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听话 (狗血)
中学老师将自己知晓的前因后果全告知了警方,“郑同学,应当不是失踪,他一周前被善心的出资人接进了燕城培优,为未来的高中生活打基础,如果是封闭式课程,联系不到也正常。”
到这儿,旁听的郑秋白才意识到郑星星的生活远比他以为的更拮据,而郑家那些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以‘贫穷’为由,毁掉一个孩子的未来。
区区四百块的学费,纵使郑母不愿意掏出自己的棺材本,可在这几乎人人都沾亲带故的小镇上,她只需要张开嘴借一借,不出半天也能凑齐。
郑母不愿意张嘴去求人,郑星星分明也可以向郑秋白开口。
为什么,他却不说呢?
郑秋白活了两辈子,在旁人的事上极少后悔心软,但现在,他却后悔没有将郑星星留在燕城。
霍峋低头发觉郑秋白攥紧至透出青白骨骼的手,轻轻伸手覆了上去,握住那片冰凉,“别担心,至少现在知道他没有失踪,这就是好事。”
“等回到燕城,我们把他接回家来。”
警察也问起老师那位出资人的联系方式,她迟疑片刻,道:“有是有,是一个座机号码,可是这一阵,好像打不通了。”
老师也关心郑星星的学习进度,想要联系一下对方,打听这孩子的近况。
只是那随来信一起寄来的电话号码,自打郑星星被接走,就再也没打通过。
“他家里人应该有联系方式吧?出资人来过,和他家人也有过沟通。”
老师回想起郑母前后变化的嘴脸,补充道:“而且早在最开始我们沟通的时候,那边就主动寄给了他家人五千块钱,他家那位奶奶,这才同意签合同送郑同学去燕城读书。”
“五千块?”例行询问的警察都忍不住咋舌,这真是一笔巨款了,好一个散财的慈善家。
可问题是,昨天在现场勘察的证物里,不仅没有这笔巨款,还没有合同。
郑母是个守财奴,总觉得钱在手边才放心,那点棺材本都缝在褥子里,调查发现,她连个农信社的户头都没有,也不可能是把这笔钱放进了银行。
警方把这一消息告知了调查郑母案件的专案组,消失的五千块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线索,说不准就是有人眼红,对一个老太太谋财害命。
“抢钱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合同一起抢走?”郑秋白质疑。
警方得知郑星星人在燕城念书,又有老师的证词,还有老师同慈善机构负责人沟通交流的来信做物证,难免对于这不成立的失踪案有些懈怠,将重点放在命案。
可郑秋白就是觉得这里面有鬼,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能明确拿出郑星星在燕城读书的地址。
老师带过来的信件被郑爷拿来,要知道燕城豪气万丈、肯一掷千金的慈善组织,就没有郑秋白不知道的,而眼前信件上的印章,却是个格外新鲜的名字。
燕城慈善组织背后大多都有公司,因为这种慈善归根到底就是个每年清算时抵扣税款的方式。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助学活动,一定会办的声势浩大,这样才能将过程中投入的资金模糊化,直白来说,就是洗.钱.
绝不会以这样草率的方式,有明确指向地资助一个人。
霍峋抽过那封信,他跟着郑秋白奔波了两天,真怕郑蝴蝶被气出个三长两短,主动道:“你别着急,我找人查一查这个慈善机构的办公地和负责人。”
郑秋白原本准备自己查,电话都捧在手心里了,下一秒就要给杜希拨过去求人办事了,“你找人?”
“我来。”霍少爷哪能把找寻小舅子的功劳让给那个姓杜的,“我大哥身边,有个厉害的,查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而且,这是自家人,不必欠人情。
京市的小陈接到霍峋的电话,还有点意外,不过本着为领导服务,为领导家人服务的工作态度,他飞快接了,“是我,霍少,请问你——”
“陈哥,不早了,吃了吗?”
“咳咳咳?”坐办公室给底下人开小会儿的陈助差点被铁观音呛死,这霍老五,估摸着叫他们领导没有这么顺其自然的时候,“您有事就直说吧。”
甭东扯西扯还问好了,真够吓人的。
目的达到,霍少爷停止他粗劣的寒暄,“燕城有家叫春培的慈善机构,麻烦帮我查一下它的办公地和负责人,尽快。”
办事靠谱的小陈在本上记录下那两个字,转手递给自己下面的人,“去联系一下燕城慈善社工会,问问这是嘛。”
下属回来的很快,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因为燕城登记过的慈善机构里,就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也就是说,郑秋白手中印有公章的信件,是假的。
弃用的电话号码,虚假的公章文件。
那从郑达伟出现起,郑秋白心底就升起的不妙预感渐渐放大。
郑星星也被绑走了,这伙人大概就是杀掉郑母的凶手,这样他们实施盗窃后还将资助合同一起带走的行动才说得通。
这阴狠的手段,甚至那一直打不通的电话,都叫郑秋白想起,在天上人间出现在刀疤之后、对郑达伟实施暴行的打手。
郑家人接连出事,似乎是幕后主使为了在郑秋白面前耀武扬威,也似乎是对方在表达,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了。
郑秋白将手中的信团成了球,攥紧的手轻微颤抖,“这应该是冲我来的,星星是被牵扯进去了。”
开车往燕城赶的霍峋闻言一脚踩住了刹车,车轮陷进泥潭中。
今天一早,燕城连同周边的镇子都在下雨,暴雨,不算准的天气预报说,这场雨可能要持续一周。
“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秋白将自己的思路和推测讲给了霍峋,从郑达伟的故事开始,放弃了隐瞒。
郑爷的本意是不希望这点事情影响他和霍峋正常的生活,冲他来的仇家,他自己也可以轻松解决。
但当下的生活太安逸平静了,郑达伟死后没发生其它不正常的状况,郑秋白就降低了警惕,没有继续摁准一件事查下去,这才酿成如今这个局面。
那算命的大师说的似乎没错,郑秋白命不好,还会牵连身旁的人。
“郑秋白!什么叫你一个人也可以解决?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和孩子!”对郑蝴蝶百依百顺的霍峋终于是恼火了,他不清楚郑秋白这份自傲是从哪里来的,对面那是一群心狠手辣的亡命徒!
