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画中美人
    景暄和被庄炎引到了第三层院子,万灵安还没下朝,景暄和便等候在此。

    院中种着一棵梨树,开满了雪白的梨花,一簇簇、一层层,像满天铺开的云锦,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梨花香,沁人心脾。

    小时候,老家的后花园也种着一棵梨树,春和景明的时候,洒下一地阴凉。那时,她在树下逗弄昆虫,明媚的午后一晃而过,妈妈便会端来一盘琅琊酥糖,让她尝尝,妈妈知道这是她的最爱,总说自己牙疼,不喜欢吃糖,只拿一两块,其余的全给她吃,结果景暄和糖吃多了,真长了蛀牙……

    种种景象,历历在目,仿佛昨日发生的一般。

    也不知妈妈现在过得好不好?

    景暄和坐在石椅上,倒了一杯清茶,茶香扑鼻,翻涌起雾气,是上好的苏州天池茶。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彩蝶,蓝色的翅膀,黑色的条纹,十分别致,景暄和素来对奇异的昆虫感兴趣,她放下茶杯,被这彩蝶吸引着向前走,穿过一处回廊,来到一座亭边。

    彩蝶向亭中飞去,景暄和也跟着它步上台阶,亭中有一幅画,彩蝶正好停在画上。

    景暄和细细地端详这彩蝶,突然,发现画中有个女童,大约八、九岁的样子。

    这女童一身白衣,安静腼腆,很是漂亮,幼时就已经如此颜色,真不知长大后会是何等的倾城之姿?

    突然想起寿宴上某位文官说的话,文渊阁大学生的千金徐芃敏就是这样的打扮,也许是她小时候的样子?

    景暄和一愣,难道万灵安对徐芃敏也是情根深种,否则又怎会在亭中挂这幅画?

    可是,如果万灵安真的喜欢徐芃敏,为何会对她的求婚置之不理?就算当时他父亲新丧,这几年过去了,也有足够的机会迎娶徐芃敏了。

    景暄和的目光落在了女童的脸上,只见她的眼中点了一抹碧色,像澄澈的湖水凝聚成一团,五官深邃,长相实在不像徐芃敏。景暄和记得小时候曾看过那千金,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五官比画上的女子要平和许多。

    难道……

    一个念头陡然飞入脑中。

    不可能吧。

    难道万灵安喜欢的是于歌笛?可惜啊,现在她的身体里是景暄和的灵魂。

    穿越后,景暄和曾寻觅了许多遮掩眼中碧色的药方,后来真被她找到了,吃完后,那抹碧色真的消失不见了……

    景暄和捧着茶杯,暗自心惊,万灵安的声音却出现在身后。

    “为何会来这里?”

    他刚下朝,还没来得及换下朝服,戴展角幞头,穿一身织金蟒袍,腰系玉带,显得尊贵异常。

    景暄和一惊,茶杯竟掉到地上,碎成了几瓣,她赶忙蹲下身拾起碎片,手指却不小心被弄破了,渗出血来。

    万灵安皱眉,将她拉了起来,又要庄大夫拿来纱布和金疮药,景暄和定了定心神,道:“万大人,不打紧的,我自己来就好。”

    万灵安却拿起金疮药,往她手上洒了几下,又拿起纱布,帮她包扎。

    景暄和见他神色不悦,只是顿了下,说:“刚才有一只奇异的彩蝶飞了过来,所以小人便跟着它过来了。”

    “彩蝶么,在哪里?”万灵安头也不抬道。

    景暄和刚要一指,却发现自己思考的太入神,连彩蝶飞走了都没有发现,她耸耸肩,不好意思地一笑。

    包扎完毕后,景暄和试探着问道:“敢问万大人,这画像上的女孩,是你不能忘怀的人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他一点一点地与她拉近距离,景暄和咽了口唾沫,只觉得万灵安的眉眼像聚拢了天地间的灵气,让人觉得耀眼生花,不可逼视。

    真是一副极好的皮囊呢,三分邪魅,七分飘逸,像个蛊惑人心的妖。

    他薄唇轻动,吐出两个字。

    “你猜。”

    “……”

    刹那后,景暄和摇摇头,说道:“万大人的心思,小人怎么猜得透呢?”

