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的出口只有门窗两处,从脚步声判断,若从门出去,只怕正好与来人面对面撞上,因此只能设法跳窗。
青崖一手不停试着推窗,另一只手在窗框上快速来回摸索,希望找到开窗机关,然而越是着急,越是什么也没找到。以她的力气,强行破窗出去自然不难,但若发出那么大的动静,必定会被人发现,之后想再进来找药就难了。
脚步声距离药房越来越近,青崖视线扫过抽屉墙,目光锁定最中间只放了一个小金龟的柜子,灵机一动。
打开柜门,抬腿跨步,跃进柜子,关上柜门。
里面的空间果然足以容纳一人藏身。
青崖在黑暗中敛气屏息,左腿支起,右腿弯曲半跪在柜子底部,全身蓄力,保持着一个方便随时发力冲出去的姿势。弯曲的右膝正好硌在小金龟上,她想也没想就把金龟抄起握在手中,拿起金龟才发现金龟底部还有一条粗铁链,铁链一端埋入金龟体内,另一端延伸至柜子底部的小洞里,不知牵动着什么机关,看来是防止金龟被盗的措施。
她正要放下那金龟,当啷一声轻响,外面的人推开药房的门,走了进来。
由脚步声可知,这一队人中进入药房的只有为首的两人,不妙的是这两个人一前一后恰好来到抽屉墙正中央,停在她藏身的柜前。
青崖握紧小金龟,再不敢乱动。
如果被发现,就只好硬冲,破窗出去。外面的守卫不多,靠宫墙也近,闯出去应该不难。
走在前面的人停在柜子外面,手按到了柜门上。
青崖连声呼惨,全身紧绷,准备等柜门一开,就冲出去。
伴随一阵小风,柜门悄然打开。
青崖与开门的人目光相撞。
伴随砰的一声,柜门猛然关上。
青崖左手在柜子的木板上撑稳,暂时不打算往外冲了。完全相反的用力方式让她的身体晃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微微抬手,没有让金龟底部的锁链发出声响。
开关门不过一瞬间,她震惊于外面开门那人的反应速度,更震惊的是,来人竟是长山。
由于关门速度过快,对方的身影几乎只在视野中闪现了一下,但这次距离如此之近,对方的反应又如此强烈,绝不会错,那人就是长山,他穿着国师的黑袍,确实也是国师。
以这样像见了鬼一样关门的速度来看,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柜子里面回归黑暗。
柜子外面侧方一个比正常男声尖细一些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我发现……”
这是久违了的,长山的声音。
他声音微顿,青崖的呼吸凝滞,紧紧捏着手中的小金龟。
“我发现我忘了默念祝词,”长山语气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点冷漠与倨傲。
“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是。”
“国师请。”
“请公公后退几步,待我念完祝词后,方可取丹。”
“是是是。”
侧面那公公退后了几步。
取丹?青崖看了一眼手里的小金龟,莫非这是一个存放丹药的容器?
外面默然许久,青崖听力专注到极致,可以清楚听到外面与她仅有一片木板之隔的两个人的呼吸与心跳声。
正前方长山的心跳极快,他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气息,让自己保持平稳。最后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柜门。
柜子四边将烛火照亮的室内框出一个方形,长山位于方形光线正中间。
青崖半蹲在柜子里,全身上下只有眼珠敢动,目光炯炯地盯着方形正中间的人影。
那个公公站在侧面。打开的柜门挡住了他的上半身,通过余光,可以看到柜门下边缘露出的公公的脚。
她答应过姐姐,除非确定长山可信,否则绝不贸然与长山相认。
但凡事总有意外。
青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长山。
如果国师发现有妖擅闯皇宫……应该怎么做?
两人面对面,一站一蹲,视线齐高。这一次打开柜门,长山并没有与她对视,而是视线下垂,让旁人以为他在看柜子底部。
长山以前偏清瘦,现在肩膀明显厚实许多,加之一身绣着青松白鹤的玄袍本就华贵厚重,使他看起来雍容威严。
他的五官变化不大,只是原来文雅谦和的气质被一层冷峻覆盖,长眉与长须中间夹杂几缕银丝,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本有超越年龄的稳重,现在这身打扮,更多几分高深莫测、仙风道骨之感。
难怪别人能相信他是下凡的仙官。
青崖看着他朝自己右手的方向伸出手,手指在自己手背上轻点了两下,方恍然大悟,手指微松,让他取走了那个她钻到柜子里后一直握在手里的小金龟。
长山将金龟的脑袋与四足按特定顺序拨弄了几下,咔哒一声,埋入金龟腹内的锁链脱落,他将锁链放回柜子底部,面不改色地合上柜门。
原来金龟的脑袋与四足都暗藏机关。
整个过程长山都没有与她对视,若非能听到他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青崖简直要以为他没有看见自己。
“这是陛下今日的丹药,照旧睡前服用。”长山对那公公道。
“多谢仙长。明日洪公公开始当值,下半个月该他来请丹了。”
“知道了。”
那公公捧着金龟离去,他带来的一队人也跟随离去。长山走到药房门口站立片刻,确认所有人都离开无念堂一段距离后,关上药房的门,回到抽屉墙最中央的柜子面前。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没有打开柜门。
他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青崖想到自己五年来常常去那棵松树下等待,最终换来的是一个失约的木牌,不禁怒上心头。
“反正不是来找你的!”
