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教学
    宋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霍家的。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迈步的动作迟缓而无力,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一成不变的噼啪雨声在她的耳边回响。

    忽然,手腕被人拉了一把,她茫然回头,只见程笑忧心忡忡地抓着她的手,嗓音是刻意压低了的柔软:“地上很滑,小心些。”

    她愣愣地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前面横着一大滩湿黏的黑泥,要不是程笑拉住了她,这无知无觉的一脚踩上去,轻则摔个狗啃泥,重则也逃不过滑进旁边臭水沟的命运。

    一想到臭水沟,宋辞顿觉心如刀绞。压抑的情绪翻涌起来覆水难收,她猛地弯下腰,痛极了似的捂住肋骨,嚎啕大哭:“为什么……她才十六岁!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好东西她没有见过……”

    她肩膀抖动的频率近乎痉挛,程笑撑着伞挡在她的头顶,嘴唇下意识地动了动,“轮回转世”和“因果善恶”的理论在他喉间滚了两圈,随即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对于失去亲人的生者而言,每句安慰都是在向她剖开血淋淋的现实,一遍遍地提醒着她,对方是因为住在没有茅房的破土屋里而死,是因为这场雨这条沟而死。

    而这并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十六岁小女孩种下的因,她却为此承担了无妄的恶果。

    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最终程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动声色地在身边设下结界,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直到耳朵因为缺氧而嗡嗡作响,宋辞才渐渐止住哭泣,极缓极慢地抬起头来。

    天色已经大亮了,白茫茫的积雨云织成了无边无际的网,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空茫的天穹,接过程笑手中的油纸伞,一言不发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宋宅,宋辞随手把纸伞扔到一旁,从库房里找出一把铲子,而后走到院中的桑梓树下,扶着树干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乳白色的雨雾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裙,她却浑然不觉,只握着铲子一下又一下地刨着树底的泥土。

    很快,树下就多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小坑。

    宋辞从怀中取出小布包,颤抖着手指揭开绢布,灰绿色的玉镯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她却再也没有送出去的机会。

    宋辞目光眷恋,最后看了一眼那只手镯,随即再次用绢布包好边角,小心地放进土坑里,又一铲一铲将它埋进地底。

    做完这一切,她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鬓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发梢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手指和膝盖糊满了湿泥,整个人仿佛在泥地里滚了一圈。

    宋辞就着跪姿转过身,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把铲子,眼皮被暴雨淋得只能掀起一半,目光却灼灼如有火烧。

    她动了动唇,一字一句道:“我想学仙术。”

    说完,她俯下身就要磕头。

    程笑赶紧上前拦住了她。

    “我们家拜师学艺不兴这套。”程笑扶起宋辞,强行从她手里抽出那把铲子,推着她往水房走,催促道,“先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宋辞还以为他是反悔了,抓着他的袖子不放,讷讷道:“……师父。”

    程笑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语气轻松道:“也不用喊师父,只是教你点皮毛,能够修炼到哪一步,还是要看你自己。”

    他给宋辞关好房门,将脏兮兮的铲子洗干净后放回原位,再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

    程笑生于经济社会高度发达的和平年代,即使经常抱怨社畜生活水深火热,但那充其量也只是理想丰满而现实骨感的郁郁不得志。

    此时乍然得见真正的生存危机,他心里的震撼和悲怆不比宋辞少。

    “凡人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程笑望着灰沉沉的天空,头一次思考起了哲学问题。

    张从云走到他身边,也望向远处松竹掩映的青山,轻声道:“神仙也一样。”

    随后,两人便没再交流,一同站在檐下看着雨珠落在大地上,整个沙泽郡仿佛被拖入了无止尽的潮湿梦境之中。

    -

    之后几日,宋辞一反常态,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练功,一直到月挂中天方才回屋睡觉,刻苦程度连经历过高考的程笑都自愧弗如。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卷王。”程笑接过她刻好的符咒作业,提前给她打预防针,“你不会是想修成大宗师,然后复活霍小娘吧?这个可是连神仙也做不到的噢。”

    “我知道。”宋辞放下手里的刻刀,短短数日她的虎口处已经磨出了茧子,“我以前没什么想法,就是活一天算一天,至于现在……我得带着小娘的那份好好活着。”

    她转头看了一眼院中的桑梓树,低声道:“而且你说得对,我不能总是依赖你们。等到哪天你们也走了,至少我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见她终于开窍,程笑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随手把她刻得歪歪扭扭的符咒扔到旁边,一拍案面,相当霸气地说道:“有志气!今日教你引气入体!”

