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鸣岐回到房间换下病服穿上西装，从文晟手里接过手杖。
他的病哪怕再换一百个医院也检查不出什么具体原因。
没来由的晕倒、不受控的双腿，请了多少专家会诊也给不出准确的治疗方案。
一切都仿佛应证了游方术士断言他活不过三十岁的批语一样。
他的身体在看不见中逐渐衰竭，等那一天到来前，就会将他蚕食干净。
封鸣岐不想躺在医院里浪费时间，在死神来临之前，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做。
“封总，事情已经办好了。”
“嗯。”
自从在餐厅再次偶然见到叶诺之后，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封鸣岐立刻就让文晟带着解除婚约合同来到了医院，当面交给了叶家夫妇。
他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个可能，那就得先解决掉身上的累赘。
别的不说，至少不能背着“别人未婚夫”的身份去喜欢另一个人。
幸好叶家也并不想跟他结亲，这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不过感觉有点奇怪。”
文晟作为他的心腹，平时恪尽职守，很少会在他面前说一些较主观的话。
所以哪怕封鸣岐并不想听，却也还是随口给了点反应。
“什么奇怪？”
事实上文晟自己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作为专业的助理，他不应该拿一些模棱两可、毫无根据的事来打扰老板。
但话已经说了，文晟也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我把合同给叶董的时候他一眼都没看就收起来了，他和夫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感觉是受到了什么打击……”
出现在医院里的人，能有几个是开心快乐的。
封鸣岐深有体会。
哪怕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却还是会担心自己不能活太久。
“你有空就留意一下。”封鸣岐对着镜子仔细整理着仪容，“如果叶董和叶夫人有什么难处，能帮就尽量帮。”
“是。”
文晟抓住了关键词。
只听到了“叶董和叶夫人”几个字，说明封总一点儿也不在意那位前·未婚对象。
不过他们封总也是真的善良。
解除婚约合同里，不仅将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甚至还给予了叶家很大一笔补偿，并且肉眼可见地以后还会馈赠更多。
勉强也算是叶家“因祸得福”了吧。
重新换了一条领带后，封鸣岐终于满意了。
封鸣岐曾经也会遗憾会沮丧，会因为醒来的每一天都是生命的倒计时而难过。
但现在他却会想，真好，他还有两年时间，还能喜欢一个人700多天。
以前的他就像是最大方的赌客，将生命、金钱、时间都大方抛诸脑后，根本不会在意是多活了一天还是两天。
但现在不同了，因为叶诺的出现，他开始变得吝啬、变得贪心，想要每天都能看见喜欢的人，哪怕这份喜欢永远不会被知道，也让他感觉到了幸福。
所以他想要为喜欢的人做一些事。
这样哪怕有一天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依然可以以另一种方式给予他陪伴和保护。
很傻。
但封鸣岐却觉得，这一定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投资。
·
和在电视上看到的不同，眼前站着的这个20出头的男孩子瘦得惊人。
只看了一眼，徐蕴华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哪怕没有一纸证明，她也能一眼认定，何况现在已经盖棺定论，这就是她流落在外20多年的儿子！
乍然看见自己漂亮的儿子竟然这么瘦这么单薄，原本就满怀愧疚的徐蕴华这会儿更是难以抑制，激动地站起来就想扑过去把儿子紧紧抱住。
幸好叶雍还能勉强保持一点理智，最后关头拉住了无措的妻子。
毕竟这孩子毫不知情，贸贸然找来告诉他真相，多少是有点唐突了。
想到这里叶雍有些后悔，理智上应该沉住气，至少给他们和孩子都多一点时间来循序渐进地接受这件事。
可在情感上他也只是个父亲，非常能理解妻子迫切想要和儿子相认的心情。
叶雍小心地打量着这个懵懂的少年。
他的脸集合了自己和妻子的全部优点，甚至还要更加漂亮。
虽然很瘦，但身姿非常挺拔，就像是他们调查到的那样。
这个从小在艰苦环境长大的孩子有一颗坚毅、温柔且强大的心，才能健健康康地等到他们的出现。
叶雍越想越觉得愧疚。
愧疚自己没有早一点找到儿子，竟然让荒谬的错误延续了这么多年。
一想到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发现了叶煦血型不符的事，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产生怀疑。
又有谁会怀疑呢？
养在膝下24年的孩子，竟然不是亲生的！
想到这里叶雍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之前没有细想的事情都在这瞬息从脑子里闪过。
当年那件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至今他都还没有调查清楚。