如果郑秋白遭人暗算,遇到个三长两短,霍峋无法想象他会做出什么。
他对郑秋白的健康与安全,看的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你怎么总是这样,总是什么都瞒着我?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和我一起承担风险,对不对?”
霍峋快气疯了,可残存的理智依旧叫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话太大声了,硬是强压下了火气和声调,偏偏又被郑秋白气到喉咙酸涩胸口发闷,再说话就要哽咽了。
郑爷也是第一次见霍峋大动肝火,那双暗色眼眸里的痛楚,不亚于上辈子自己站在面馆里冲对方提分手时的模样。
郑秋白也心疼,“对不起,我错了。”
如果换个人说这种话,霍峋都要怼一句‘对不起有用吗’。
捅人一刀子说句‘对不起’,合着这一句‘对不起’是金疮药,那么灵。
但郑秋白讲出来的就是有用,能将霍峋的伤口眨眼愈合。
霍峋抽抽鼻子,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雨幕,不想叫郑秋白看清他的红眼睛。
郑爷赶忙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倾身过去继续哄,“对不起,我真的错了,以后我什么都会和你商量。”
霍少爷依旧不肯扭头过来,“那你以后什么都听我的?”
“?”他刚刚说的好像是‘商量’。
“不听算了。”
“听,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上辈子搁叶静潭手里都没有过夫管严日子的郑爷,这辈子也是栽霍峋的手上了。
谁叫霍峋难过,郑秋白也会跟着心疼。
霍峋对他的好,他都明白。
郑秋白在霍峋的监管下,将这些新发现和推测交给了警方去核实。
只是坐以待毙,等着警察的调查结果,郑爷肯定是坐不住。
郑达伟和郑母的例子在先,他不敢想郑星星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
阿良带了几个人,冒着毛毛细雨回到小镇上,又是散烟又是套近乎,来往在郑家住的临近的几户邻居间,尝试打听出一周多以前,从燕城来的‘大善人’是何模样。
万一有人看见了,万一有人记得呢?
还真有人记得些信息,“没看见人,看见他家门口的车了,是辆白车,车前头还趴着一只银色的狗,一看就贵得很。”他家小孩还想把那银狗摘下来,愣是没拔下来。
霍峋听到阿良传回来的消息,眼神一顿,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里滑过,“白车,车标是银狗?”“你知道?”
“好像……”
如果车标不是银色的狗,而是一只银色的豹子,那这辆车,霍峋有印象——叶静潭的车。
霍峋与他在楼下对峙那天,叶静潭先一步开车离开,车头上昂首的银质豹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认得豹子车标的人,错误把它当成一只狗或者一只猫,也有可能。
“好像什么?你见过?”
霍峋抿唇,“好像……没见过。”
这也不算说谎,霍峋的确没见过银狗车。
郑秋白有些失望的扭过头,继续罗列眼前的有效信息,企图推测出,刀疤脸说的年轻男人到底是谁。
从前那些仇家,最恨他的大概就是言问泽,按照言家从前的行事,这种残忍的手段也的确是他们一脉相承的风格。
可言家都已经因为言问泽的恶劣行径倒台了,树倒猢狲散,言家的狗甚至巴巴地跑到了叶静潭脚下……
叶静潭这个名字,让郑秋白忍不住蹙眉,如果是上辈子的叶静潭,大概绝不会做这样恶劣的事,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自己的名声,是宁可牺牲他人也绝不沾一点脏水的精致利己者。
再说了,郑星星更是叶静潭上辈子携手的爱人,叶静潭这样狠心动手把郑家人灭门,又将郑星星带走藏起来,图的是什么?
他疯了吗?
为了安抚霍少爷,郑秋白还是把这个不太成熟的猜测讲了,霍峋表现的同样惊讶。
有段日子没见过叶静潭,郑爷没办法揣测对方的精神状态,于是联系起叶聿风,询问对方赵淑梅派出去监视叶静潭的人,有没有什么最新消息。
“没查到什么,他这段时间每天行动都很固定,不是在工地,就是公司和市中心的房产,没见过他去别的地方。”叶聿风反问:“不过你突然打电话过来打听他干什么?”
“没事,就是突然好奇。”
“你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没事,到底发生什么了?”
“星星不见了。”
叶聿风很快出现在了两居室内,同样和他敲门等门开的,还有两位人高马大的黑衣选手。
这两个,是霍峋朝家里要来的人,武力值和专业素养都在线,衣服里穿着的都是防弹衣,是必要时可以为保护目标挡子弹的顶级保镖。
家里坐下俩壮汉,不怒自威,鹌鹑似的叶聿风呼吸都放缓了。
“不是,这是怎么了,你在电话里说的,我怎么没听懂呢?”
