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追逐风月
    谢家正厅前院中,随着裴季的无声归来,众人纷纷侧目,便连晋明帝也大感意外。

    随着北方失地收复,不少举家搬迁的南侨富户、商贾、官员仗势欺压当地百姓,私占良田,圈养庶士,惹得民间载道,各地暴乱四起,朝廷派大军镇压,可打来打去,除了耗费国力、无知百姓惨死外,并无任何好处。

    是以,初入朝堂时,裴季向当今晋帝司马彦提出了统一丈量全国耕地的想法,按人口分配耕地,这不仅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还能增加赋税。

    晋帝听罢,沉默三缄,深知此事为利民之举,但天下初安,世家之力并未被完全消灭,晋帝再三思量,顶着巨大压力只敢将此措举在北方推行开来,五年时间里,终于完成了此事。

    如今北方之地已是一派兴荣之景,漠北一带的游牧霸主柔然也主动与晋国交好。

    国力早已今非昔比,外部安稳,北方安定,百姓富足安乐,为世家之力为晋明帝肉中刺,拔之免不了会牵扯出伤痛来,但若是就此置之不理,来日只怕会成瘤,顽固不化。

    为此,晋明帝在得到朝中半数官员支持后,开始施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任命裴季为尚书,率先在世家盘踞、富庶侨民聚居之地雷厉风行地推进。

    如今三年过去,丈量耕地一事也算初步完成,晋国每年的赋税翻了不止十倍。

    只因荆州险道密集,山林贫瘠,地广而人稀,故而最后才被丈量分田。

    为改善当地人烟荒少的现状,尚书裴季主动请缨,亲自前往当地带领百姓开凿山林,引水灌溉,开垦耕地,因地制宜合理种植,如今也算小有成效。

    回首这一年里,晋明帝曾多次召回裴季,但都无一有应,如今看着突然出现在众人前的身影,晋明帝不由感慨万千,尤其是望向他一双同往日透彻纯粹的眼睛时。

    前堂中,随着裴季的出现,喧闹声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看向那道如柏如竹的坚韧之躯,眼中掩不住地震惊。

    “朕的尚书可算舍得回来了。”面对裴季的归来,晋明帝笑着道,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悦色。

    从幼年伴读到现如今最委以重用的臣子,二人间情谊深厚,除去身份之别,更像是志趣相投、彼此信赖的兄弟。

    裴季闻言抿笑不语,并未立即出声,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身后的谢铭安。

    见状,谢铭安开始提心吊胆起来,毕竟,人是被他一路绑回来的。

    “荆州事已了,臣还记得为官本分,替陛下分忧解难,造福天下百姓。”裴季正经地朝晋明帝行了一礼,一如既往地谦润道。

    身后处,谢铭安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搓了搓有些微湿的手。

    “待娇娇行过及笄之礼后朕再与你叙旧吧。”晋明帝收起笑意道。

    今日是娇娇的及笄之礼,错过了良辰吉时可就不好了。

    “是。”裴季退开身来,立在了晋明帝身侧一道观礼。

    穿过月洞门,前堂众人都在翘首以盼,谢家娇娇,人如其名,自小便被众星捧月般娇宠长大,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娇娇,莫要害怕,娘和爹爹都在。”谢母担忧女儿还不适应这样的场合,故而细心宽慰道。

    谢娇娇笑着回头,看了看陪她一路走来的母亲、云姝和苏宁,眸中清辉如许,带着叫人安心的口吻道:“阿母放心,娇娇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爱撒娇的小女孩了。”

    随后,谢慕清转身,坦然自若地一步一步独自往前走去,锻发落于身后,耳鬓边流苏轻盈晃动,与日光交辉,折射出一道浅浅的亮光来,再往下,清眸浅黛,勾扬的一抹丹唇弧扩巧到好处,华裳上,暗纹金线织就的牡丹花栩栩如生,可惜终究人比花娇。