她猛地推开柜门,跳出柜子。
谁知长山离柜门那么近,砰的一声,柜门拍在他脸上,拍得他后退了一步,疼得用手捂住鼻子,这一捂,把仙风道骨之姿都给捂丢了一半。
这绝非青崖的本意,她迟疑片刻,最终决定不道歉。左右屋里没有其他人,得先给姐姐报个平安。
她推了一下窗,和之前一样没能推开,也学着长山的平板语气道:“给我开窗。”
长山捂着鼻子,就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只是看她。
青崖:“怎么,你不让我走,要把刚才的人叫来抓我么?”
长山缓缓走到窗边,在窗棂上一个极不显眼处轻轻一用力,拧开锁窗机关。
青崖探出头去,红鸟正焦急地在结界边缘盘旋不止,她嘟起嘴模仿了两声鸟叫,先短后长,意思是:平安,等我。
红鸟看到了同样站在窗边的长山,别了一下头,不再盘旋,停在高处的一根树枝上,短促鸣叫一声作为回复。
青崖转过身,重新面对长山,这一看吓了一跳,自己那一拍,竟给长山拍出了鼻血,他正拿着一方手帕给自己止血。
二人相对而立,静静看着彼此,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忽然,青崖二话不说撸起长山左臂的袖子,检查了一下他小臂,那里仍留着五年前被狼咬伤留下的疤痕。
确认完疤痕,她狠狠甩下长山的胳膊。
“明明就是你。你还认得我吗?”
长山用手帕堵住鼻血,默然片刻,道:“青崖姑娘。”
青崖抱臂冷笑:“呦,还记得我啊,我以为五年过去,你早就把我给忘了。”
长山:“……”
青崖:“我且问你,你是无名无姓,只叫临渊仙长吗?”
长山顿了一下,随即垂眸:“……嗯。”
“你会施法降雨吗?”
“……嗯。”
“你是一百多岁的百岁老人吗?”
“……嗯。”
长山再老成稳重有胡须,也与“百岁老人”毫不相干。他虽没有诚实回答,这样的反应,已算一种坦白。两人对视,青崖忽然忍不住嘴角抽动,撇开视线,强忍笑意,连带着长山也仿佛卸掉盔甲一般,卸掉了方才在那公公面前的冷峻之感,身上多了几分五年前的影子。
“荒唐,”青崖强行压下嘴角,“你是怎么骗过这里这么多人的啊?”
笑过之后,两人之间的距离感倏然消失,长山鼻血止住,收起手帕再面对她时,眉眼之间尽显柔和。
“这里的人没你这般通透聪明,所以好骗。”
青崖不忿:“我也很好骗,你说五年后来找我,我就信了。好不容易等到五年,只等到几句话,什么‘天涯路远,杂务缠身,无缘赴约,勿复相待。’你解释解释,那是什么意思?”
长山:“山高路远。”
“什么?”
“我刻的是‘山高路远’,不是‘天涯路远’。”
“这是重点吗!”青崖生气得想大喊,却不得不压着声音,为了宣泄怨气,抬脚用脚尖朝长山膝下三寸猛踢了一下,那里痛觉最是强烈,长山猝不及防,一下就瘸了腿,痛得抽气,苦兮兮道:“你现在怎么这么爱动手?”
青崖想了想,五年前的确未曾这样,那时她对长山、哲远、裴浩都是客气有礼的,怎么现在重见第一面就打人两次,虽说第一次是误伤……
这习惯多半是和小狼打闹打出来的。
与小狼打闹通常有来有往,小狼多数还能躲一躲,长山却是个不会武的文人,而且绝不会还手打她,结结实实挨下她一脚,腿上怕是要被踢紫了。
“啊,抱歉。”青崖道,“可能因为这五年里我和小狼总拌嘴打闹,实在是习惯动手了。”
长山揉腿的动作戛然而止,“小狼是谁?”
“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青崖又捡回怒气,“‘山高路远’和‘天涯路远’有什么区别?!你失约了!”
“嘘,”长山道,“小声一点,这四周虽说人少,还是要以防万一。”
他张望了一下窗外,由于眼力不及青崖,看不到藏在暗处的红鸟,但还是对着窗外行了一礼,算是向红鸾打招呼,然后将青崖拉至屋角。
“我刻的字是‘山高路远’,绝对不会记错,因为我刻了好几块木牌,总是刻了扔,扔了又刻。
“去年我准备好受命当国师时,去了槐谷一次,本想与你当面解释,但是找不到你,只找到我们告别处多出来的那棵松树。
“我的时间有限,在那里徘徊三日,等不到你,只能离开。这中间的理由既不能随便写信告知,也不便让旁人传话,所以……就有了那个木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85971|1442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留言。
“对不起,那棵松树是你种的吧?我看到了,它……长得很好。
“其实,我留下木牌离开没多久就后悔了,我想与你另约会面时间,却……“
见他待自己的温和态度与从前别无二致,歉意更是诚恳,等他说到这里,青崖已怒气全无,问:“你做国师是在帮阿远吗?”