郑秋白只好把前因后果再讲一遍,而这两个保镖是霍峋要求放在家里的,郑爷也没有发言权。
“这不就是变态吗?那小黑落他们手里了这还有活路吗?呸呸呸!这——这要不要去找我奶奶,人多点,闹得动静大点,那绑匪说不定就胆怯了。”
“谢谢。”郑秋白没拒绝,他也是这个想法,郑星星被那伙人带走了那么久,如果那些人的目的是撕票,估计早就和郑母一个下场了。
这么久没有动作和声息,很有可能是他们还有别的需求,比如借郑星星做诱饵,把郑秋白钓上钩。
霍峋见他俩讨论的认真,自然保持沉默,因为那辆车的线索和个人偏见,他笃定这幕后的精神病就是叶静潭那个小贱种。
只是因为霍峋不是精神病,他猜不到叶静潭是为了什么,才闯出这些滔天大祸。
他也不敢把这件事直接告诉郑秋白,不单单因为这是他带着偏见的揣测,还因为按照郑蝴蝶的脾气,估计真的会一鼓作气去找那个精神不正常的螳螂对峙。
和疯子硬碰硬,受伤的只会是正常人。
霍峋朝家里要了保镖,以备不时之需。
叶聿风坐了一会,说口渴,霍峋起身去厨房倒水,刚迈出去一步,他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从未见过。
“喂,您好。”霍峋站到厨房接通。
话筒那头,是他格外讨厌的腔调:
“出来见一面吧,如果你想要郑星星活着。”
“当然,我知道这个孩子在你眼里压根不重要,可秋白似乎很看重这个弟弟,你不会让他失望的,对吧。”
叶静潭想过郑母的死迟早有一天会被人发现,但他没有想到,发现尸体的会是郑秋白,而郑秋白还强硬地要求警方验尸继续调查。
这桩突然东窗事发的命案,不得不催促叶静潭尽快加速计划,所以,他主动给霍峋打了电话。
这一步棋,他有赌的成分,倘若霍峋没有如期赴约,甚至把他们之前的通话告诉了郑秋白,那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毕竟叶静潭最想弄死的人,是霍峋。
至于被他锁在卫生间的郑星星,死了只能算作助兴。
*
霍峋端着水杯回到了客厅,轻轻放在郑秋白的手边,叶聿风张牙舞爪地夺过水杯,“不是给我倒的吗?”
“对,这是你的。”霍少爷回神,又问:“你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吗?如果留,我可能要出去买点菜,冰箱里没东西了。”
“留,我今晚不回家了。”叶聿风也怕郑秋白被打击的太厉害,他留在这里,能陪一会是一会,“我睡沙发就成。”
郑秋白抬头去看霍峋,却发现对方也在盯着他看,于是轻轻勾了勾唇角,放下那些沉重的思考,轻松道:“要不你今晚就别做菜了,一会我让人从会所送几道过来,也不用出去买了。”
“还是买点吧,你不能总吃外面的饭菜,油大盐多,对你身体不好。”霍峋摇头,拍拍叶少爷的脑袋,“我不在家,你照顾好他。”
“放心吧,啧啧,不就出去买个菜,你这么放心不下?要不把他栓你裤腰带上算了!”叶聿风看了眼外面阴沉的天色,“要去还得尽快,感觉一会要下雨。”
霍峋最后摸了摸郑秋白的脸,道:“我去去就回。”
郑秋白看着霍峋换了衣服关上家门,他觉得霍峋好像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
不过两位保镖中的一个也跟着霍峋一起出门了,这才让郑爷稍微放下点心。
只是他和叶聿风坐在沙发上,直到电视里的《新闻联播》都开始了,都没等到霍峋从外面买菜回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很快黑的像夜里九点。
叶少爷捂着肚子说饿,用贱爪子伸手去够桌上郑秋白写的笔记,“狗标白车?哪有这样的车标,是不是把豹子看成狗了?”
郑秋白也有点饿了,起来往厨房走,想从冰箱里翻点水果吃,“豹子?”
“对,我爷爷给那小贱种买的车就是豹子车标,也是辆白的。要我说,经常跑工地的人,就不该开白车,三天一小洗,五天一大洗……你看什么呢?”叶聿风跟屁虫一样,跟着郑爷进了厨房。他见郑秋白摁着冰箱门,一动不动,便把脑袋也凑了过去。
“咦,这冰箱里不是挺多东西吗?这还要出去买?咋,霍少想做个满汉全席?”这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做太多也吃不完啊。
郑秋白没空理他,冲回客厅抓起手机就开始给霍峋拨电话。
一次未接,两次未接,第三次依旧是忙音。
打不通霍峋的电话,郑秋白把目光落向角落的保镖,“你能联系上你那个同事吗?现在给他打电话,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哪。”
不等保镖打电话,门外有人敲门,打开门,正是另一位保镖,“霍少说他有事出去一趟,让我回来保护郑先生。”
“他有什么事?”郑爷眉头打结。
保镖摇头,“他没讲,但他说让您别担心,不管怎样,就留在家里,哪也别去,就等他回来。”
拙劣的谎言总有被拆穿的时候,但这些是霍峋的真心话。
他庆幸叶静潭是直接来找他,而不是去刺激郑秋白。
霍峋按照电话里的信息,开车到了一幢废弃工厂,这地方从前是燕城三环内一家制药企业的厂房,现在按照城市规划搬迁出去了。
地皮属于立人集团,地面上的三层厂房被拆了外墙,剩下的承重墙和主体只等一次性爆破,就会彻底化作废墟。
霍峋的车刚开进黑洞洞没有灯光的厂区,暗处里蛰伏好的鬣狗便一哄而上。
霍少爷下车后随手在工地上捡了根钢管,他的格斗技巧加上爆发力,眨眼放倒了一圈人,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钳制住,手里的钢管也给人抢去了。
叶静潭确认没有威胁,这才从暗处走出来,目光戏谑地盯着霍峋流血的唇角,讽刺道:“让你一个人来,还真就一个人来了。要说郑秋白手里那么多狗,你是我见过最听话的那条,他要你怎样,你都干。”
霍峋被骂并不恼,他乐意为郑秋白付出一切,虽然被短暂压制着,但他也瞧不起叶静潭,“我以为你约我是为了一对一,这样我还能把你当成个男人看,没想到,你就是个没种的渣滓。”
“你有种,霍峋,你有种就是总闯出你弥补不了的大祸,最后叫秋白受罪!你这样就算是男人了?”叶静潭反唇相讥。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你不一样……”霍峋不接受这种污蔑。
“我和你当然不一样,至少,我没有害死郑秋白还大摇大摆回到港湾潇洒。”叶静潭如毒蛇一般嘶嘶开口,通红的眼紧紧盯着霍峋的表情,却并没在上面看到愧疚懊恼等情绪,反倒是无语和疑惑居多。
叶静潭忍不住上前两步,扯起嘴角,“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果然,不记得就不会有愧疚。”
“要说你就说人话,不然就闭嘴!”霍峋受够了他这神叨叨的疯癫样子。
“梦里的事情,你没有梦到过吗?”
