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暄和独自离开庄子,去往了万灵安的首辅府,一路上,她打了许多腹稿,脑中也演练了很多万灵安可能的反应以及他可能说出口的拒绝自己的理由。
什么“杀鸡焉用牛刀”啦,“朝中事务太忙抽不开身”啦,这些景暄和都想好了怎么回复。
家仆通报后,庄炎过来迎接,他看到景暄和似乎有些惊讶:“景大人,我家大人还未下朝,你要不进来,在大厅等候?”
“不必了,我在外面等就行。”景暄和天然地对万灵安的府邸有些抗拒,总觉得万灵安人古怪,府邸也古怪,要是又撞到了什么秘密可不好,还不如就等在外面更保险。
她找了个吃馄饨的摊子,点了一碗馄饨,腹中饥饿,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摊子旁有人做皮影戏,围了许多人,景暄和也围了过去。
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小毛头练儿,那时小毛头刚穿越到现代,对手机电脑什么的都兴趣不大,也不太会玩,却要景暄和带自己去看皮影,当时景暄和心想,现代社会哪还有人玩皮影呢?找了好久,才在城郊公园里发现了皮影戏摊子,练儿看得聚精会神,一颗心全被皮影给吸引了,景暄和还觉得古代人就是没见过世面,可是现在,看着这些皮影小人儿,倒觉得很有趣了,有一种古朴的美,是手机电脑所不能代替的。
远远的,便看到轿子落在了万府前面,万灵安一身朝服,下了轿子。
他戴着黑色乌纱帽,身穿朱色圆领袍,腰系玉带蹀躞,再加上相貌俊逸,倒真叫人移不开眼,庄炎向他施了一礼,说了几句话,手指朝自己的方向指来,万灵安转身,对上了景暄和的眸子。
阳光下,他的眸子漆黑,嘴角带着一痕若有似无的笑意,真是耀然生辉,景暄和突然心跳如擂鼓,没想到几日不见,他出落得愈发好看了……景暄和拍拍自己脸,对自己说:不能为美色所迷,要清醒!
万灵安直直地朝自己走来,脚步定在皮影戏摊子前面。
这一刻,他的身影好像和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合了,让景暄和心中没来由有点酸涩。
可万灵安怎么可能是练儿呢?
不可能的。
只听见万灵安的声音传来:“你也喜欢看皮影戏?”
“以前不喜欢,可是遇见过一个小弟弟,他很喜欢,所以我也顺带着喜欢了。”
万灵安的眸子似乎有些松动,小弟弟,她是这样想自己的?也罢,她到底还是记得的,只要没有忘记就好。
他又问景暄和找自己所为何事,景暄和如实说了,出乎她意料的是,万灵安没有提出之前想过的任何一个问题,而是说:“陪我打三局马吊吧,若你赢了两局,我便答应你。”
这男人,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她随万灵安来到了府中亭子,又叫上庄炎和庄阳,开起了一圈马吊。
这次可不能像上次那样放水了,景暄和使出了浑身解数,生怕出错了一张,终于赢了第一局。万灵安看她聚精会神的样子,觉得实在是可爱。
“你这次的水平,倒比上次厉害了许多,难道上次没有尽全力?”万灵安淡道。
景暄和身形一僵,完了,这怎么回答?若说上次尽全力了,这次技艺提高这么多实在可疑,可若说没有尽全力,那么不证明她是个溜须拍马之人?虽然她是存了点这方面的私心,可也只是不想得罪这位首辅大人啊。
“上次应该是运气不好,今天否极泰来,所以才侥幸赢了。”
景暄和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一切归咎于运气这门玄学,万灵安也不能怪她吧。
第二局却真的运气不好了,景暄和暗叫自己乌鸦嘴,看来没事真的不能诅咒自己啊……万灵安也是老手,一下子便赢了,景暄和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还没有从这局马吊里回过神来。
“承让。”万灵安淡笑道。
景暄和深呼吸了一下,开始了第三盘。好死不死的,每次总是抽不中自己想要的,她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牌,万灵安好像马上就会抽到他想要的了,有好几张都可以,只要抽到其中的一张,万灵安就赢了。
她心里紧张得要命,嘴唇都有些干了。
“喝点水吧。”万灵安递给她一杯茶,景暄和咕嘟咕嘟一口灌了,继续打牌。
可是奇怪的是,万灵安却一直像没抽到一般。
几圈下来,景暄和翻牌,好家伙,天助我也,终于赢了。
她志得意满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是明亮。
万灵安扶了扶额,“算了,说到做到,只是我的身份,到底有些不方便。”
“这我早都想好了,我会帮大人易容,到时候大人扮作我的书童便可了,绝对不会被人察觉的。我已经带好了工具箱,我们去偏厅化妆吧,一会儿就好。”
万灵安点点头,便随景暄和去了。
庄阳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挠了挠脑袋,问庄炎:“哥哥,你刚才为啥一直踢我啊,我明明就可以走牌胜利了啊。”
“我还不知道你?其实万大人早就抽到了自己要的牌,可是为了让景大人赢,一直没出罢了,你如果大大咧咧地赢了,岂不是辜负了大人的一番苦心?”
