如江南几城中最急最凶的一段,暗藏涌流,不可轻易触碰。不妨让我略作提醒,免得日后无意间触犯禁忌。”

    李鸣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王钊那袭浅绿色官袍,心中暗嗤,一抹轻蔑在唇角漾开。

    “区区七品小官,竟敢如此张扬,莫非真以为手中朱笔是御赐金剑?”他心中冷哼一声,思量着日后定要告知舅父,狠狠地在圣上面前参他一本,好叫这不识抬举之人知晓何为天高地厚。

    对面不远处跪坐在地上的流华,听了李鸣这明显语带威胁的发言,忍不住侧目。

    难道这就是反派话多?

    她这个暴脾气,要是王大人本官,说什么也得找个罪名安在李鸣的脑袋上,狠狠地惩戒一番。

    然而,即便李鸣言辞如此无礼,王钊的面上却不见丝毫波澜。

    他从手边拿过一本册子,翻到某一页,慢条斯理道,“下官自然比不上崔大人博学强识,对泗州城的规矩,也远不及李公子这般了然于胸。”

    “既然如此,”李鸣斜睨自己身后严肃威猛的衙役,暗示道,“不如王大人先将草民放回,改日我请您到府上品茗,我们可以好生谈谈。”

    流华蹙眉,心中暗叹:又是这老套的伎俩。

    多少年来,他们每次试图状告李鸣,将其绳之以法,最终皆以失败告终。

    李鸣每每抬出京中的崔孔阳,话中暗藏玄机,总以“举手之劳”相许,隐约点出崔大人在圣上面前的份量。如此一来,地方官们纵有怒火,也多在权衡之下选择退让。

    仗此狐假虎威之法,凡事只要不涉人命关天,李鸣便能在重重危机中逢凶化吉,安然脱身。

    她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缠着纱布的胳膊,指腹触及那道狰狞的疤痕,心中一片冰凉。

    难道,真要以自己的一条命,才能将李鸣这祸根彻底斩断,钉死在牢中吗?

    流华抬眸看向仍未言语的王钊。

    他如此年轻,看起来前途光明,或许圣上派他来泗州,只是为了历练一番,为他日后回京铺平仕途上的坎坷。

    他又会愿意亲手剜去泗州城多年的痼疾,冒一身之险,亲身趟入这场腐臭多年的浑水中吗?

    “李鸣,”王钊开口道,“你可知我是谁?”

    李鸣略显迟疑,微微一笑,答道:“王大人,乃泗州城新上任的知县老爷。”他似乎没有完全领会王钊话中的深意,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

    “既然如此,”王钊却并没有跟着他笑起来,面若寒冰,“那本官便要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王钊抬手给了下面的人一个指示,衙役们便眼疾手快地把李鸣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李鸣,故意伤人、破坏崔氏茶行财产,以律当杖责三十,罚二十金。”

    新上任的知县老爷无视对方目眦欲裂的神情,淡然宣布道。

    流华略显惊愕,心中震动。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闻官府对李鸣施以如此严厉的惩罚。

    知道自己确乎是要挨打了,李鸣不安分地挣扎起来,两个衙役都险些按不下他。

    “若是违抗刑罚,再加十杖。”王钊警告道,眸中寒光暴涨。

    李鸣又徒劳无功地蹬了蹬自己的腿,像是只从水中甩出来的鱼,挣扎不动后便只会瘫在地上,喘着粗气。

    “崔流华,”王钊微微偏向身子,看着一边仍瞪大眼睛的流华,稍一停顿,“近日城中也会加强巡守,防止有人蓄意报复。”

    “多谢大人体恤!”流华缓过神来,忙感激道。

    “至于崔氏茶行,本官目前还没有收到任何需要调查它的消息,”王钊神情严肃。

    “待休整好后,可以继续营业。若再有人员前往寻衅生事,本官绝对不会轻饶。”后半句,很明显他是对着李鸣说的。

    流华嘴角笑容扩大,倒是没想到还有后续保障。

    看来这个县老爷,人还是挺刚正不阿的。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自己以善待人这么多年,终于是得到回报了。

    自从上次夜里发现张驰等人在竹林小屋前进行“秘密行动”后,本就默默无闻的崔捷音在书院里更加深居简出。

    无论是晨昏昼夜,她都呆在自己小小的房舍里读书练字,极力减少自己出门的时间。

    因为一出门,保不准会遇到张驰他们。

    为了减少相遇的概率,崔捷音就连自己的一日三餐,都特意拜托了金台书院门口的小摊轮流给自己送干粮来。

    虽还是上午,但日光已经足够耀眼,在草叶上发着光。

    她匆匆穿过小路,要去书院后门拿自己今日份的干粮。

    竹林前的那间小屋,门上依旧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和那天自己探查时的一样。

    那天一等到天明,崔捷音便装作晨起锻炼,有意转悠到小屋前,想要进入其中看看。

    不想,门上的锁虽老旧,但依旧结实,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撼动铜锁分毫,只好无奈放弃自己强行进入的想法。

