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泽县内,满城屋舍良田尽被湖水浸没,百姓们或浮于木板,或登高楼檐瓦,或系于一地支点,眼中充斥着仿徨无助。
谢慕清赶到城附近山上时,抬眼望去,从前繁茂城镇犹如一座水城般,唯有几处高楼瓦舍幸免于难,屋顶密密麻麻集聚着待救的百姓。
“商号之船到了何处?”谢慕清收回怜悯目光,朝一旁的影卫道。
与云姝分开后,谢慕清快马而来,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身边影卫恰能排上用场。
“再有一个时辰最近的一批该到了。”影卫莫时躬身回道。
谢慕清凝眉,沉思片刻后神色凝重道,“你们中水性好者出列。”
谢慕清朝身后跟来的守卫及暗卫道。
来时已打探清楚,此彭蠡湖漫城之事突发于今日凌晨,百姓们尚在睡梦中,待察觉时,已被湖水淹没其中,再难出”逃。
谢慕清特意问过侥幸逃过一劫之人,城中近日确发生过地动,但并无大碍,只屋舍轻晃,城中大多人并无感知,只少数人察觉,故而地动之事并未在城中传扬开了,甚少有人将其放在心上。
一时间,羽林卫中一人,影卫里莫时及另一人出列。
谢慕清望向三人,语重道:“今彭蠡湖怪异横生,涨潮之事难以定论,故我派你三人前去查探,可愿?”
三人闻言彼此互视,点头应下。
“好,一个时辰后,你们三人去往彭蠡湖查探,剩下人等随我救援。”谢慕清凝望众人,沉声道。
趁着空闲,谢慕清让莫时将干粮分了下去,让众人填饱肚子才有力气行事。
一个时辰后,四方商号派来的船只先行一步到来,其中掌事恰是搭载过谢慕清一行人之人,谢慕清亮明身份后,管事恍然大悟,当即也不再耽误,将此行带来的船只交由谢慕清指挥。
“从现在起,一搜商船配和十履小舟,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进行求援,至于人员,分成两队,水性佳者担任救援,欠佳者在此搭营生火做饭,各司其职,遇无端生事者可自行决定施救与否。”谢慕清目光沉沉望向众人,从容坚毅道。
“是。”听着眼前之人掷地有声有条不紊地派遣吩咐,众人内心那点畏怯与仿徨消失殆尽,这一刻,他们不只是祖祖辈辈在水上艰难讨生活之人。
救援队很快施展开来,忙中有序,分工明确,众人都在往一处使劲,每个人都在为了能多救一个人能尽全力。
半个时辰后,第一艘商船载满而归,得救之人惶惶不安地在湖水中待了半日后,再次着陆时,不经激动地哭出声来,任谁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那世代赖以生息的彭蠡湖竟会淹没城中,想到田地里那正青黄交暇抽穗的麦子就此没了,不由一阵心痛。
谢慕清看着眼前百姓哭成一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好将刚煮好的白粥分予众人,叫其身子暖起来。
只有腹中暖了,心也才会暖起来。
天光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派出去的商船越来越多,不少缓过来的百姓也纷纷加入其中,毕竟最早那批先施救的人也需要停下来休整一二。
待天色暗淡下去时,四方商号第二批商船也到了,运来的物资恰好能解决被救之人的温饱食宿。
比起栖身荒野,有个遮风之地、看得见篝火的地方总是好的。
这回随商号来的人不止带了粮食衣物,还带了防时疫的药材。
如今尚在夏末秋初之际,每日里依旧炎热,水患过后,时疫最为骇人恐怖。
谢慕清怕留下祸端,赶忙让人熬煮,给每人都发了一碗,并让医者随时留意是否有人生高热时疾之症。
一日清明时,官船终于到来,四方商号也投入了第四批搜救舟船。
如今城中大部分人都已脱困,唯有少数人被困在犄角旮旯之地尚未被找到,施救队伍仍在寻找中,不愿轻易放弃每一个怀有希望之人。
山头上,众人望着官船出现,心中莫名受到鼓舞,虽已脱困,但此时此刻,宅田尚在浸泡、无家可归的他们依旧坚定相信朝廷会帮他们再次回到家园。
当然,对不计辛劳施与帮助的四方商号同样感激。
如今彭泽城内唯舟船可行,是以,官船上,裴季身着官袍,长身玉立在前,望着满怀期待望来的百姓,心中只觉有愧。
