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 03
    曲疏月皱巴巴的笑容,登时僵刻在了脸上。

    好吧,她收回之前给他下的定义,关于陈涣之长大后,成为了一名讲文明的四有青年。

    他讲话还是那么欠揍,里边是敛不住的轻狂散漫,有一种不顾人死活的直白。

    换了别人,可能就被他这副淡漠尊容唬住了,但曲疏月不会。

    她是坐在陈涣之前排一年,高二文理分科后,因赵子嘉转去学文,又和他同桌两年的老油子。

    曲疏月“啊”了一声,若无其事的,直接略过刚才的尴尬。

    这是她惯用的技俩,否则也不会叫全班乃至班主任开眼界,竟然有人能和陈涣之连续当两年同桌,还不主动申请换座。

    她笼统的概括:“就是什么意思都没有......的意思。”

    说完转头就问胡峰:“老胡,你家住哪儿啊?”

    胡峰报了个地名,说你就往那里开。

    曲疏月在心里一琢磨,还是冒着风险,再问一下陈涣之好了,她可不想绕路。

    她的脸刚转过去,陈涣之就发声了:“你先送他。”

    曲疏月唇角动了动,没说话。

    陈涣之应该比她熟悉路线。听他的比较好。

    这个时间正是晚高峰,马路上的车很多,曲疏月很小心的开着,起落还比较平稳。

    胡峰一个人坐在后面无聊。喝了酒,碰上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嘴又闲不住,就想找点话说。

    他扶着座椅靠过来:“以前你可是连自行车都不敢骑的,现在车开这么好。”

    曲疏月在江城时,学校就在外婆家附近,她都是步行到教室的。

    那个时候,妈妈才刚去世,光是完成基础的学业,曲疏月都感到疲惫。

    她每天都必须强行打起精神。

    那种累不在于身体上,是心上被掏出一个大窟窿,空荡荡的,多少快乐投进去都填不满。

    因此读初中时,曲疏月的成绩,一直都不是很好。

    曲疏月扶着方向盘笑,向上弯起的眼梢,像泊着一汪春水,很柔和,很温静。

    她半开玩笑的说:“是啊,我让你帮我扶着后面才敢骑,你扶到一半人不见了。差点没给我摔成残疾,记得吧?”

    高一时曲疏月想学骑车,是瞒着爷爷的,胡峰自告奋勇要来教她。

    两个人在操场上进行了半天的准备工作,啰嗦无用的理论知识,胡峰侃侃讲了一堆。

    但临到阵前,曲疏月还是不敢,她退缩,摇摇头说等下,再等下。

    胡峰耸着她说:“你先上去,慢慢踏就是了,我扶你一段。”

    本来配合的不错,胡峰也不断在后面鞭策她,他说:“哎,对了对了,你就这么骑,千万不要怕啊。”

    后来他心心念念的女神打跟前过。

    李心恬生得白,穿着校服,绑一个高马尾,素面朝天也漂亮。是他们这一届的女神。

    胡峰立马放开车后座,被吸了魂一样,跟了上去和人打招呼。

    他这猛的一放手,曲疏月的龙头就不听指挥了,麻绳一样七扭八歪。

    操场上凄厉一声“啊”的尖叫。

    曲疏月侧着翻了下去,自行车压在她膝盖上,疼得她蹙起眉头。

    胡峰忘性大,那天成功约上女神去餐厅后,全不记得了身为老师的责任。

    甚至没再过问曲疏月学骑车的后续。

    过了十来年,这会儿倒灵光乍现,追着她:“你后来不是也会了吗?”

    她稍转了下头,眼角的余光,紧张的扫过陈涣之,语焉不详的说:“会、会了,谢谢你。”

    胡峰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他竟谦虚了起来:“我也没教多少,谢什么,你会的还挺快。”

    副驾上的陈涣之,懒散地朝他撇来一眼:“她是客套。你还不如不教,就那半途而废的德行,自己心里没数?”

    胡峰干笑两声:“有数,有数。”

    曲疏月一直避而不谈的,明知说出来,会令人面上不好看的话,叫他给挑了。

    她其实是有些惊诧的。怎么能有人十年如一日,时时刻刻叫哥们儿下不来台,想想,好像也挺难做到的。

    但陈涣之做到了。仿佛在社交这件事上,他独树一帜的,自己开辟了条新赛道。就是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用给。

    陈涣之捕捉到她这个怪异的眼神。

    他也回望住她,漆黑眼底流露出一个内容——“不用谢,我替你说了实话”。

    曲疏月慌忙转过头。她不太敢看他的,从高中就是,多看上两眼就要脸红。

    胡峰锲而不舍的,就非把这件事问明白,他又说:“我走后,你就自己瞎骑来着?”

    她还没考虑好怎么回答。陈涣之不耐烦的出声:“你家到了,下去吧。”

    胡峰往车窗外一看,他抱怨:“还有一段路,不能送佛送到西吗?”

    陈涣之说:“我们得往东了,西不了。”

    “......”