霍峋抿唇,虽然早知道叶静潭也做梦,但他依旧觉得叶静潭不配记起来过去。
这种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珍惜,也不会想如何去弥补,只会因为郑秋白和梦里不同而歇斯底里直至癫狂,就像现在这样。
叶静潭观察结束,摸摸下巴,“看来是梦到过,那你是没有梦到最后结局吗?还是在这里装模作样呢?”
“什么结局。”
“郑秋白的结局,或者说,我们三个的结局。”
霍峋已经很久都没做梦了,他已知的一切停留在二十六岁那个冬天,他被郑秋白抛下那个傍晚。
天边的浓云翻滚,炸响轰隆隆的雷声,闪电划过,将叶静潭蛇蝎似的脸映照的如同吸血的鬼魅。
“郑秋白在三十三岁那年死了,就是因为你的出现,他才会死。”
“是你害死了他。”
最后一句话,是叶静潭梦里和现实共同的心声。
闪电划破天空,叶静潭如愿看到霍峋脸上的表情,和上辈子,他们两个在殡仪馆碰面时,霍峋落魄面上的悔恨交织,一模一样。
第 82 章 二十九岁(狗血)
霍峋二十九岁那年,正值世界范围的金融海啸彻底爆发,数不清的海外中小企业倒在这场雪崩般的灾难中。
那段时间向霍峋公司乞求融资的求助邮件如雪花片一般纷至沓来。
只是那年的霍总已经成熟而谨慎,商人眼中只有利益,慈善不是资本家该做的事。
于是除却高新医药与互联网,没有任何一家原始实业能从他口袋里掏到钱,早几年就开始泡沫化的海外房地产尤其。
不带偏见地公开讲,霍峋尤为痛恨房地产。
随着国际股票大幅波动、联储降息,次贷危机眨眼降临,绝大多数有高级精算师和前瞻性的投行,都开始采取头寸保护进行风险对冲,他们这样的公司,只有走在经济形势的前面,才能赚钱。
于是就在一片大衰败中,作为当年全港湾唯一一家保持第三季度盈利正增长的投行,霍峋的公司IPO流程也终于通过审核,进入最后的上市阶段。
走到今天这一步,霍峋花了九年的时间。
他年轻时候不切实际畅想的,叫郑秋白回来抱他大腿的愿望,似乎终于可以成真了,毕竟他挣得可比做房地产的要多得多。
净爱整些资产排名的不入流小报,依靠公司公示信息,揣测霍峋的身家,保守估计,这位年轻的金融富豪资产高达十位数。
甚至依据他们公司的投资业务分析,霍峋的身家是爆发式增长,前景可观,真真正正算得上是港湾的新贵族了。
在港湾,老贵族们靠船舶、烟草、娱.乐城发家,新贵族,是金融、互联网、高科技。
有钱人的日子过的比普通人先进的多,至少霍峋在那个年代,就已经用上了平板电脑,电子科技公司的私人订制,专供天使投资人。
虽然霍峋从小就没有过苦日子,但如今在港湾他的生活还是比在内地精进许多。
临安湾的豪宅下有停满三百平地库的豪车、港口的轮船钓艇、后山停机坪上的直升机,霍峋这些乱七八糟的交通工具,多到需要专人统计和保养。
因为霍峋不回内陆,偶尔李晌和元麒龙这俩好兄弟会打飞的来霍峋这做客,每每看到霍峋新添置的大件,这俩人都痛心疾首。当初霍峋正式到港湾后,几个人在京市的挂牌小公司就解散了,如今虽然没能分成红,但兄弟的豪车随便开。
按照家里安排进入大银行整日忙碌的李晌捂着心口,酸酸道:“你小子现在是一点烦恼都没有了吧?”
早婚的元麒龙点头认同,他如今在做国际物流企业,这结了婚之后,是工作上的事情也烦心,家里的事情也烦心,被爹妈催着抱孩子的感觉可不好受。
霍峋这多好,人在港湾,逢年过节也不回家,基本和霍家完全断联,天高皇帝远呐!更何况,现在的霍富豪,可不是当年能随随便便关在家里的霍少爷了。
酒过三巡,霍峋有点醉,低头说了句真心话:“我当然有烦恼。”
烦恼就像是他藏在岛台下那袋子药剂一般,好像永远也吃不完。
霍峋在港湾,没有多少朋友,生意场上相谈甚欢、约着一起去钓鱼高尔夫的人,算不上是朋友,于是最贴近他生活的是他的助理。
可就连助理,都不清楚顶头老板生病了,病的还有些严重。
霍峋的病断断续续治疗了三年,因为他自己不好好吃药,医生磨破嘴皮子也无济于事。
关于不好好吃药的原因,霍总给出的理由相当冠冕堂皇,有些药物吃进肚子里,他的脑袋会不清楚,一觉醒来记忆空白,这会影响他和各种超长天文数字打交道的工作。
这理由实在是叫医生见识到何为工作狂,“工作永远都做唔晒,搵錢边有条命重要?”