“官老爷,您帮帮我们吧,我们家世世代代生活在此,家中草木、棚圈牲畜,无不有感情,此番虽毁于一旦,但祖宅犹在,我和老伴说好了,要一辈子长眠于斯,绕是无家可归,也不会离开彭泽城的。”人群中,随着官船靠近,一名老迈妇人泣声具下道。
此番动情抒意,周身之人早已被牵扯出羁乡情怯来。
他们中大多数人生于此,长于此,一辈子不曾离开过,如今看着家园被毁,心痛万分,恨不能折福折寿同上天祈祷此番不过一场噩梦。
裴季下得官船来,人群避让开来,行至老妇人身前,眸光无比同情动容地搀扶起那泣难自抑的老妇人,慰声道:“老人家,您不必忧心,裴某既来了此,便不会让你流离失所。”
裴季来时,谢慕清正想同归来的莫时三人叙话。
前头百姓相拥那番动静,谢慕清绕是不去留意也能窥见一二。
人群中,裴季微微俯身,面容一派谦和,耐性十足地倾听着百姓们诉说心中愤懑,无行中态度已然抚平人心。
谢慕清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人,到一旁去听三人诉说彭蠡湖如今情形。
“郡主,属下探查一番,发现彭蠡湖河床似有抬高,河岸西口泥沙堆积,并无异象,东口却幽深不见地,似有地下河系相通,至于其中详情,属下也不好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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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时道。
谢慕清闻言若有所思,余下两人也说了所见所闻,三人均有略同之处。
现下,谢慕清可以肯定彭蠡湖一事必定与地动有关,但并未全然,或许,河道疏通治理也为其成因,只因碰巧地动而事发了。
三人说话间,并未留意到身旁人群早已散开来,众人情绪得一番疏解后,不再压抑难受。
裴季来程途中已然听闻四方商号善举,如今望见百姓们只心绪不宁,并未有疫病传出,面黄肌瘦之太,便知四方商号出力不少。
若无商号及时救助,只怕朝廷赶到时,这里或许只有一半的人还在。
裴季越过人群,一路感受到百姓们在经历灾难后依然能勇敢面对,心中不由对四方商号救世济民之举更添敬重。
待行至人稀处,裴季不经意间抬眸望去,一道熟悉面孔落入眼中,心底间满是不可置信,谢慕清虽着男装,装扮略显简朴,衣袍甚至沾染污迹,但依旧挡不住清撷面容下那双清澈明媚的眼睛,那眼看一人时,叫你有片刻失魂。
裴季身影顿住片刻后忍不住继续前行,直到能真正看清一人时,终于停下脚步,眼中不复初见时的错愕。
一旁的莫时最先留意到,想到郡主与那位尚书令之间的纠葛,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选择默声。
谢慕清留意到时,裴季已站在她抬眼就能注意到的地方。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自那日事后,谢慕清明了裴季无心自己,试着去让自己放下,真正走出那段漫长刻骨的单相思中,不叫父母亲朋为之担忧。
是以,她选择了最笨却最直接有效的办法,那就是避而不见,去忘掉那个曾让她心绪忽上忽下、患得患失之人。
如今时过境迁,异地相逢,谢慕清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故而淡然同裴季颔首示意后,朝临时歇脚地而去,避意明显。
裴季见之,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方才心底悄然冒出的一丝喜悦顿时烟消云散,他们二人间,仿佛是该彼此主动避让的关系。
“见过裴大人。”谢慕清走开后,三人朝裴季见礼道。
本朝最年轻的尚书令,临安城中人谁人不识。
“无妨,你们几人比本官先来,同我说说这彭泽城中详情,有劳。”转瞬间,裴季恢复一惯神情,随和近人,貌舒有度。
三人闻之,又将方才打探来的消息据实以告。
裴季听得认真,三人又提了此前徐家村地动,山河干涸一事。
好在莫时与另一谢家影卫都知晓自家小郡主与其瓜葛,无关之事概不多言。
另一羽林卫也是话少之人,言简意赅,其中细节处自不会多言透露。
是以,裴季听完后只觉一行人路途多舛,好在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