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76章
    惠阻在庭前便听得清见咳喘的声音,皱眉问向须叶:“苏大人的病还没有痊愈么?”

    须叶引着他去往思齐的卧房,“正因他病着,我考虑再三,才请惠大人先带思齐回楼象住一阵。”

    “小药呢?”惠阻问起。

    “小药尚离不得人,暂且留在里京吧。”须叶道,“思齐便劳烦惠大人照看了。”

    惠阻不免有些疑惑:“这倒是不劳烦,只是……这一次算是例外?”

    “当然。”须叶淡淡一笑,神色中却难掩苦涩,“答应了每一季回一次,这次算是例外。”

    到了思齐卧房,惠阻被两个孩子左拥右抱,他捞起思齐送上了去往楼象的马车。回首拾掇行李时,他见小药笑得面上有了一对梨涡,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

    被捏了,她笑得一歪头,露出珍珠般的乳牙来。小药居然不怕生,惠阻看得心中欢喜,向她解释道:“小药,姐姐要与惠叔叔去楼象了,要走啦。”

    听完这话,再看看马车上的思齐,明白了情况的小药面色忽变,转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要去追。

    见状,思齐也急了,连忙伸手去接她。

    “惠叔叔,小药也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惠叔叔……”

    送走思齐,须叶心中好似失掉了什么一般,低落地走回了东庭。此刻清见已换了一身黎青的朝服,立身桃树下,像是就要出门去了。

    “你好些了么?”须叶问。

    “只是咳得昏头转向,没什么大碍。”清见走向她,“后日便要大审尹戍安,我须得去御史台一趟。”

    尹戍安是扳倒张党的关键,而朝中唯一能达成此事的人只有诸立轩。

    他朝外行了两步,又回过头:“思齐没哭?”

    “她没有,倒是小药哭得眼睛都肿了。”

    以往每次去楼象前,她都要大哭一场,但回里京之后,她又要因着想念苏太后叨叨好一阵。

    但随着年龄增长,思齐不像从前那般较劲了,在小药面前,更是多了一种奇异的担当。

    “那便好。”

    清见握了握须叶的手,便朝御史台去了。

    尹戍安的罪状御史台已然拟好了,其中包括意图刺杀皇子、刺伤朝臣等等,御史台唯一犹疑的一点,即是乌悦的死是否也要加在其中。

    故此,诸立轩邀来众人商议。

    清见留心看了看羊弥期,发觉他的席位竟在众人之侧。羊弥期是个颇为耿介的忠义之士,这些年在御史台掌事,明里暗里也得罪了不少朝臣,如今权势被架空,人人都等着看他笑话。

    而刺杀乌悦这一条,正是羊弥期所不容。他起身道:“乌大人被刺时,算算时日,尹戍安正领兵在松城一带防守,相去数十里,怎可能分身去埋伏行刺?”

    “他在松城一带,亦有可能提前部署埋伏。”有人道,“以他疯癫的个性,极有可能就是他授意刺杀使臣。”

    羊弥期道:“证据何在呢?”

    监察御史秦言冷笑了一声。“反正都是犀疆人所为,还需要证据么?人尽皆知他惯常使用木弩,乌大人所中的便是弩箭,这难道还不够?”

    众人喁喁片刻,皆认可了这话。

    “还需要证据么?”羊弥期重复了一遍秦言的话,冷道,“希望秦大人以后被弹劾时,不要遇到像你自己这样糊涂的御史。”

    “你……”

    “既如此,诸位便用竹简上书,以多数人的意见来拟定此条罪状。”诸立轩抬袖,让人拿来竹简纷发下去。

    这是朝中意见不一时所取的方法,每人得一枚竹简,认同的,划一横,不认同的,划一竖,犹疑该不该认同的,则什么都不划。

    这一遭,真是将羊弥期架在火上烤了。

    御史台众臣皆知诸立轩与羊弥期之间存在龃龉,这次竹简上书,早已不再是为尹戍安定罪,而是为划分出站队的两派。

    清见提笔划上了一横。

    倒不是他急着为诸立轩表忠心,而是怕真有人选了不该定罪,使得这一条罪责上不了劾状。

    一刻钟后,尹戍安的罪行里多了一条:刺杀使者。清见见了这四个字,淡然一笑,心道为复乌悦之仇,再冤他十万条也不为过。

    拟完数十条罪状后,众人皆散,诸立轩让人叫住了清见。

    “闻说苏大人替尹戍安讨过赦令。”他道,“我还以为,今日你会什么都不写呢。”

    他甚是看不明白清见,不知他到底有何意图。

    清见略笑了笑,“不瞒诸大人,给尹戍安讨赦令是为叫他毫无顾忌地招供。”

    “但陛下没有允。”

    “是。当日下官思虑欠妥,而陛下明智,如尹戍安这等狂徒,的确是罪不容诛。”清见道。

    他说完,诸立轩却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片刻之后,诸立轩道:“我看你不像是思虑欠妥,倒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清见知道,这人也在寻求对抗张党的办法。

    那么便告诉他吧。

    “诸大人可看过坊间的戏法?”清见问。

    诸立轩不明其意,清见自袖中取出官印,并以帛书覆之。待彻底遮蔽住了官印,他淡笑道:“若在下告诉大人,里面的玉印已经被我调换,诸大人信不信?”

