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娘听完阿叙的话,抬腕扇了扇熏香,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须叶眸子微动,手指轻轻拂过珠帘坠玉,瞧着玉中的瑕疵出神。“乌悦这样打算,我们只消在新政辩议上下些功夫便可。”
“如何下?”伶娘抬首问。
须叶道:“也不难,我已经约了苏清见辩议当日见面,只要他不参辩,茂王很有可能输。”
“我们只是赌么?”
“为今之计,也只能赌了。”须叶目视伶娘,“除非你能有办法使得茂王一定要苏清见参辩。”
伶娘很快会意,她将双手搭在须叶肩上,笑道:“你这么肯定,苏清见会为了赴约不去参辩么?”
这是他欠她的。
前世她小产那日,他答应了早归陪她去看灯,结果却迟迟没有出现,而几个发疯的逃犯涌入端午灯会引发了纷乱,须叶因此受伤。
“他会赴约的。”须叶道。
真的会吗?其实须叶也不知道。
伶娘笑了笑:“说起来,我最喜欢与孟姑娘这样公私分明的人做生意,那便祝姑娘顺利拿到地契吧。”
没过多久,茂王那边便传来消息,确定了清见参辩。
听了这个消息,须叶并不意外。
“伶娘实在神通广大……”后来她再到绣花台时,刻意向伶娘说笑,“连参辩人选都能左右一二。”
伶娘笑道:“哪能呢,我听说是茂王这边辩客写的辩辞出了岔子。”她说着却难掩面上的几分得意,与须叶闲话起来,“只是那魏泽霖颇不识好歹,上好的机会给了他,他却不肯去参辩。”
魏泽霖大抵知道会胜之不武,倒还有几分风骨。
须叶扶了扶鬓边的流云簪,余光在伶娘腕上的芍药银镯上一扫而过。“他既不愿要这机会,左不过让别人捡便宜了。”
“说的也是。”伶娘面上都快笑出花儿来了,“路远人多,我差人送姑娘去横桥吧。”
须叶颔首,“不必了,我想自己走一程。”
横桥,也算不上太远。
不久前连绵大雨月余,百年桥身坍塌,将作少府着人修缮,皇帝下令让闲的没事干的清见督工。
但须叶并不想去横桥。她清楚知道,此刻清见人在甯兮阁,她去了横桥也没有用。
他既答应了去甯兮阁,大抵就难以抽身了。
“那便这么说定了,三日后若见不到你,此生便再也不见。”
“我不会再与你失约。”
须叶走进座无虚席的甯兮阁时,恰巧瞧见归今几人与萧廷大吵大闹,清见起身安抚众人。他神色从容地说:“没关系,让我来。”
那一刻她猜测自己的计策落空了,清见还是选择了大局。
不知忙碌了几日的伶娘会作何感想,须叶只是静静看着他,看他要以怎样精彩的辩议,说服众人归顺茂王。
失望么?有一点。
不过害人终害己,是她错估了自己的分量。想来每每在他心中,总以所谓“大局”为重,与她的相约,只不过是情意上头时的几句昏话。
不足一提。
“均输平准的问题先前已经提过,结束之后可以自行翻看辩辞,过。”
“过。”
忽然,清见连过两题,四下开始燃起了骂声。
须叶一怔,登时侧首望向观辩的茂王,只见他亦抄着手不解地端详清见,显然这并不是议定的战术。
须叶身侧的儒生质疑道:“他在干什么?急着快点回家去哄孩子么?”
骂声未歇,清见最后看了一眼快要燃尽的线香,忽而在百里竟生答题中途起身,走向了司辩竹送。
一瞬间,须叶便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琉巷宅院,儿时嬉戏,落了一地的桂枝,养父的细心教导,与白发糟乱的养母向抄家的官吏说“她不是孟家的女儿,她只是我姐姐家的奴婢”的模样,自须叶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不愿他们无家可归,故而一定要留下孟家祖宅。
她接近乌悦、算计清见,只为了那一纸地契。
可是……
可是,那一纸地契真的比他还重要么?
“张佩中,快起哄!快!”
蓦地被人拉住衣袖,沉浸在凝视清见举动中的佩中吓了一跳,“啊?须叶,是你?……起什么哄?哦,哦!”他赶紧冲台上的清见大吼:“苏清见!看我!我是你亲儿!!!”
他几乎喊破了嗓子,惊得清见回首看向了他。
须叶就在他身边,佩中意识到自己吼错了词,修改道:“我是你亲爹,你是我亲儿!你是我大儿!!!”
他话音未落,司辩竹送的眉目一沉,即刻遣人将他强行拖走了。
“须叶?”顷刻的纷乱之后,清见目瞪口呆地望向她。
她在佩中的位置坐了下来,久久不发一语。只是确定是她以后,清见便淡淡一笑,敛衣回到了席位上。
“二少终于要开杀了。”归今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侧首问她,“喂,你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蛊?”