    曲疏月踩了刹车,跟胡峰说拜拜:“下次一起吃饭啊。”

    胡峰不放心,临走前还问了声:“你微信还是以前那个?我约你。”

    “是的。”

    “再见,疏月。”

    这个大舌头的酒鬼终于下去。

    车上空间不大,少了一个人,曲疏月却反而压抑了。

    如同面对债主般,她小心谨慎的问:“你住哪里?”

    陈涣之淡淡回了她三个字:“雅逸居。”

    曲疏月的眼睛微微睁大,没想到,陈涣之和她住一个小区。

    难怪那天在快递柜前碰见他。她笑笑:“好巧啊,我也住在那里。”

    陈涣之垂着眼皮,懒洋洋的嗯了一声,一刀切断这个话题。

    这一路上,曲疏月也不再找话说了,过分的热络,只会让陈涣之更反感。

    从高中时起,他就是个冷淡的人,话很少,尤其不喜欢说废话。

    车开进小区大门,曲疏月问:“你住哪一栋?我送你过去。”

    “就到这儿吧。”陈涣之解开了安全带。

    曲疏月停稳车,看他已经开了门,准备要走,忍不住哎了一声。

    她想解释一下高三毕业晚上的事情,有关那次颜面尽失的争吵,谁也不让谁的撂下狠话。

    但又转念一想,都过去这么久了,好像没必要再提,很多余。

    说不定人家都已经翻篇了。而且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没准儿他会听的很厌烦。

    陈涣之已回过头,他站在车门外,浓阴下身形颀长,很强烈的压迫感。

    他皱了下眉:“还有事?”

    曲疏月紧张的咽了下唾沫。

    “有。” 她随口胡扯:“你......还没跟我说谢谢。”

    “......谢谢。”

    陈涣之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完全没料到她会说这个。

    “不客气。”

    曲疏月坐在车上,看见他步伐沉稳的走过去,心里估计在骂她事儿精。

    她刚到家不久,余莉娜就回来了,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沙发上一瘪。

    曲疏月给她倒了一杯水:“去见了你爸爸的朋友,怎么样?”

    余莉娜叹声气:“我爸说,我想在北城他不拦着,女孩子出去闯闯也好。”

    她纳闷:“这不是挺开明的吗?”

    家里都这么支持她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余莉娜喝了一口水,放在茶几上,坐直了身子对她说:“因为这是我的语气。”

    曲疏月抬抬眉尾:“什么意思?”

    余莉娜清了段嗓子,用她爸那种打心底里不信,宠溺中掺杂了无奈的口吻,给她复述了一遍。

    曲疏月听明白了,这是料定她吃不了这份苦,过两天就会自己乖乖回家。

    她用力捶了两下沙发:“哼!我非要证明给他们看。”

    曲疏月无奈:“好,你证明给他们看可以,但不能再犯傻了。”

    她理解莉娜,如果是一路吃喝玩乐到今天的,继续当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不在话下。

    偏偏大小姐不是,她用功读书,读了很多年的书。不想白白浪费也正常。

    余莉娜点点头,顺便宣布:“我明天就去上班了,富明证券。”

    曲疏月听过,工资在业内遥遥领先,招人的门槛还挺高的。

    她恭喜了一句:“看看,哪个说你得不到认可?富明不是谁都能进的。”

    余莉娜仍然垂头丧气:“哪有啊,李叔是大股东,就我爸爸那个朋友。不过我会好好上班的。”

    “......也蛮好,就当积累经验,不错的。”

    曲疏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比在江城有进步吧,起码不是前呼后拥。

    安抚完余莉娜,曲疏月去洗了个澡,很快也就睡了。

    银行的工作非常忙,家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个给身体蓄满电的中转站。

    早上出了门,要到晚上才能回来,黑甜睡一觉,到时间了又去上班。

    工作以后,曲疏月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每个大人,看起来都很冷漠。

    日日在这样的无聊琐碎里,一遍遍的重复着过去每一天,人的心操持得麻木了。

    周四上午,曲疏月去行长办公室,拿了份准备下发的文件,请他签字,并批准用印。

    方行长翻着文件,问她说:“晚上请宝丰集团的人吃饭,餐厅订好了吗?”

    曲疏月说:“订好了,我昨天打电话给一品阁,要了最大的那个包间。”

    方行长点头:“好,你晚上也一起去,他们那个集团副董事长,是你爷爷的画迷。”

    她默了下,银行是一切可利用的资源的整合,进行时每个人都要填社会关系表。

    曲疏月不喜欢在工作上,总是牵扯一些私人关系,但身在其中没办法。

    再抬头时,她笑着说了声:“好的。”

    走出办公室,曲疏月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这个集团名称听着蛮耳熟的,耳边有人提过。

    是哪位在这个牛逼轰轰的地方上班来着?

    这个念头不过转了三秒钟,没能想出来,也就熄灭了。等回到办公室,曲疏月忙起来又忘记了。

    直到临近下班的点。信贷部的程总来敲门:“小曲,方行让我们先去,你坐我的车走吧。”

    曲疏月正在捯饬妆容。她手里握着唇釉刷:“好,我马上就下去。”

    “快点啊。”

    等两边的人聚齐了,宝丰集团的副董坐在主位上,看了一圈他们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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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靠在椅背上,晃了晃手里的烟:“涣之呢?他怎么还没有到?”