    谢慕清始终举止端庄大方,迎着众人瞩目目不斜视地前行,待行至福娘前完成三次加簪钗仪式后,及笄之礼成。

    面对着身前如潮水般涌来的恭贺声,谢慕清始终回以温礼笑意。

    “娇娇,过来这边。”晋明帝望着不远处明艳淑丽,桃粉宜人的谢慕清,不由带着骄傲与甚慰之心换道。

    晋明帝左侧,谢父谢母和谢铭安也在,夫妻俩望向女儿时,眼中满是爱意与自豪。

    “阿姊,你今日真美。”谢铭安望着比往日更漂亮的阿姊时,真挚无比地不吝啬夸赞道。

    谢慕清朝几人走过来时,目光几瞬落在晋明帝右侧的裴季身上,想从其中看出几分惊艳来,可惜,那人目光始终平淡,只在她离得近时,终于露出了几分温和笑意来,依旧平淡疏离。

    谢慕清脸颊红润,一颗心怦怦直跳。

    “娇娇,过了今日,就成大姑娘啦。”晋明帝笑着道,毕竟,在谢娇娇一众强大靠山里,除谢父谢母外,便数晋明帝了。

    “彦表哥,今日娇娇有一愿。”谢慕清终是豁出去道,纤细雪颈微微上扬着,前胸处的蝴蝶骨若隐若现,滑肤吹弹可破。

    “哦,娇娇有何心愿,只管道来,表哥必然了却你心愿。”晋明帝满脸宠溺道。

    一旁的朝臣也含笑望着人群中那朵最耀眼的牡丹。

    “娇娇,不得无礼。”谢家之女本就尊贵,谢母不想女儿再落得一个恃宠而骄的名声,故阻止道。

    “无妨,舅父舅母,咱们何不一道听听娇娇心愿。”晋明帝含笑朝谢父谢母道。

    谢父谢母看了眼女儿,心生疑惑,女儿自小被身边亲近之人宠溺,见惯世间好物,再如何也不会当着众人面提出此等要求来。

    只是如今碍于人前,谢父谢母倒不好多加干涉。

    一时间,众人都在期盼着小郡主的心愿。

    天清气朗,微风不燥,廊庭下,娇俏女子莹莹含笑,眸中自信大方,含着情深道:“娇娇瞩一人数年,追风逐月,既得见过阶前玉树、皑雪染衣,心中所愿唯余生与他相伴。”

    少女之心纯粹,一番一无往前的告白,无不牵动着在场之人。

    “娇娇。”谢母震惊地望着女儿,掩不住惊呼道。

    谢父同晋明帝也是满脸惊诧。

    众人中,唯有谢慕清身前方寸处的那人自始至终平淡自持,眸光沉静无波,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牵动起心绪。

    “娇娇,此事……往后再议吧。”晋明帝望着眼前如骄阳般明媚的少女,思虑再三,终是选择折中道。

    在晋明帝心里,娇娇始终是那个无忧无虑、咧着笑脸匍在他膝上捣乱的娇儿,如今少艾长成,到了思慕少年的年纪,在场众人想必也同他般好奇娇娇这般爱慕之人是谁。

    只是在如此众目睽睽场合下,晋明帝不敢草率,在没有了解清楚那人前,他是不能也不敢轻易作下决定。

    “彦表哥,娇娇此番不顾颜面,不在乎世俗之见,只为能将心中喜欢大胆说出来,您不必有负担。”谢娇娇一番大胆出格后,反倒笑盈盈安慰道。

    众人听闻后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佩服来,世上女子能有几人敢这般坦诚,打破世俗传统,敢言所爱。

    一旁的谢父谢母也不再满脸担忧,眼底隐隐有着几分欣慰。

    正当众人佩服于小郡主的无畏时,谢慕清再次开口,难得炽热含羞道:“裴大人,谢家娇娇仰慕您数年,今日大胆一回,想替自己问上一句,您对娇娇,可有几分男女之心。”

    话落,众人再次震惊,这回却是都在等待着裴季的回应。

    裴季淡然立在帝侧,华冠锦袍也难掩盖光辉,面对着那人直白澄澈的目光,心如止水的裴季心底无知无觉地泛起了一道涟漪,在帝王开口前,婉言拱手道:“臣年长公主十岁,非堪良配,不敢痴心妄想。”

    被心上人当众拒绝,谢娇娇绕是早有准备也挡不住满腹委屈涌上心头,热意在眼眶中打转,眼尾不受控的泛红。

    在场众人都不免心疼地望着谢娇娇,无声谴责落到了裴季身上。

    晋明帝再难以自控,身为兄长,如何能忍受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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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宠在手心的娇花被人这般对待,绕是挚友情深,手心肉终归还是更惹人疼些。