然而此刻的须叶已经神游回了故居,像儿时一般回到自己的卧房。
她看见哥哥姐姐在那儿嬉闹,养母在檐下拨弄绣线,岁月安然,什么都无需她来计较。
也罢。
即便是要回那宅子,也回不到年幼之时了。何必强求。
看清见逐渐掌握回局势,看不远处的乌悦愈发开颜,须叶垂下眸子,起身离开了甯兮阁。
*
里京长夜漫漫,行人各色的伞缓缓移动。须叶独坐栏杆上摇了摇酒壶,发现已然空了。
这文君酒也没有传闻中那般厉害嘛。
“我听说伶娘气得半死。”九九将红绸放在指尖搅动着,与须叶道,“那琉巷夏宅也卖给别人了,你打算怎么办?”
须叶摁了摁额角,“明日事,明日想。”
她今日已经沉到谷底,实在没有心思再考虑其他事,只当是大醉一场暂时忘却麻烦,什么都不想去做了。
正是这时,便听得身后有人道:
“孟姑娘,有人找你。”
二人一齐回首,门口传话的小生退下之后,只见得清见立身在锦云密布的绸缎下,鹊灰衣衫被风牵动,显得很是单薄。
他眉眼弯弯,朝须叶伸出手来:“须叶,来。”
好生奇怪,他来了。
他来便来吧,笑得这般得意做什么?须叶在半醉之间走向了他,却拨开了他的手,“有事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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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横桥之约,你忘记了?”
“失约的又不是我。”须叶道。
清见自身旁扯下一条锦缎,遮了遮自己的双目,似乎在示意着什么。“不懂。”须叶手扶着额角,只觉此刻醉意一齐涌了上来,“你到底想干嘛?”
这人真是喜欢装神弄鬼。
“信不信我?”清见以锦缎覆上她的双目,“你跟着我,我带你去。”
???
须叶眼前一抹黑,登时心跳如鼓起来。她抬手摸向四周,醉意朦胧间竟忘记去扒下锦缎,只是慌张地盲目试探,最终被他握住了手心。
相互算计多了,要找回信任何其困难。
清见握着她的手,带她一步步走下绣花台的阶梯,但她还是宁可自己扶着栏杆,清见见状,索性将她背了起来。
“我们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你现在弥补,也来不及了。”
清见道:“我可没说要弥补。”
走下台阶,清见将她轻轻放下,仍旧紧紧握着她的手朝外走去。
“到哪了?”她不放心地问。
清见轻声道:“刚出绣花台。往西边,有许多卖糕点的摊贩,许大娘的雪梨糖,赵二叔的桂香酥。往东边,可以远远瞧见东门小楼上的六角灯,其中有一盏灯油将尽,光线略显明灭。我们正朝东边去。”
说着,二人缓步朝东边行走。
“你怎么不问我,那日为何要杀乌悦。”须叶问他。
清见道:“为何?你看他不顺眼?”
“有人不想他去茂王席下,他又久久不表态。”须叶声音稍沉,“所以,我只能选择让他消失。”
她说罢,清见打了个哈哈。
“笑什么?”
“我不信。你若是真想杀了他,他还能活到现在么?”清见打趣道,“你前世杀我时,做得干净利落,怎么可能选择在绣花台勒死乌悦,留下诸多可疑的痕迹。”
他倒是怪了解她的。
须叶低声道:“他选了茂王吧?”
清见略显黯然,“梁王。”
“为何?”
乌悦不是说了,谁赢了便选谁么?且她今日离开甯兮阁时,分明见得乌悦已经拿定主意,难道还能临时变卦?
“不清楚。”清见执她的手穿过长街,继续缓缓而行,“我猜他应是对我还有所顾虑。”
一定不是这个缘故。
须叶想到乌悦那日的话,话里话外,他是将清见当做榜样的。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认栽道:“实在可惜,乌悦本会是你们的一大助力。”
“现下他成了一大阻力。”清见笑道,“此前苑归今将许氏论藏着掖着不给他看,不让对手进步,实在是归今的美德。”
他说罢停下了脚步,二人一齐驻步在此。
已经到横桥了么?
不知不觉,周遭的人声也静了下来,方才还有孩童追逐的声音,这儿却没有人来往了。须叶闻到一阵阵凌霄花的清香,不知怎的,有种异样之感。
“台阶,小心。”
清见说罢,扶着她跨过了一道木槛。台阶?她渐而松开了清见的手,再也忍不住揭下了蒙住自己双目的锦缎。
然而,眼前却不是她一路期许着的横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