五年前,长山走的时候透露出想改变律法规则的志向,所以与陵王一起离开了。如今看来,这五年《禁药令》改善,无疑有他的一份功劳。
他能隐藏曾经的逃犯身份,做到国师之位,少不了当年的陵王,也就是当今太子的推波助澜,他们之间,必然是互帮互助的关系,只是表面看不出来,甚至没几个人知道他们五年前就结识了彼此。
长山道:“是,但也不完全是,还有其他目的。”
他只说“其他目的”又不详细解释,那便是现在不便细说了。
青崖问:“在你背后帮你降雨的是谁?”
长山不能降雨,必定得有一个水系的妖配合才行。
“你的同族,”长山点头,“一个水系灵族,但是我不便告诉你他的名字和身份。并非不信任你,而是我们所谋之事实在干系重大,未经商议,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对外揭露彼此。”
青崖理解长山所处境况必须得处处提防,也不强迫他当即将所有事情全盘告知,却在心里想起五年前那个神秘的白衣男子。
那就是一个水灵根的妖。当年他曾说陵王是他们观察多年选中的人。她有强烈的直觉:长山成为国师,陵王成为太子,一定也与那个神秘的白衣男子有关系。
她看着长山的脸,忍不住凑近去打量他的胡须。
“这是真的吗?”
她靠得太近,与长山气息交错,长山忽然呼吸一滞,转头避开她探究的视线,沉声道:“别看了……很难看。”
从他侧面,正好可以看到鬓角生出的几缕白发,竟然也与真发毫无二致。不过,他眼眸里藏着的微微无措,分明是一个青年人才有的羞涩。
青崖心中微动,故意凑得更近,长久地凝视他的侧颜。
长山轻叹:“青崖……嘶!”
青崖以极敏捷的手法,揪下了一根他的白胡须。
从手感判断,竟是坚韧稳固,完全像是从皮肉里长出来的。
“呀,竟然是真的!”
长山无奈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是药物催生的。”
“不难看。”终于迫使长山转回头正视自己,青崖心满意足,“只是像我爹那个年纪的人。”
“……”长山顿了一下,问:“你为什么会来京城?”
青崖一拍手:“啊!差点忘了来药房的目的!我需要白玉芝,你这里有没有?”
“你是来偷药的?”
青崖掏出一把金羽拍在桌上,“是买!我来买药给人治病!”
“我没有要指责的意思,”长山道,“上好药物都被收集到宫中用来炼丹,以至于市面药材短缺,这本就不合理,你若需要,就算来取,也是取之有道。”
他轻车熟路走到一列抽屉前,找到上面写着“白玉芝”的小抽屉抽出来。
“你需要多少?”
青崖回忆药方,按药方需连续使用半个月,每日一支需15支,但为了保险起见……
“三十支。”青崖道。
长山点头:“我给你装六十支。”
药房有现成的牛皮纸与麻绳,长山从小抽屉里抓出两把白玉芝,数也没数,估计了一下就开始打包,他包的数量只多不少,几乎挖空了一个抽屉。
青崖不禁有些担忧:“这么珍贵的灵药,一下子少这么多,会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这里的药只要我说是我炼丹用了,无论消耗多少都没人追究。”长山把捆扎严实的纸包递给她,道:“白玉芝不算禁药,但也十分稀有,无论给谁用都莫要张扬,免得会有多事之人追究药材来源。”
“多谢。”青崖接过药包装入乾坤袋。
五年前她还不敢在长山面前使用乾坤袋,现在当面使用,长山也毫无讶异神色,可见五年来见多识广,毕竟是能与妖配合装作自己会降雨的国师了。
窗外响起啾啾两声鸟鸣,是红鸾提示又有人来了。
长山道:“快走吧,这里实在危险,陛下随时都可能来,他身边随时都有术士护卫。代我向红鸾姐问好,从这沿着西侧宫墙灯火少,看守薄弱,你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青崖还有好多话想同长山说,想知道他这五年是怎么过的,也想让他知道自己这五年的等待,然而窗外鸟鸣急促,门外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只好离开。
一只脚踩到窗台上时,外面来人尚未打开无念堂的门,长山忽然拉住她快速问道:“小狼是谁?”
“小狼?哦,我的同族,他与我相伴五年,是我很重要的人,就是他需要白玉芝,多谢你啦!”青崖转身,“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她急着离开,没注意到长山听了这句话后浑身一僵。
望着青崖的黑色背影溶于夜色,消失在远处,长山站在药房的窗边,身影孤独而忧伤。
他对着青崖消失不见的方向,失神呢喃:“相伴五年,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