    就在晋明帝想要当堂发作时,谢慕清收着泪意,扯出一抹牵强笑意来道:“是娇娇冒犯裴大人了,今日乃我的及笄礼,还请裴大人用过晚宴后再行离去。”

    说罢,谢慕清再撑不住,快步逃离了此地,谁料到阶边时,一道清润而难掩悦色的声音传来:“娇娇,我回来了,给你带的及笄礼可是全天下独一份的。”

    声落,一席雅青、身长玉立的身影出现在众人前,对上谢娇娇时,少年满心满眼俱是宠溺。

    谢慕清背对着众人收起眼底的泪意,径直牵过凌长风的手,转身朝众人盈盈一笑,道:“阿父阿母、彦表哥,我同长风哥哥看礼物去啦。”

    众人顿时犹如悲中醒悟过来,望着眼前携手离去的两道身影,突然想起来那凌家小郎君不正是郡主的青梅竹马吗,这下,该是没有裴大人什么事了。

    帝王身侧,裴季被那二人临走前旁若无人牵手的举动牵惹出一丝不快,方才说心慕他之人,如今不过片刻,便能同无事般地牵起另一人的手来,脸上笑意叫人只觉心乱。

    随着二人离去,整个席间,裴季头次感受到了被人故意冷落的滋味。

    出了前堂,谢娇娇再不受控地哭了出来,梨花带雨,格外叫人心疼,惹得身旁的凌长风一阵手足无措。

    “娇娇,你别哭呀,告诉长风哥哥,我替你出气去。”凌长风在旁着急道。

    他一路策马不分昼夜赶来,独独怕误了谢娇娇的及笄之礼,幸好赶上了,却也错过了那番深情告白。

    凌长风还是头次见娇娇哭得这般伤心欲绝,叫他忍不住想去打一架,将惹哭娇娇的人狠狠凑上一顿。

    “娇娇。”身后处,云姝和苏宁赶了来,二人具是一脸关忧。

    她们与凌长风不同,方才那幕,二人揪心旁观,既见证了谢慕清不畏流言敢言心中所慕,也瞧见了天之骄女在人前的强颜欢笑,眉眼刹那泛红。

    不知是该责怪谢慕清的鲁莽之举,还是该说裴季铁石心肠,不懂得怜香惜玉,惹得美人黯然失色,这样的人,未免太过无情。

    “长风哥哥,我今日有些累了,抱歉方才拿你挡了,改日等你有空时,娇娇亲自向你赔罪。”谢慕清强撑着笑意道,情绪起伏吉安,身子犹如失力般,疲累至极,她只想回屋中,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无事的娇娇,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凌长风离开时,神情凝重道,脸上满是心疼之意。

    云姝、苏宁二人见状连忙前来,一左一右扶住她。

    看着谢慕清此时娇弱不堪,隐忍不发的通红湿意叫二人不忍指责,回院中的路上,谢家侍女仆从们都听说了小郡主被拒一事,纷纷主动避开来,不忍见到娇花被摧残的模样。

    谢家筵席上,谢父谢母时刻担忧着女儿心绪,知晓她在院中由云姝和苏宁陪着,酣畅淋漓地哭上一场后,如今正不吵不闹地睡下了,二人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谢娇娇自幼被捧在手心千娇百宠般呵护长大,何曾吃过苦受过挫,如今受了这般委屈,谢父谢母绕是再明事理,难免面对裴季时,也忍不住失了平常心,二人索性选择避而不见,便连晋明帝对其也有几分无辜牵连,几次幽怨看向他,

    是以,整个宴席上,裴季被众人默契般地无视,便连他自己也浑然不觉,回想起那双泛着情伤的泪眼,心底终是萦绕着一抹淡淡歉疚,绕是他一贯淡然从容,此刻也难得百般滋味涌入心头。

    但要说后悔,那是一点也无。

    传闻里,谢慕清依仗出身,行事颇为高调,不学女红琴技,不擅诗词歌赋,整日吃喝寻乐,举止乖张,行事活脱脱如同一个被宠坏的小纨绔般。

    裴季曾经幻想过未来的妻子该是何模样,模样算不得俏丽出众,但淑慧端庄、温婉居家,是能与他闲时弹琴吟赋,雨中闻香品茗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