    “怎么可能?”诸立轩不信。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官印半寸,且那帛书之下,仍旧有着印章的轮廓。

    清见轻松地笑了,他的模样让诸立轩不禁怀疑起了自己。

    “真的?”

    诸立轩问罢,便要抬手去揭开帛书一看究竟,也是同时,他的手腕被清见扣住了。

    见此情形,诸立轩即刻笑了起来,“不让人一看究竟,这算什么戏法?”

    “诸大人请恕罪。”到了这一步,清见却停了下来,“这戏法,他们要演到揭开帛书时,而下官只消演到此处即可。”

    诸立轩重新抬袖掀开帛书,发觉官印并无什么变化。

    ?

    诸立轩愈发不懂,搞什么这是?

    正当这时候,传信的小生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他面色苍白如纸:“大人,不好了!……尹戍安,尹戍安死了。”

    “什么?”诸立轩听得一怔,“怎么死的?”

    小生愁眉苦脸地说道:“里京府狱中忽起动乱,有犯人造反,混乱之中将尹戍安刺死了。”

    诸立轩侧目瞧向清见,不用想,这一定是张党所为。

    这下好了,都不必再审了。

    眼前是他们费尽心机为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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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戍安拟定的罪状,此刻全都化作了一叠叠无用的废纸。诸立轩见了急火攻心,一掌,便将桌案上的公文掀了一半下去。

    一番努力,全都白费了。

    清见询问小生:“那些犯人抓回来了?”

    “里京府那边及时镇压,杀了尹戍安的那个尚在失踪,其余的,都被当场诛杀了。”

    清见颔首,向诸立轩道:“诸大人,里京府出了这么大乱子,容恩的罪责可不小,御史台要出面弹劾他么?”

    诸立轩不明白,“现在弹劾他还有什么用?”

    “尹戍安到底知道了他们什么秘密?”见清见不语,诸立轩急得来回踱了好几步,声音一顿,“难道乌悦真的是……”

    他已经想到了,但却不敢相信。

    清见将桌案上的官印默默收回袖中,道:“诸大人,嫌犯被人灭了口,里京府脱不了干系,还请即刻弹劾容恩失职之罪。”

    “现在弹劾他失职有什么用?”见他无视自己此前的话,诸立轩又说了一遍,“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晚了!尹戍安死了,什么都晚了!”

    本以为诸立轩有两把刷子,没想到竟如此不上道。

    清见只差告诉他,其实尹戍安和帛书下的官印一样,只是一个被抛出去的诱饵和幌子,多亏了须叶那日当众做的功夫,张党已然按捺不住朝他伸出了手去,鱼儿已咬上钩了。

    “诸大人莫要动怒……”

    清见愈发疲惫,眼前亦有些发黑,他赶紧向诸立轩点明:“诸大人,要想查清是谁向尹戍安下手,即从弹劾容恩开始。只有先擒住在明处的容恩,才有揪出幕后黑手的机会。”

    他说完,诸立轩面上的赤红渐而消减了,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层道理。

    “这么说,他死了倒是好事?”诸立轩蹙眉而思,片刻才说道,“也好,那我们即刻弹劾容恩。”

    出了御史台,清见咳得几乎脱力。

    他扶着车轓的手指略有发颤,另一手紧紧握着手巾,仍在咳嗽不止。没想到这次病势愈发沉重,回府时,竟半分力气都没有了。

    清见取出装迟时苦的瓷瓶一看,里面的药已不剩多少,约只有一两日的剂量。

    这倒是很要命。

    “二少!”他正瞧着瓷瓶出神,迎面走来了个笑嘻嘻的归今,“我已与南修文说好了,你可有空去同他见上一面?”

    “嗯?”南修文是谁?

    归今“哎呀”了一声,埋怨道:“我就知道你忘了。上次我同你说过的,要同他一起打得顾子抑落花流水。”

    清见慢步朝家门去,“你见过了不就行了。”

    “那好,不过有一事我要提醒你。”归今边走边说,“他不识得我俩,以为我此番找上他只是为了赏金,承诺赢了之后将赏金都分给你我。你可不要拆穿了。”

    清见:我们原来不只是为了赏金么?

    “你放心,我不会向他透露半个字。”清见道罢,脚步变得有些沉重,目光也落向了前庭右侧的廊门秋千处。

    思齐的影子似乎还在那儿,正笑呵呵地朝他跑过来。

    若不是此番与张党较量胜算不大,他与须叶不必送走她,只因打草惊蛇,实在是一步险棋。

    却也是迫不得已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