再说霍峋实在是有钱到人尽皆知,小报上都是他的靓照。
霍峋沉默不语,他这人就是别扭,做心理诊疗都会说谎。
其实是有次实在没抗住,多吃了两片药,头不痛了,能顺利入睡了,可夜里,他梦到的郑秋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没有脸。
这份失忆持续到霍峋从梦中醒来都没有恢复,脑袋里有关郑秋白的记忆统统成了剪影,五官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光。
失忆的症状叫霍峋心慌到发抖,他赤着脚跑进地下室,从堆积如山的杂物里,翻箱倒柜找出私家侦探寄来的照片,看清上面的人像,才略微安心松了一口气。
他就这样对着那堆照片坐到天边大亮,阳光从地下室的边窗透进来。
从那之后,霍峋对药物治疗愈发抵触,他怕自己失去唯一能见到郑秋白的法子。
公司上市一切顺利,按照正常流程,霍峋受邀去海外做上市发言。
出发当天,助理照例提前开车到临安湾接上司,霍峋在出发前一刻,接到了一通内陆打来的电话。
那是霍峋雇佣的私家侦探,“霍先生,前年您说只要目标一切安好,就不用再传消息给您,不过这一阵郑先生好像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侦探这些年照例拿着霍峋给的雇佣金,不过这个电话他打的也犯嘀咕,斟酌了许久。
毕竟距离他们上次联系都过去快四年了,指不定是这老板太有钱,都忘了每月还往他这里拨款的事情了。
霍峋很快反问:“他怎么了?”
见老板对这事还有印象,私家侦探解释起来龙去脉。
经济崩盘,银行自查,立人集团高达上百亿的违规贷款被抖落出来,分公司的负责人不知所踪,于是郑秋白这二把手连同财务一起被抓进去了,总公司现在正在大清查,没有人站出来为郑秋白做保释。
霍峋又一次坐飞机回到了燕城,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从下飞机那一刻,就在托人找检察官见面,又专门把李晌从京市拉来,做银行方面的人情。
“再多的钱归根到底就是贷款,现在这个形势,凭空少了这么多钱,哪家银行不着急?人抓不抓,他们不在乎,钱才重要!连本带息还上,再找人操作一下,就算真有罪,推一个法人一个会计进去,也就差不多了。”李晌说的掏心窝子话。
“这要多少钱。”
“连本带息,加上补缴罚款,怎么也得二百亿。”李晌叹气,这实在是个天价,他干银行这些年,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我看这对立人集团来说,也是伤筋动骨的事儿。”
这样大集团,就算有钱,也不会一口气给一个员工掏出来,反正都要折进去一个法人一个会计了,再多折进去几个小领头、小会计,不过是顺带手的事。
这年头,人不值钱,钱才值钱。
“我有。”霍峋最不缺的就是钱。
霍峋挂掉几个银行经纪人的电话,坐在李晌的办公室里签了一份又一份协议书。托霍总的福,李晌也是见过二百亿活期的人了,当天下午,钱从港湾几家外国银行分批次转到,每次确认汇款,李晌都得哆嗦一下。
别说李晌一个副行长哆嗦,就是他老叔,总行行长,当天听到这消息都专门打了通电话核实。
霍峋能出钱,可要交出法人和会计做主责人,是他干涉不到的事情,因为这在检方的调查,更在立人集团。
有人攒局,将霍峋与检察官,银行负责人,连同当时做了董事长的叶静潭,都请到了一处。
忍着恶心,霍峋坐在叶静潭的对面喝茶,连眼皮都不想抬。
“我说是谁在燕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王检都要敬让三分,说什么也要让我来赴宴。”叶静潭施施然坐下,苍白的脸上挂着讽刺的笑。
霍峋放下茶杯,沉声道:“钱我出,这盆脏水,你换个人泼。”
攒局的人没想到这俩人到场,酒都还没喝,连句寒暄都没有,就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叶董,你也看到了,霍先生这意思——”
“不可能。”叶静潭唇角的弧度渐渐消失,“霍峋,你是不是太自负了,才一次又一次过界?”
“再说,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心甘情愿替我坐牢?”