    曲疏月端着杯水,才想起脑子里那个一晃而过的疑问,一并找到了答案。

    陈涣之是最晚一个来的,穿一件黑衬衫,袖口挽了起来,手上卷着一张设计图纸。

    他从容坐下,就在李董的身边,说:“临时加了个班,来晚了。”

    李牧野拍了拍他:“不要紧。”

    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们主事的副董对陈工,很是器重。

    因此,程总的第二杯酒就敬了陈涣之:“第一次见陈工,我先敬您一杯。”

    陈涣之扬了一下二钱杯,仰头喝下去。

    方行长笑道:“年轻人酒量好啊,陈工哪里毕业的?”

    他说:“慕尼黑工业大学。”

    陈涣之语气其实很平淡,也没有一点显摆的意思。

    可能曲疏月对他有偏见,或者是对德国毕业的工科生有滤镜,总觉得他的后面藏了句——“怎么样,牛吧?”

    确实是厉害的。余莉娜有个前男友,在德国读了七年本科,毕业时头发都白了。

    她想这些的时候,视线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他的身上。

    等陈涣之转头,也牢牢看住她的时候,已来不及撤回了。

    别无他法,曲疏月生硬的转过去,低下头喝汤。

    但方行就非要cue她:“小曲也是欧洲回来的,哪个学校来着?”

    别了吧。一定要这么强行撑场面嘛。

    曲疏月赶紧解释:“伦敦大学学院,跟陈工没办法比。”

    对面的陈涣之,浅淡勾了一下唇角:“您妄自菲薄了。”

    您。听得曲疏月头皮一麻。

    李牧野也来了谈兴:“这就是曲老先生的孙女吗?”

    曲疏月知道躲不过了,站起来敬他一杯:“是,我叫疏月,见到李董很高兴,我敬您。”

    “好好好。你爷爷身体还好吧?改天我去登门拜访。”

    曲疏月饮尽了:“他很好,随时欢迎您去。”

    李牧野也高兴的喝了一满杯。给足了她面子。

    过后,方行又说起别的事,把这一茬盖了过去。

    到结束时,方行长和陈涣之一起,送李牧野上了车。

    程总也喝了酒,叫了代驾,问陈工怎么回去。

    陈涣之扬了扬下巴:“司机到了。”

    饭店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公车,是集团配给他用的。

    上车前,陈涣之扶着车门,看了眼曲疏月。

    他像记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曲小姐似乎也住在雅逸居吧?”

    程总扭头望她一眼,不明情况地应和:“还真是。你和陈工是邻居啊?”

    曲疏月张了张嘴,一阵语塞:“是......是呀。”

    是邻居。但不想坐陈涣之的车。

    程总催促疏月上去:“那就麻烦陈工,送一下我们小曲了。”

    陈涣之漠然点头:“上车吧。”

    曲疏月一脸苦相的坐进去。

    她尽可能的靠边,不挨到身旁的陈涣之,这么一凸显,中间的位置太空旷。

    忽然,眼前递过来一瓶水,她一转头。

    陈涣之连眼皮都没掀:“喝了几杯白的,不渴吗?”

    她接过声如蚊呐:“渴,谢谢。”

    过了片刻,陈涣之闷闷的说了句:“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明明之前,罚喝一点啤酒都会脸红,半天褪不下去的。

    高考完了以后,学校组织夏令营,在离京市很近的山上露营,住帐篷。

    晚上无聊,山顶上又冷,班委们生了一堆篝火,大伙儿围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轮到曲疏月了,她一开始选的真心话,但李心恬咄咄逼人:“你喜欢的人在这里吗?”

    她低着头,目光一刻都不敢乱剽,唯恐被人看出端倪来。

    但曲疏月换了大冒险。李心恬就说:“去把那罐啤酒喝了吧。”

    “差不多得了。”

    坐在旁边无精打采的陈涣之,本来懒得理会这种小把戏的。

    但一看被为难的是他同桌。曲疏月这种乖乖女,喝点酒还不出洋相?

    李心恬瘪了瘪嘴,不敢和陈涣之争,她说:“那就喝一口,这么玩不起的话,下次别来了。”

    曲疏月拉开易拉罐,一股脑的全喝了下去,中间一口气没歇的。

    她晕着脑袋撑到了回帐篷。

    陈涣之来扶她的时候,打眼一看,雪白的脸晕染得通红。

    他气道:“为什么要喝?明知道她故意刁难,那么要面子,为了证明你玩得起?”

    一向温和的曲疏月,对他说话从不大声的,那个晚上一反常态:“我不要你管。”

    陈涣之也不客气:“你怎么不要我管?你骑车是我教的,物理我给你补的......”

    曲疏月推开他,摇摇晃晃站不稳:“你凶什么凶啊?李心恬又没吃亏。”

    “曲疏月你长脑子了没有?你到现在还以为......”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曲疏月就猛地转了个身,扶着树干吐了起来。

    见了鬼,世上还有一瓶啤酒就断片的人,真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