    两个时辰后。

    程笑回到堂屋,往小案边一倒,脑袋磕在案沿上,一脸生无可恋地问道:“她真的是仙宫选中的人吗?”

    虽然要求一个从没接触过仙道的凡人一飞冲天是绝无可能的,但没天赋到宋辞这个程度也是世间罕有了。

    一般来说,一个凡人即使不会刻符,使用一些低级符咒还是没问题的。

    那些符咒好比现世的全自动家居电器,只要按照操作指南逐步激活,就能发挥出相应的威力。

    但宋辞总是能在各种意想不到的环节上出岔子,有些疑难杂症别说程笑了,连张从云都闻所未闻。

    更别提刻符和炼气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程笑实在想不明白,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接过张从云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一搁杯盏斟酌道:“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道法我们没有考虑到?儒医巫偶……实在不行入个魔呢?”

    张从云沉吟片刻,道:“你说的这些,至少都需要修行者能够感受到天地灵气。”

    没有灵力空授技法,就像是学高数不会1+1,学英语不懂ABC,无异于对牛弹琴。

    程笑又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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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回了案上,张从云勾了一下他垂在案边的手指,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机缘到了,自然就成了。”

    “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啊。”程笑现在简直对“天机”这类字眼过敏,干脆将目光放得更远了些,“我还不如跟西王母面前走动下关系,到了被贬下凡的时候,争取内定个投胎的人家。”

    张从云听得好笑:“你想在什么样的人家长大?”

    “唔……最好是双亲俱全有钱有闲,再来几个兄弟姐妹陪我玩。”程笑垂眸想了想,还真做起了白日梦,“不过这样是不是太贪心了?那我只要父母陪我就好了。”

    话方落音,他眼珠一转,又改了主意:“但是吧,我最舍不得的还是……这把刀。到时候我把这刀托付给你,你在尘世闲游的时候,要是遇到我了,就把它还给我,好不好?”

    程笑屈起手指弹了一下铮亮的刀鞘,银制合金顿时发出一道清脆的鸣响。

    嗡声入耳,他倏地想起前几日出门去霍家之前,自己原本是打算跟张从云谈谈人生的。

    没日没夜地教导徒弟这些天,他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这时倒是想起来了,但他的人生也不剩几天了,不管对方答应他还是拒绝他,都显得他像是欺骗人感情的渣男。

    于是他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撑起案沿坐直身体,正准备把高频刀也拿走的时候,却听到张从云低声应了句“好”。

    “不贪心。”他说,“我陪你长大。”

    神位到了张从云这个级别,几乎就是言出法随了,许下的诺言是必须要完成的。

    程笑握刀的手骤然收紧,表情怔愣地坐在原地,仿佛有绚烂烟花接二连三地在心头炸响,告白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轻微的“吱呀”声响起,屋内稍显暧昧的氛围顷刻间消散无踪。

    程笑光速收起高频刀,装出正襟危坐的样子,扭头望向走进来的宋辞:“什么事?”

    宋辞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狐疑道:“你在说我坏话吗?”

    程笑矢口否认:“没有。”

    宋辞不信:“那你紧张什么?”

    “……有事说事。”程笑决定不再纠结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当即转移了话题。

    宋辞也没在意他生硬的语气,直截了当地说道:“明日我要出门。”

    一个废寝忘食的学生说要请假,善解人意的师长是不会犹豫的。

    程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直到宋辞走出堂屋关上门,他才转过头问道:“我紧张了吗?”

    张从云没说话,抬起手又给他沏了盏茶,指尖缓慢地抹过杯沿,杯中的茶水立时变得澄澈透明。

    程笑愣愣地接过茶水,一垂眸就看见了自己紧绷的下颌线,以及双颊上尚未消退的绯红。

    他心虚地移开视线,猛地站起身来,语速极快地说道:“明日要出门,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几乎是逃出了房间。

    谁也没解释,但每个人都记得。

    明日是霍小娘的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