“真的吗?我不信。”庄阳露出疑惑的神情,自家大人一向公正,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偏袒别人,简直就是像老千一般。
他来到万灵安的座位,翻开了牌,发现他果然早就能赢了,只是一直不说而已,让景暄和最后赢了牌。
“还是哥哥高明啊!多谢你提醒我!”他比了个大拇指。
庄炎呵呵一笑,“要不怎么说我是哥哥呢?当然见多识广了。”
“大人难道真的喜欢景大人吗?景大人不是男子吗?”庄阳又发问了。
庄炎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这傻子,景大人是女扮男装好吧?你还真以为咱们大人有龙阳之好呢。”顿了顿,又说:“喜欢不喜欢不知道,可是大人肯定是待她不同的。”
庄阳这才恍然大悟地点头,怪不得,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
景暄和给万灵安穿了一身书童的衣服,又给他脸上涂黑,化妆后,果然成了一个貌不惊人的小书童。
万灵安似乎对自己的这身打扮感到很新奇,毕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做久了,如今换换身份也不错。
景暄和给自己也换了个装束,穿戴整齐后,就像一个弱不禁风的青衣书生。
他们一同来到了絮风诗社,迎接他们的是个小厮,这小厮有些骄矜,听他们说明来意后,嗤笑了一声:“我们家公子的对联可是顺天府第一的,你这个穷酸书生,真的能对出来吗?”
“是驴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呗。”有了万灵安做后盾,景暄和自信心已然爆棚。
小厮带他们来到了后院,院中挂着一绸缎,绸缎上写了一行字。旁边还有许多书生也围在这里,皆是苦思冥想的样子。
景暄和定睛一看,上面写着:
“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
景暄和皱眉,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是虫又是鱼,也太古怪了吧……又转头看万灵安,却见他气定神闲,似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景暄和清了清嗓子,说:“小安,有思绪了吗?”
万灵安白了她一眼,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无语,他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景暄和赶忙举手,让小厮拿来笔墨纸砚。
万灵安的字龙飞凤舞,气象万千,让人啧啧称奇,小厮拿过纸,说要去禀告主人,他口中的主人,自然是滕思延。
不一会儿,只见一锦衣公子快步下了楼梯,他的步伐很快,后面的小厮差点跟不上。
滕思延朝景暄和拱手作了一揖,“敢问兄台姓甚名谁?”
“我叫景宣,景色的景,宣传的宣。”她给自己也编了一个名字。
“景兄,你这对子简直绝妙啊,我将这上联挂了三年也没人对出,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万灵安写的是:“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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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森。”
滕思延话锋一转,“只是我这里还有两个对子,不知景兄可否对出?”
景暄和摆摆手说:“对对子对我来说太简单了,我的书童都能完成,你尽管出题,如果我书童对不上了,我再上。”
狐假虎威这套可被她玩明白了。
滕思延负手道:“白塔街,黄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冒青烟,闪蓝光,淬紫铁,坐北朝南打东西。”
万灵安不过思考了几秒,说:“淡水湾,苦农民,戴凉笠,弯酸腰,顶辣日,流咸汗,砍甜蔗,养妻教子育儿孙。”
“妙哉妙哉!”滕思延拍了两下巴掌,“还有最后一个。”
略微停顿了下,说:“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景暄和心想:太可怕了,一个更比一个难。
万灵安却很从容地说:“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滕思延眼中似乎泛出了亮光,“我一向自恃才高,没想到古人说的真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今遇到了你们二位,才让我知道了什么叫一叶障目了。”
万灵安谦虚道:“是我家主人教得好。”他望了景暄和一眼。
我家主人……
景暄和听到这个称呼,心里痒痒的,像被猫挠了一下子。
“滕某曾经说过,如果有人能对出滕某创下的对子,便会答应他一个请求,只要滕某能做的,肝脑涂地都不是不可,那么景兄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景暄和说:“曾经听闻絮风诗社是冉蝶夫人和滕兄一起创立的,可是冉蝶夫人不幸身亡了,景某一向仰慕夫人的才学,知道夫人在诗社留下了墨宝,希望能够送给我,也算是纪念。”
滕思延的眸中闪过一丝警觉,他到底是世家大族子弟,心眼比普通百姓还是多一些的,“冉蝶夫人已逝,实话跟景兄说吧,这墨宝是她在意的人送给她的,实非夫人的字迹,若是你想拿到夫人的真迹,不如去绿柳山庄,滕某给景兄写一封推荐信,到时候庄主柳幕鹤肯定会送你一副他夫人的真迹的。”
得,怎么又绕到绿柳山庄去了。
景暄和正在思索,万灵安却说:“我家主人一向倾慕冉蝶夫人的才华,所以夫人那么宝贝的东西肯定也想一睹。他也并非要拿走,可否给我们看一眼便是?我们必定不会泄露出去。”
滕思延沉吟了一下,“那好吧,二位请跟我来。”
他们跟在滕思延后面上了二楼,推开门,厢房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了,空气中都飞舞着点点灰尘。
滕思延用钥匙开了柜子的锁,递给景暄和一页泛黄的纸张。
上面写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真是极好的一幅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景暄和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字迹,一定是在绿柳山庄的某处,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二人拜别了滕思延,便回到了万灵安的府邸。
景暄和对万灵安说:“真是可惜了,没有拿到那字,不能对着字迹来找人。”
“这有何难?”万灵安拿出一张纸,写下了刚才的诗句,连字迹几乎都一模一样。
他一向善于模仿他人的笔迹,几乎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所以当时也只是跟滕思延说,想借来看看,这一看,就能印在脑子里。刚才他在絮风书社留下的对联也不是用自己常用的字迹,万灵安一向谨慎,自是不会让别人知道他曾陪景暄和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
还假扮书童?亏她想得出来!
不过他倒挺满意这个结果的,景暄和似乎很是高兴,他喜欢看她笑的样子,亲和娇憨,倒和往常的清雅板正很有些不同。
“多谢首辅大人相助!小人真不知如何报答了,你若有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景暄和承诺道。
“现在就有一事。”
“嗯?”
“要不,再陪我来一局马吊牌吧。”他玩味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