妻子从月子中心回到家后，就几乎没有离开过叶煦身边一步，成长里的每个阶段也不存在被孩子调换的可能。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医院和月子中心那段时间被人钻了空子。
当年徐蕴华生产的医院管理严格，孩子从出生到出院全程都佩戴者独一无二的小手环，在不破坏手环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替换。
那么问题就应该是出在月子中心。
想到这里叶雍的眉眼忽然变得锋利。
如果是意外也就罢了，如果是人为……那他一定要让狗胆包天的人付出成倍的代价！
摩耶并没有给予叶家夫妇太多关注，只是礼貌性点了点头就走到了沈司昂的面前，一眼看尽了他的生平，却还是佯装紧张。
“老板您找我。”
哪怕摩耶并不想配合，可既然天道把他推到这里来做戏，那他至少得看看最后到底要唱的是哪一出。
沈司昂同时也在打量着他。
啧。
自己什么时候签了这么好看的艺人？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要是以前那还能，现在……可惜了。
“你叫叶诺是吧？”
叶氏夫妇同时握住了对方颤抖的手。
哪怕已经知道，却还是会在听见名字的时候感到悲伤。
同样是姓叶，却和他们骨肉分离。
摩耶点头：“对。”
沈司昂有些尴尬。
按理来说接下来的场景他应该主动离开才算礼貌，但叶诺毕竟是他公司正在力捧的艺人，作为老板他对员工家庭有那么点知情权。
何况作为当事人的叶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得有个人循序渐进告诉他真相。
“听说你家里只有你一个，要是有困难可以跟公司说，会帮你想办法的。”
摩耶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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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冷笑了一声。
凡人的世界还真是红口白牙、满嘴谎言。
如果公司真的足够关心普通员工，那这些给到他的体检和关心都应该早早就给到叶诺，那样就不会导致他因为营养不良英年早逝了。
“多谢老板关心，我的父母在我17岁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这些年再苦也都习惯了。”
摩耶像是赌气一般说完，又想起了叶诺平静走向黄泉路的落寞背影。
算了。
“很感谢公司两年前能签下我，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如果不是被签下当艺人住进了公司宿舍，大学毕业没处落脚的叶诺可能会过得更辛苦。
“他们……你的父母对你好吗？”
徐蕴华像是生怕吓到眼前的少年一样，克制着颤抖小声问。
摩耶佯装惊讶地朝他们看了一眼，又转回头去看沈司昂，漂亮的大眼睛湿润懵懂，装出来的怯懦也能让人心软。
沈司昂轻咳了一声，放缓了语调：“他们是我的长辈，问你什么回答就好。”
“哦。”
摩耶懒得再演，回想了一下叶诺的生平。
“不算好，也不算坏吧。”
“没少过我一口吃的，也没有给我买过什么零食玩具，当然这可能是因为我们家太穷了。”
摩耶面不改色地疯狂加油添醋。
“小时候不懂事总会跟他们提要求、许愿望，尤其是别的小朋友喜欢的奥特曼、小汽车模型我一个都没有，但他们总是有很多自己的理由，后来懂事了也就不再问了。”
叶雍和徐蕴华听得心里一抽一抽的。
叶煦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就给什么，别说零食、玩具了，就是衣服也没有穿过第二次的。
他们以为给予了唯一的血脉足够的爱，却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过得这么可怜。
两相对比之后，曾经溺爱如亲子的叶煦忽然就变得面目可憎。
那是抢了他们儿子的罪人啊！
“不过……”
叶雍忙问：“不过什么？”
摩耶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怯懦地说：“不过可能也是他们在天有灵，肇事司机赔的钱，让我顺利读完了大学。”
不对！
“他们没让你上大学？”徐蕴华气得脸都红了。
摩耶看过去：“我考上了大学，只是家里没有钱……我说过了，我们家很穷，没有房子、没有车、没有存款，也没有留给我读书的钱，我本来是想自己暑假打工赚一点，再申请助学贷款补上一些，只是后来父母出了车祸……”
太奇怪了！
叶雍和徐蕴华对视一眼。
他们也是当父母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一点儿都不为孩子打算呢？
如果说零食、玩具因为家境困窘无法满足，又怎么会连学费都不给孩子准备呢？
根据他们之前的调查，叶诺的养父母一个是菜贩子一个是保洁，是有较为稳定收入的家庭，夫妻二人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按理来说根本没必要过得那么拮据。
但照叶诺说的，他们不仅是不愿意给叶诺花钱，甚至还没有固定资产也没有存款。
那……那么多钱都去哪儿了？
这其中必有蹊跷！
摩耶演累了，却并没有觉得烦。
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那么快送叶诺去转世，应该让他来看看。
你的亲生父母，他们应该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