“叶静潭!”霍峋放在腿上的拳头攥的嘎吱作响,怒火自他心中迸溅,痛楚叫人窒息,“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怎么对他,都是我们之间的事。”叶静潭站起身,“对了,提前祝你公司上市成功。前阵子金融新闻上天天有你的脸,不过他看了,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还是不记得你。”
霍峋彻底被激怒,年近三十,要远距离战斗,他选择抄起手上的茶杯冲门边的叶静潭狠狠砸过去。
没砸中叶静潭的太阳穴,霍峋很失望。
私人茶室的雅间成为了两个成年男人斗殴的战场,乒乒乓乓打烂了一地茶器和摆件,满地碎渣与茶叶。
检察官和银行负责人傻眼,攒局的人急忙扑过去,费劲地想要分开这两头杀红眼的狮子。
比拳头,叶静潭还是比不过霍峋,他恶狠狠的表示,要找律师,告霍峋故意伤害,让霍峋去吃白菜豆腐餐。
不过这件事,直到郑秋白从拘留所里放出来,叶静潭也没做成。
没有哪个足够专业又足够坏心眼的律师,敢帮叶静潭告霍家的小儿子。
霍峋得知郑秋白被释放,第一时间就是去找人,奈何郑秋白从前的二居室老小区被拆了个干净,平层又已经转手交易,现如今郑秋白住在哪,他不知道。
但霍峋找到了阿良,在如今已经成为餐厅和酒店的金玉庭。
当时郑秋白被限制人身自由,阿良实在是坐不下去,纠集了一帮子弟兄,想去叶家上门讨人。
奈何小弟们都是普通人,在燕城得罪了立人集团,基本上也就混不到饭吃了。
这实在是个危险活儿。
霍峋闻言,二话没说,开上他从李晌那借来的车,一脚油门,撞开了叶家的大门,也撞烂了李晌的欧陆。
再后来的事情,霍峋记不大清了,大概是那一天太痛苦了,以至于霍峋的记忆像是没信号的老电视,铺满了雪花点。
在郑秋白的葬礼上,霍峋像个疯子一样,把叶静潭揍了个半死。
这次是真的出动了120和警车,叶家的律师团队为了进医院的董事长,不得不出手。
只是霍峋的助理很快从港湾赶到,按照霍淳的指示,向警方出具了霍峋三年以来的全部病例。
精神病打人不犯法,打官司最多也只能要点钱。
给叶静潭的赔偿,最终都被霍峋的助理换成了钢镚,用载货卡车,齐刷刷泼在了立人集团的大门前,满地银光,一泻千里。
这样做,霍峋也没好到哪去,他彻彻底底成为了一头失控的野兽。
平日里只有两种状态,要么是抑郁垂泪,要么是狂躁不安。
掉眼泪的霍峋心里有个很小的声音在赞同叶静潭的话,是他害死了郑秋白。
如果他那天没有出现,或许一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又或者,他十九岁那年没有和郑秋白分手,二十六岁那年没有木头桩子似的一走了之,一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狂躁的霍峋总是歇斯底里想要冲出家门,他想弄死叶静潭,可惜闯不过门口的保镖。
愤怒和躁郁沉重挤压这他的心脏,让他想把一切都毁掉,他就找来尖刀,疯狂扎床上的鹅绒枕泄愤,满室羽毛纷飞。
霍家人很快都知道了这件事,霍老大气进医院,霍老二和霍老三一个守大哥,一个守弟弟,霍嵘两天抽了五包烟,愁眉不展。
霍峋偶尔平静时,也不会和家人说话,他总是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个木头人一般,眼里一点鲜活气儿都没有。
满头白发的陈禾急的直掉泪,霍淳觉得弟弟状况实在是太差,建议道:“他不肯吃药,病情只会越来越恶劣,我们还是把他送到港湾的高级疗养院吧。”
疗养院有专门的治疗方式对待霍峋这样的患者,那是比吃药更先进的大脑疗法。
霍峋照样反抗,只是这里有强壮的护工,还有能束缚住患者的病床,他逃不脱,被摁上了做理疗的躺椅。
幸运的是,每每结束治疗,霍峋都会好一点,他的情绪似乎被抽离了,记忆也愈来愈模糊。
他总算开始遗忘,状态走向正常,甚至可以在病房办公。
彻底从医院走出去的霍峋,又成为了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没有人知道他曾像一头失控的野兽般活着。
外人看他的眼光,和从前无二。
只有霍峋自己知道,他好像忘了点什么。
也一定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才会每次意识到,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又一个冬天,家里的外籍佣人在清理杂物房时,偶然找到了一口纸箱子。
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一个陌生男人的照片,数目太多,每张照片都做了精细的塑封,佣人不敢乱扔,转头把箱子交给了从公司回来的老板。
霍峋随手打开了箱子,他早忘了这里面是什么。
那天以前,霍峋已经很久没吃过药了,霍淳和他的主治医师,都觉得他目前是已经是痊愈的状态。
但有些人有些病其实一辈子也治不好,掩埋起的伤疤,只有重见天日那一刻,才知道原来从未愈合。
霍峋死在三十一岁那年冬天,死因是服用过量精神类药物导致的急性心衰。
短暂的过去,正式结束。
昏暗的厂房,细雨连绵,叶静潭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那个脆弱与颓唐的霍峋就像是疯了一般,嘶吼着挣脱了钳制他的打手,恶狠狠冲着叶静潭扑了上来。
叶静潭闪躲不及,被对方撞倒在地,紧接着又被那如铁箍一般的手掌扼住了脖子。
疼痛混杂着窒息感,缺少氧气的肺部发出憋闷的警告。
叶静潭憋的面上通红,连求饶和威胁的声音都发不出,他总算意识到霍峋此刻满身杀意,是真的想把他弄死。
“咚”——叶静潭的保镖眼疾手快,找来一根钢管,对准霍峋的脖子,将人抽倒在地。
叶静潭捂着脖子,被人从地上扶起来,止不住抽气。
半晌他阴恻恻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仇人,嘶哑着声音道:“把他拉上楼,和那个孩子一样,找根柱子绑起来!”