    “但猜无妨。”万灵安道。

    景暄和道:“难道……是大人的心上人?”

    万灵安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万大人是何时开始喜欢她的呢?”景暄和喃喃道。

    万灵安的眼中像春水荡漾过柳枝,说出的话却是:“我何时说了自己喜欢她?”

    景暄和:“……”

    其实,万灵安一直在派人寻找于歌笛,虽然他对她没有一星半点的男女之情,可是她毕竟是于景涟的女儿,万灵安对他一向钦佩,自然不忍他的遗孀流落民间,被人欺负,其他便没什么了。

    “对了,今天找我所为何事?你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万灵安换了个话题。

    见他话中带刺,景暄和讪讪一笑,道:“周夫人三日后便会在午门问斩,万大人知道么?”

    万灵安点头,神色淡然。

    景暄和道:“若万大人能帮周夫人宽限几天便好了,小人总觉得此案蹊跷,周夫人八成是被冤枉的。”

    “关我何事?”万灵安似乎并不打算接茬。

    景暄和说:“凶手性格残忍,保不齐又会犯案,若将周夫人斩首示众,又出现新的神鸟夺心案,百姓自然会觉得我们朝廷的官差是吃闲饭的,连凶手都抓错,到时候圣上大怒,若是一个不高兴牵连了万大人,便不好了。”

    “你倒是伶牙俐齿。”万灵安抿了抿唇,道:“你怎敢如此肯定,我会帮你?”

    景暄和伸出手,拉了下他的袖子,眼中闪过一丝旖旎的颜色,声音放软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万灵安看着那双眼睛,不由得低下头,她的指尖落在他的衣袖上,景暄和“啊”了一声,赶忙抽回手,道:“冒犯了。”

    “这次你又该如何贿赂我呢?”万灵安倒了杯茶,将头上的展角幞头取下,放在圆桌上,眼中不动声色地带上一抹笑。

    景暄和思索了一下,说:“要不,万大人何时无聊了,便叫小人陪你打几局马吊牌,如何?”

    “呵,那下次你可得拿出真本事了。”万灵安浓黑的眸子划过一丝玩味,他又说:“这次你破案有功,被正式提拔为锦衣卫总旗,两日后便是四月初四,也是圣上与明贵妃驾临建宁寺的日子,周指挥使应该跟你说了吧。”

    “是,他要我做好保卫工作,不要让这次的庆典出差错。”

    万灵安点头,景暄和见他眼中有些疲倦,说:“大人也累了,那小人就不打扰万大人休息,先行告退了。”

    离去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一亭,一人,一画,一世界。

    ***

    四月初四,建宁寺。

    天气清朗,惠风和畅,寺里寺外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旧貌换新颜,片片樱花飘泄下来,像淡粉的蝴蝶翩翩起舞,展开了一副绚烂的画卷,一个小沙弥低头捡起花瓣,被师兄拉着去上早课。

    景暄和的部署可谓周全,庆典的仪式也已准备好,只是走水的三十二间禅房被黑布围了起来。众人都打起精神,翘首以盼天子的到来,周承恩等候在寺外,景暄和也整装以待。

    巳时。

    十几位太监开路,魏福忠为首,一左一右是两名小太监,景暄和一眼就看到了于恺之,众人山呼万岁,景暄和也随之俯首。

    明黄的御驾缓缓而来,景暄和虽在内侧,余光却只见一方绣着团龙图样的黄色绫罗衣角,明贵妃并未与皇帝同乘,而是坐在后面的凤辇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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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继续跪拜,等皇帝与贵妃的车马进入寺内,才陆续起身。