    一连蹲守了两夜,奇异的是,崔捷音再没在小屋前看到过人影。

    屋子里也安安静静的,仿佛就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废弃的房舍。

    越是如此,崔捷音便愈加笃信,金台书院的奥秘,就隐在其中。

    只是自己还需要等待下一个时机。

    “崔公子,今天我特意给你带了梅干菜的炊饼,里面还加了点猪油,可香了。”卖炊饼的赵二隔着一道院墙,热情道。

    “赵大哥如此心灵手巧,我倒是有口福了。”崔捷音踩着石头,顺利拿到对方放在墙上鼓囊囊的油纸包。

    “客气啥,”赵二爽朗地笑,“那你回去继续好好读书吧,哥要回去继续卖饼了。”

    他的语气真诚不似有伪,手里的炊饼滚烫,崔捷音的心也被温得滚烫。

    虽然自己只是在他那里预定了未来一整周的炊饼,但对方却好像把她当成了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客户一般,认真相待。

    不仅每次都准时送餐过来,还悉心叮嘱自己要认真备考——俨然是把她当作是自家弟弟照顾。

    “对了,”赵二原本远去的声音又逐渐靠近,“差点忘了!”

    “有什么事?”崔捷音还没离开,二人索性直接隔着院墙聊道。

    “明日我可能没办法亲自来送饼了,”赵二有些不好意思,“我已经跟隔壁卖碱水粽的阿婆说了,让她明天替我送饭来。”

    “赵大哥有事?”崔捷音问道,“不知小弟可否帮上一二?”

    “不……好吧,或许还真是需要你的帮忙。”赵二本想拒绝,又低低地反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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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是因为担心自己的私事会耽误崔捷音,一贯爽快的赵二反倒是显露出不符合他气质的扭捏来。

    “赵大哥直说无妨。”崔捷音也承蒙了对方许多情,若是能够帮忙,自然乐意。

    “你是读书人,能不能替我写一张字条。”赵二的声音透露出一种莫名的羞涩,更加令崔捷音摸不着头脑。

    “什么字条?”她好奇道。

    赵二欲言又止,嘿嘿一笑。

    “我想要借一本书看看。”他小时也是略读过几本书的,奈何家道中落,没能继续读下去。

    为了维持生计,这才沦落到如今需要走街串巷地去卖炊饼。

    所以他一直都羡慕能够坚持读书的人,更何况还是像崔捷音这种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玉面书生。

    简直就是想象中,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

    赵二知道自己关照崔捷音并不是全然无私心,他也想通过对方,多学一些知识,多长点本事。

    这样,就能够距离想象中的自己,更近一步了。

    借书?

    幸好隔着一堵墙,赵大哥看不见自己脸上惊讶的神情。

    崔捷音没想到,就连卖炊饼的小贩也有一颗谦虚向学的心。

    没准儿对方也想参加科考呢。

    “赵大哥想要看什么书,我替你转达给书院。”

    “借最基础的《千字文》吧,我想多认些字。”赵二小时候还能够认识几百个字,但很快就都在生活的琐事中淡忘了。

    “好,我等下就去问问书院,若是有消息了,就替赵大哥借了。”

    崔捷音知道金台书院里有个藏书阁,但至于允不允许外借书籍,她还不是很清楚,所以话也不敢说太满。

    听到她的话,赵二很是开心,“多亏有你啊!”

    自己本来是看到城南书铺里正在招临时杂工,想着明天去搬一天书箱,或许书铺老板就能开恩让自己借一本书回去。

    可话到嘴边,忽然又变成了要向书院借书。

    他搔搔自己的脑袋,若是崔公子真的借来了《千字文》,自己应该做更多、更好吃的炊饼来回报给对方。

    有了崔捷音的答复,赵二快步回到自己的摊位前,感谢碱水粽阿婆帮他照看生意。

    “你又去给崔书生送饭啦?”阿婆八卦道。

    年复一年,参加春闱的考生千千万。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努力到这个份上,竟然连出门吃饭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成日在房里头悬梁锥刺股地刻苦学习。

    想想那副艰苦卓绝的场景,阿婆不由得摇摇头。

    有这个毅力,想来崔书生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是。”赵二笑笑,“他这么努力,日后必定高中。”

    “我看这小子也和其他学生不一样,”阿婆顺着他的话道,“金台书院里的学生,每天晚上都会一窝窝地出来,朝着天香楼的方向去。”

    “啧啧啧,”她十分鄙夷那些不洁身自好的学生,“晚上都浪费在那些地方,白天如何有精力学习?”

    “要我看,”赵二接过话头,“就应该像崔书生这样双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二人又就崔捷音的学习状态聊了几句,见摊位前有客人驻足,这才收住自己八卦的嘴和心。

    “劳驾,你们所说的,是不是近日新搬去金台书院的崔公子?”

    一个身穿苔色暗纹袍的男人,看向他们,面上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