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种着一颗橘子树,细长的枝叶在微风中伸着懒腰,若是它再长一点,便可以从那窗棂的缝隙中钻进去.
一缕秋风得意地从它身旁滑过,像条泥鳅一样溜了进去,尾巴拍打着窗棂木框,慢悠悠地来到床榻,撩起床上女子的鬓发。
女子轻皱眉头,捉着被头翻了个身,黑色秀发如瀑布一样铺在柔软的床铺上,胳膊顺手搭在被子外面。
外面的好春光引来不少麻雀啼叫,叫的宋槿仪心烦意乱,被迫起床。
她拾掇衣服,高抬腿穿着衬裤,不小心跌过去,屁股摔在床上,耳朵贴在墙边,意味发现这墙的质量一般,能叫她听见隔壁谈话。
“我本不想来这盛京搞什么寿宴,在郦州我那酒楼一月就挣个几百两,何苦为了点银子来这。
只是听说郦州的李娘子,云州的春三娘还有成娘子,还有其他地方的厉害膳夫都来此,想这次寿宴定有什么名堂,才跟着来了,不知姐姐们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
“这我不好乱说,我只能给你透露一点,你来此绝对不亏,比你一年挣得银子还要值钱。”
“真有这么厉害?那我一定要好好准备,依姐姐看,这里面谁最有希望夺得魁首?”
“你刚才提到的那几位就是最厉害的人物,不过我听说刚才那个宋娘子曾和春三娘比试,胜过春三娘。”
“就她?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来的……”
宋槿仪听到对方提到自己,乌眉微蹙,不大高兴地想道:这怎么还说她坏话呢?她没惹。
待宋槿仪换好衣服出去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人,忽而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目光眺望,与刚进院门的谢无恙撞到一块。
谢无恙踏进门槛,见宋槿仪盯着他,解释道:“我问过,人,她们,让我进,来,不是我偷,偷闯的。”
这北苑南苑以中间的大花园为轴心,左右分开,为了护女子周全,一般不许北苑的男子随意踏足。
估计是谢无恙年纪尚小,姿色尚佳,深得女子喜欢,又有事寻她,就放他进来了。
宋槿仪问谢无恙寻她何事。
谢无恙说初来盛京,他曾久闻盛京的繁华美名,想要出去看看,奈何他对此地人生地不熟,所以想和宋槿仪一道出去转转。
宋槿仪闻言多看了他两眼,怪了,在云州城倒是不见他爱出去,到了盛京倒是积极。
******
宋槿仪走在街上,目不暇给,这盛京城不愧为大夏都城,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
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1】。
不过走了半个钟头,宋槿仪听见谢无恙肚子“咕噜噜”地响,她转头问道:“你肚子饿了?早上没吃饭?”
谢无恙则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
“罢了,也快中午了,我们寻家饭馆,把早午饭一并吃了。”
宋槿仪也不知道这偌大的盛京城哪里有好吃的饭馆。
宋槿仪问了一位路人,跟着路人的指示,在这个路口左拐,那个路口右转,她与谢无恙两个外地人走了两个时辰,绕回原地两次,终于到了目的地。
雁池坊,街巷相连,长得好像望不到头,青石板铺成的路趟过赶着毛驴拉货的小贩,也有着珠玉镶嵌的轿子路过,有人忙忙碌碌为了生存,有些人闲情逸致驻足观望护城河的景色。
宋槿仪站在盛京最热闹的酒楼面前——聚星楼,视线从下往上瞟着,嘴巴张大。
这酒楼比醉春楼还要高,还要繁华,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2】。
朱红高门不断有穿着绫罗绸缎的贵人来往,就连门口站着迎客的小二穿的都是崭新的棉麻衣衫,还有如谢无恙一般黄头发的外族男子进出。
地方是个好地方。
但是……
宋槿仪站在原地,怀疑地看了自己一眼,又看了谢无恙一眼,问了一个现实的问题:“那个路人怎么会觉得我两这个穷光蛋能吃得起这家馆子?”
宋槿仪这面发出灵魂质问,那面谢无恙语出惊人:“阿姊,我想吃这家。”谢无恙眼巴巴地盯着宋槿仪。
一刻钟后,坐在酒楼内的宋槿仪捏着荷包深深地忏悔,她怎么就没经住谢无恙的美貌诱惑,被忽悠进来了。
在宋槿仪心荡神摇之时,小二“唰唰唰”往桌上摆菜,宋槿仪愣了一下,她这还没点菜呢,她连忙出声问怎么回事?
小二解释这些菜不是用来吃的,它们的名字叫“看菜”。顾名思义,不能吃,只能看。这是大宋宴席的一种风俗。
据说是从宫廷宴会上流传出来的。皇帝请大臣们吃饭,开饭前,桌子上就摆着盛果子的看盘【3】。
宋槿仪问:“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上正菜呢?”
小二道:“一会就上,保证不让客官您多等。”
宋槿仪点了一个荤菜梅菜扣肉,一个素菜,小二问:“客官确定就点这两样?不加点主食吗?”