***
窗外开始下雨,郑秋白坐在茶几前,沉着脸一动不动。
而叶聿风正在埋头苦吃保镖买回来的汉堡包,他拿了根薯条沾上番茄酱,往郑爷嘴边送,“啊,吃饭,你不是也饿了吗,再不吃就凉了。”
“不吃,拿走。”郑秋白蹙眉,他直觉霍峋不是去干什么好事了。
因为角落里那两个保镖刚刚不知道偷摸说了什么,其中一个脸色大变,急冲冲跑到门外去打电话了,另一个就跟做错事似的,人高马大的汉子气势上成了只鹌鹑。
这种变化,肯定和霍峋脱不了干系。
郑秋白现在很烦,窗外的雨声、电视机里的播音腔、叶聿风咀嚼食物的声音,都叫他焦灼不安。
从前事事都安生报备的霍峋学会藏着事儿了,郑爷也总算是知道,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儿真是不好受。
霍峋的手机依旧打不通,郑秋白反复弹开手机又合上,最终他站到了两个保镖眼前,“我再问最后一遍,霍峋到底去哪了。”
保镖把嘴抿成一条线,他不敢说,因为霍峋不让,霍峋只叫他们留在家里,看好郑秋白,不许郑秋白雨夜出门,外面太危险。
“不说,好,那我自己去找。”郑秋白攥紧手机,随便拎了把伞,抓上自己的车钥匙就要出门。
燕城这么屁大点地方,他不信霍峋还能藏到他找不见的地方。
保镖总算慌了,堵在门前,“郑先生,您真的不能出去。”
“这是我家,我能不能出去,是我说的算。”郑秋白扫了眼面前的保镖,冷声道:“再不让开,我就报警,你们两个,这算非法入室。”
吃薯条的叶少爷吓地蹭一下子从茶几前站了起来,他不过一眼没看住郑秋白,怎么还要吵起来了?
郑秋白也不瞧瞧,人家那两位保镖的胳膊,可是比他俩的大腿还要粗啊!
“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别吵架呀。”
一个保镖开口道:“少爷不让告诉您,不过我们已经把这件事汇报给领导了,估计很快就会有人去接少爷了——”
“我也要去接他。”郑秋白油盐不进。
他现在受不了还有人像郑星星一样,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保镖支支吾吾,还是不敢说,霍峋的威胁的确比郑秋白有力道。
“好,我自己找,”郑秋白控制住泛滥的情绪,举起手机,“让开,不然我就要报警,把你们请出去了。”
保镖对视一眼,让了条路出来。
郑秋白刚准备合上手机,来电响铃惊起,屏幕上没有任何备注,是他没有储存过的陌生号码。
可这串数字,郑秋白相当熟悉,这是天上人间那台座机保留的最后通话号码。
他摁下了接听,话筒那边起先很安静,郑秋白皱着眉‘喂’了两声,才终于有了回音:
“秋白,是我。”
“你疯了,叶静潭。”
“你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礼物?”郑秋白努力抑制着骂脏话的愤怒,他深呼吸时,整个人都在抖,“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一切都回到正轨。”叶静潭嘶嘶道:“无论是霍峋还是郑星星,都该消失的正轨。”
“霍峋也在你那里?”
“对呀,我告诉他,如果他不过来,我就把郑星星切碎了,一块块送到你手上,他就真的一个人过来了,他太蠢了。”
“你现在在哪?”
叶静潭默了默,不答反问:“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他的?”
“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
“……”郑秋白几乎是咬着牙,才抑制住愤怒,“我当然是要去看看,你给我准备的大礼是什么模样。”
叶静潭发来了地址,他同样要求郑秋白一个人抵达。
叶聿风听到前因后果,破口大骂,将郑爷想说的话都喷了出来,“这小贱种,是不是疯了!这些变态事!都是他!?我说什么来着,他就是个精神病!”
叶少爷手忙脚乱掏出自己的手机,想要打给赵淑梅,他又拦着郑秋白,不肯让郑爷一个人去。
“谁说我要一个人去?”郑秋白反手抓过叶聿风的手机,拨通了110。
他只是先过去,但肯定不会单枪匹马去会叶静潭那个贱人。
这种傻事,郑秋白绝对不会做。
第 83 章 枪声(很狗血)
这天气预报的暴雨预警这么多年真是头一遭这么准。
燕城好几处立交桥下的桥洞和地下通道都已经被持续六小时的强降雨淹没,各个交通关卡立起了警示牌,有些地势低的路段因为掀开排水井盖,目前禁止通行。
这样大的雨,整座城市都起了水雾,天上下雨,地上冒烟。
车上的雨刮器就是擦出火星子,也只能稍微看清车灯照射的方寸之处,多数人这时候都放弃了出门,更别提开车出行了,由是中山路的主干道上,郑秋白的车一路畅通,
“他开这么快干什么?这地面这么滑,他不要命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郑秋白执意一个人开车出发,只允许叶聿风他们在后面一路跟着。
叶聿风自然和两个保镖坐一辆车,叶少爷自己是不敢这种天气开车的。
保镖开的是越野车,轮胎上有着深深的防滑纹路,爬山涉水都不在话下。
就这大家伙,在大马路上开起来,后座的叶少爷都觉得有时候魂儿要飘起来了,那更别提郑秋白那只有模样高级的小轿车了。
偏偏郑秋白的车,开的还比他们快得多,大概是油门踩到底了,撵都撵不上。
刚刚在家里,郑秋白报警时有条不紊、叙事清晰,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因为这档子事太震撼,叶聿风和赵淑梅打电话告状都磕磕巴巴,半天没把那小贱种的恶行讲清楚,气得赵淑梅骂他换郑秋白来讲。
看郑秋白那样,叶少爷还以为他真的很淡定,一点不着急呢,谁承想开起车就成生死时速了。
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被郑秋白开进了半小时。
