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优秀的调研文章,得先起个标题。
“关于乞丐无以为家的几点思考——从乞丐生存困境中寻求百姓出路的方法。”
江芸芸好几日没想出文雅标题,只好硬着头皮写这个通俗易懂的。
老仆笔尖一顿,飞快地扫了一眼江芸芸,又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犹豫片刻,还是落笔写了。
江芸芸自然察觉到那个视线,揉了揉脸继续想导语。
导语是文章的开头,要清晰明了地总结这次调查情况。
“世若沸釜,何人可安,扬州虽繁华富庶,但不能掩盖百姓生活缺衣少食……”她磕磕巴巴组织起文雅的词语。
老仆抬笔的手又是一顿,但还是一字不差地写了下去。
写到正文时,因为是揭露问题的调研文章,所以江芸芸采取了描述问题,形成原因以及提出建议的三段结构,但她对这个世道不太熟悉,也怕犯了忌讳,便只是简单地归纳总结了几位乞丐的问题,把原因和建议稍微分析了一下。
结尾是她对此次调研的看法。
她为难地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已经写了半张纸的内容:“我并不了解官场,所以无法给出解决办法,但亦知暑雨祁寒,世道多艰,官员若要安置百姓,首先安置的也该是无依无靠的穷苦人。”
老仆那双一直耷拉的眼皮终于抬了起来。
江芸芸被那一眼看得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这就是我对那日问题的调研报告。”
老仆写下江芸的名字,随后吹干了墨迹,一板一眼说道:“江公子可要检查一番?”
江芸芸接过来看了一眼,悄悄龇了龇牙。
——繁体字,有点认识,但又好像不太认识。
她默不作声揉了一把脸,把报告递了回去,镇定说道:“就这些了。”
“仆这就送进去,江公子稍等片刻。”
“等会。”江芸芸咳嗽一声,拦住他的去路,“这是回答乞丐的问题,下面还有一张是回答我的问题的,还要劳烦您再帮我写一下。”
老仆惊讶看她。
这就是第二个踩分点,由人到己,告知黎老先生自己已经知道他的目的,也愿意听从他的意见。
江芸芸为他铺纸:“我本想亲自和黎公说,但既然现在黎公不方便见我,就一同写上去。”
老仆重新执笔:“江公子打算与老太爷说什么?”
“我家中有难处,我读书也确实为了自己,修身齐家治天下离我太远。”江芸芸缓缓说道,“可我不是想靠读书或者依附黎家做坏事,我就是想求一个安身立命的本事,照顾好我阿娘和我妹妹。”
这话很口语,可老仆还是一字一字写下来。
这两张纸被一起送到后院。
黎淳确实病了,开春乍暖还寒,他着了道,不得不躺在床上休息,老夫人坐在一侧,督促他喝药。
他板着脸把手中的药一口喝完,这才接过这两张纸仔细看着。
“文体不伦不类,文字太过口语,内容也太宽泛。”黎淳批评了一顿,“还未读书便操心起国家大事,不登高山,不知天高;不临深溪,不知地厚,怪不得民安将他比作王仲任,骄矜自满。”
老仆低眉顺眼站在一旁。
“可我瞧着却是赤子之心,小小年纪能看到民生沸腾之状。”黎老夫人接过答案看了看,“圣人有事于养民,必首事乎穷民,小小年纪能有这般发政施仁的想法,这多好。”
黎淳没反驳,挥了挥手:“让楠枝润色成正常行文,交还给他。”
“这个考验可是过了?”黎老夫人心领意会,笑问着。
黎淳哼唧了一声:“我叫他自省,他倒是会给自己加功课,左顾言它,半分诚心也无。”
“你这老头年纪越大,性格越刁,他小小年纪不仅能领悟你的意思,这份卷子还里外都给你考虑到,何等聪慧。”老夫人不悦说道,“人都说了有难处,还非要刨根问底不成。”
黎淳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脸上讪讪,声音也弱了几分:“这小子来得太过凑巧,又是江家人,两京之狱余波未消,我让民安在扬州游学,他倒是给我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曹家是南京织造大户,听说搭上了宦官的线。”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道。
老夫人也深知此事就坏在一开始,但也心疼小童多日坚持:“抱蔓摘瓜,可怜小子。”
“那就再看看。”黎淳沉默片刻,问着老仆:“他不会写字?”
老仆点头:“只怕写得不好。”
“拿一本三字经给他。”沉吟片刻后,黎淳淡淡说道。
—— ——
江芸芸到现在也不清楚黎淳的身份,但猜测黎家应该是一个书香世家。
但看到六七十岁老仆能默写出一册三字经还是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家中没有现成的三字经。”老仆吹了吹纸张上的墨迹,解释着。
江芸芸虔诚地接过那五张纸,那一行行字比印刷本还要整齐端正,大小完全一致,间隔也完全相似,这字看着也很厉害。
若是识货的人看到这字,也会大赞一声朴实无华,兼纳乾坤。
江芸芸心虚求问:“这是要做什么?”
老仆又抽出几张干净的白纸:“黎公想要您照着三字经抄写一遍。”
江芸芸立刻爪麻。
她写钢笔字倒是不错,毛笔字是碰也没碰过。
这么软的笔尖她连下笔都不会。
“抄写后要给黎公看?”她怯生生问着。
老仆点头。
——那就不能写成狗爬模样。
她迅速归纳第三道考题的题意。
“这也是拜师的考验?”江芸芸试探问道。
老仆抬眸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好一会儿才说道:“最后一关。”
江芸芸心中微动,盯着那几张纸,又看向那几张白纸,继续一步步审题:“这是我这次抄写能用的纸?”
老仆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那张冷淡的脸上露出笑意,点了点头:“是。”
江芸芸的脑袋瓜子转得飞快。
十张纸肯定是练不出字的,那这次黎公要考验她什么。
江芸芸心不在焉地卷着纸张边角,好一会儿又继续问道:“那我有几天时间?”
老仆意味深长说道:“取决于江公子有几天时间?”
远的不说,江如琅的耐心大概只有两三天。
再者一个月后的变态王爷也该来了。
四舍五入,她写作业的时间是一个月。
只是马上要来的江如琅的质疑她要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