宋槿仪从怀里掏出两个炊饼,“这个倒不用,我自带了。”小二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她毫不在乎,将炊饼分给谢无恙。
“出门前去厨房要的两个炊饼,本来不准备在外面吃饭,不过也没事,这会倒也算派上用场了。”
不一会,一道梅菜扣肉,一道东坡豆腐全部上齐。
二人用餐时,谢无恙见宋槿仪面色奇怪,问:“阿姊可是对这饭菜不满?”
宋槿仪顿了一下,说没有,她倒也不算说假话,这东坡豆腐味道不错,鲜香可口。
只是这梅菜扣肉味道比之她曾经吃过的就稍逊一筹,若是当众说出来,说出来那不是砸场子吗?
宋槿仪的脑袋左右转着,扫视了周围一圈,食客无一不欢,无一不满,皆举杯言欢,若是她这会冷不丁地出声,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宋槿仪都能猜到这些人如果听到她这个从乡野来的村妇“诋毁”他们满意的地方,定要笔伐口诛,骂她有眼无珠,没个自知之明。
吃完饭,宋槿仪提醒谢无恙将幞帽戴好,自己摸着荷包准备付钱,她摸着瘪瘪的荷包,心里一惊,完了!
她今早换衣服,拿错了荷包,这个里面只有几文散钱!
她望着前来收费的伙计只能尴尬一笑,她悲切地问道:“我能赊账吗?”,伙计的表情说明了答案。
有一人自大厅左边的楼梯缓缓下来,人未到,声先到,“这不是宋娘子吗?”,阴阳怪气的语气立马让宋槿仪听出这是春三娘的声音。
宋槿仪转头一看,看到对方的第一眼,蹦出一个词“冤家路窄”。
春三娘盈盈走到宋槿仪面前,挖苦道:“怎么不在屋子里好好待着,来这吃霸王餐了?
看在大家同乡,你若是没钱,我倒也不是不可以帮你。”说着凑近道:“只要你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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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我。”说罢,抬袖掩面,咯咯地笑了起来。
宋槿仪听着她那如同鸽子声一般的笑声,面色一冷,抿唇不语,想了想,不去理睬春三娘。
此刻掌柜闻声赶来,掌柜是个近五十岁的丈人,面相和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眼睛被眼角堆积的褶皱掩住,像是沙皮狗憨憨的样子。
他问道:“我听小二说了,二位没带钱,听二位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应是外地人,这出来游玩将钱袋丢在包裹里,也不是没有,下次有机会来店里补上就行。”
宋槿仪听出这是掌柜在给台阶下。
她立马应声,说出门急了,明日就回来把钱补上。
这事本来能就这么过了,谁知看好戏没看成的春三娘站出来搞幺蛾子。
“我们宋娘子好歹也是个小掌柜,怎么会连几十文铜钱拿不出来,怕不是觉得这店里饭菜不合口味,才不想给吧?”
她不怀好意地笑着:“我刚才可听见她和她的仆人说,这饭菜味道一般,若是她做,必然会更好吃。”
宋槿仪双目瞪得像铜铃,却不能射出闪电般的精明,不然她这会真的想劈死春三娘。
掌柜的态度温和,看起来是真的求解问题何在,宋槿仪多解释了一句:“我真没有这么觉得一般,只是觉得能稍微改良一点。”
掌柜道:“小娘子放心说,无论是否有理,我杜某绝不会做有失风度之事。”
宋槿仪指着那道梅菜扣肉说道:“其实味道是不错的,就是可以做得更好,我尝这道菜,应是蒸的时间稍短,没蒸透。
味蕾敏感的人会尝到那么一丝丝的腥味。二是姜末最好跟芽菜一起炒香,这样蒸能更好地释放味道,生姜末直接和肉拌一起会影响口味。”
宋槿仪说完,见掌柜没有什么反应,她猜测对方可能不高兴,找补道:“但其实这道素菜做得极好,绝对比我以前吃过的还要好吃。”
掌柜摆手,吓得宋槿仪以为对方恼羞成怒要动手,她往后一蹦,却见掌柜对小二说,让他去给后厨的李师傅说做两份梅菜扣肉,一份按照这位……
宋槿仪适时接话“鄙人姓宋。”
“这位宋娘子刚才所言的做,一份按之前的方法所做。”
夏人爱热闹,这大厅里的客人吃完的再点个饭后甜点赖在这看戏,没吃完的边吃边等,外面听说里面有热闹看的人也挤到大厅里等看了个乐子,路过的人只见这聚星楼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伙计端出两份梅菜扣肉,掌柜让周围的食客各捡一筷子尝味道,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左手边的这盘梅菜扣肉,“虽说不上好在哪里,但就是感觉好吃。”
“这份的味道更浓郁,且五花肉处理得很好,没有一丝腥味。”
……
掌柜问伙计这左手边是哪一份,伙计犹豫了一下说:“这份是按照这位宋娘子的法子做的。”
掌柜哈哈大笑了两声,说道:“我自诩聚星楼的饭菜是盛京城最好的,不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多谢宋娘子的指点,不知宋娘子在哪高就?”
在旁看好戏的春三娘没能看到自己想要画面,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宋槿仪挠了挠头,没想到掌柜格局大,不但不生气,反而虚心采纳别人的意见,这心胸,这格局,怪不得人家能成大老板呢。
掌柜要免除这一顿的饭钱,宋槿仪虽不多推辞,但心中早已做了决定,今日有事不便,待明日一定要将饭钱如数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