    本朝的祭祀制度在先皇以前为每年清明、中元、冬至三大祭,圣旦、正旦、孟冬、忌辰四小祭,当今圣上却将祭祀逐步省简,有时不能亲临,甚至派遣官员代祭,只是这次的日子却尤为特别,在七祭之外,奇怪的是,皇上不光亲自前来,还对此次庆典十分重视。

    典礼进行了两个时辰才结束,圣驾会在建宁寺停留一日,明日再回宫。

    入夜。

    景暄和在寺内巡视,见两名宫女端着糕点,似在交谈什么。

    一身材娇小的宫女说:“皇上对明贵妃真是宠爱之极啊,知道明贵妃近来总做噩梦,竟专程带她来寺里祈福,真不愧是三千宠爱于一身。”

    另一高挑清秀的宫女说:“可不是吗?你我也只有艳羡的份了。”她顿了顿,道:“贵妃近日总是梦到那番邦女子变成厉鬼找她索命,听说建宁寺的高僧众多,应该能帮她化解吧。”

    “你说的番邦女子可是高丽国的公主李黛烟?”

    “是啊,六年前,高丽国王将公主李黛烟进献给陛下为妃,陛下起初对这位异国的公主颇为宠爱,毕竟这公主是一位绝色美女,有一双特别的淡灰色眼珠,像朦胧的烟雨一般,皇上对她的恩宠甚至有超过明贵妃的势头,谁知后来竟因为偷盗被打入冷宫,最后生病而死,尸体被丢入乱葬岗中,真是可悲可叹。”

    “明面上说是生病,还有传言说,她是被活活饿死的呢!那时寒冬腊月,黛烟公主被关在冷宫里,无依无靠,每天都吃些残羹冷炙,谁都可以捉弄她,再后来,明贵妃吩咐当值的小太监不要给她送餐,黛烟公主便在饥寒交迫中死去了。”

    “后宫中的女子不都是这样?一朝显赫便被捧到云端,若是摔下来,便成了一滩烂泥,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要我说,还是看命,论长相,明贵妃只能说姿容平平,还比陛下大八岁,后宫里比她漂亮、温柔的女子可多了去了,更别提当时的黛烟公主,姿容绝色,可陛下就是对贵妃着了迷一般的好,也不知为什么。”

    这时,一名太监走过来,尖声道:“两个死丫头,又在嚼舌根子了,这可是陛下为明贵妃准备的糕点,若是耽误半刻,惹恼了贵妃,有你们好果子吃。”

    “伍公公教训的是。”

    两名宫女神色一变,赶忙离开了。

    景暄和停住脚步,她本对这些宫廷秘辛不感兴趣,可其中竟听到了“高丽国”三字,却不得不留心了——既然种种证据与高丽国有关,难道是高丽国的人为死去的黛烟公主报仇吗?之前的三名死者分别是顺天府的富商,宫内太监,还有明贵妃的姊妹,难道这三人与黛烟公主有关?

    “谁在那里?”细声的太监问。

    景暄和一愣,抬头道:“下官是……”

    凝眉,只见一张白净的面皮,秀气的眉毛,细长的眼,和微微向下的唇,正是弟弟于恺之。

    原来,于恺之净身后,便化名“小伍子”,宫内人称伍公公。

    景暄和深吸一口气,拼命地压低声音,说:“下官是锦衣卫的总旗,负责保卫陛下的安全。”

    “哦,咱家想起来了,怪不得看的眼熟,你便是上次在溪边烦扰厂公的小吏吧,真是冤家路窄!”

    于恺之似乎没认出景暄和,将手中的拂尘一甩,哂然一笑,便哼着小调离开了。

    景暄和紧紧地握住拳,只觉得心情无比低落,她定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突然,草丛中似乎有动静。

    景暄和抽出佩剑,一步步逼近那草丛,动静似乎没了,她眉头一紧,只见草丛边露出一痕银色的衣角,一提气,便朝那草丛踹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