一路上郑爷都没有踩过刹车,到地方时,车轮带水几乎是飘进那黑洞洞的废弃药厂里的,差点撞飞几个守门的狗腿子。
郑秋白下车,站在濛濛细雨中一把甩上车门,按照狗腿子的指引,抬脚往那已经被拆的四面透风,只剩下一架主干的厂房内走去。
废弃厂房楼层不高,二层就到顶了,整栋楼都已经没有了电力设备,只有两只强光手电,让这地方不至于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叶静潭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与上楼的郑秋白打了一个照面,阴恻恻道:“天气这么差,你来的好快。”
郑秋白来的这样快,叶静潭并不高兴,因为威胁郑秋白抵达的人质不是他。
“天气差,所以路上不堵车。”郑爷淡定迈步,走上二楼的平层,空地上,昏迷不醒的郑星星和霍峋一左一右被麻绳捆在承重柱上。
郑秋白霎时紧张起来,看到霍峋胸口依旧在缓慢起伏,他才松了一口气。
“放心吧,我说话算话。”叶静潭很快跟了上来,他的眼神贪恋地锁定在郑秋白的背影上,只是这份缱绻在发觉郑秋白始终都在看霍峋那个蠢货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话真好笑,你让我相信一个杀人犯会说话算话?”郑秋白来的路上,都做好了为霍峋收尸的最坏准备了。
“杀人犯?我不是呀。”叶静潭大步站定在郑星星跟前,拎起旁边一早备好的水桶,对着地上满面病容,昏迷不醒的小孩泼了上去。
直冲面门的水泼入口鼻,将地上的郑星星硬生生泼醒了,小孩咳嗽不止,睁开眼见到面前的叶静潭,发出了几不可闻的恐惧尖叫。
郑星星的嗓子很痛,烧的头昏眼花,说话的力气都已经要没有了,他的余光瞥见郑秋白的身影,眼泪流的更汹涌了。
叶静潭扔开手上的水桶,向目露愤怒的郑秋白展示成功,“看,还有气,没死。”
至于另一头的霍峋,叶静潭换了个玩法,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把水果刀,递到郑秋白眼前,“给,你去试试,扎哪你自己决定,他一定会有反应。”
郑秋白瞪着这个疯子,气得手都在抖,如果上辈子的叶静潭充其量是个神经病,那现在的,就是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给了我这把刀,我第一个要捅死的就是你。”
“你舍不得捅?”叶静潭弹开另一把刀,抵住了郑星星的脖子,“我为了你,都可以亲手了结他,你却要为了霍峋抛下我?凭什么?你别忘了,到底是谁害死你的!”
“我没忘,”叶静潭做过的一切郑秋白都记得,“是你。”
“不是我!是他!”
叶静潭抬手愤愤指向远处的霍峋,“如果他那天没有来,你怎么会出事?我会好好养着你一辈子的!你明明记得那一切!可你不恨他就算了,你竟然还爱他?”
叶静潭被触及到痛处,嘶吼着质问起来:“你说过你只会爱我,你说过,你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郑秋白觉得这话耳生,“我说过吗?不好意思,不记得了。”
就算说过,先放弃这段感情的人也是叶静潭,他没有资格指责郑秋白。
叶静潭猩红着眼冷笑,“对,那时候你连我也忘了。”
其实他和霍峋没什么不同,他也是失败者。
“那我来告诉你一些,你同样忘记的事情吧。那两年期间,霍峋也来过医院,他守着你,港外内陆两地跑,为你访遍权威专家,搜集各式新药,真真是好心诚。”
“你说什么?”郑秋白听出这是上辈子他瘫痪期间的事情,只是那时他醒来后,先入为主认为那些护工按摩师都是身边有个情人名头的叶静潭请来的。
郑爷在自己不太好用的脑瓜里反复搜罗当年的记忆,可过去太久,实在是想不起来,他觉得自己没有在医院见过霍峋。
“不,他来过,是你没有认出来!所以他像条流浪狗一样灰溜溜离开了。”叶静潭突然笑起来,“而且他因为你,变成了个疯子!郑秋白,你说我是神经病,其实他才是!”
“为了你,他自杀了!所以,也是你害死的他!都怪你忘了他,却还吊着他!”
叶静潭像一条阴狠的毒蛇,疯狂往外吐信子,呲毒牙,他要让面前的人如他一般痛苦,“你们两个,不得善终!”
大师早有预言,因而对上辈子自己死后的未知,郑秋白早有准备,可当真相铺陈在他眼前时,他的心如同被雨浸透的泥土一般寒凉。
“为什么?”郑秋白的面上血色全无。
“什么?”叶静潭勾唇,对郑秋白这在他预料之中的崩溃,乐见其成。
“为什么当时你不告诉我?你隐瞒这些!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告诉你?”叶静潭嗤嗤笑地更大声了,“告诉你干什么?让你抛下我去找他?你还没发现吗,只要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有好事发生!”
“这是命中注定!你就该安分待在我身边!而不是跑去其它猫二狗四那里!”
叶静潭恨每一个出现在郑秋白身边的男人,他也会呷醋,只是他要保持得体,只有不将真实的情绪暴露出来,他才能轻松掌控郑秋白。
“秋白,我们还是让一切回到正轨吧。”
雷声轰鸣,也遮不住叶静潭狂傲的口吻。
“如果你回到我身边,郑星星是你的弟弟,你要留下他就留下,你不愿意见到他,我可以像除掉其他人一样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至于霍峋,只要你答应和他分开,再也不见他,我愿意放过他。”
郑秋白无语到想要发笑,他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叶静潭还有脸提出要和他在一起。
他们的上辈子,好像不只有背叛,还有数不清的欺瞒和算计,他们两个人之间,从没有一对爱人之间应该有的、相携相持的圆满和信任。
可这真的是爱吗?
如果是爱,怎么郑秋白连一点点正确去爱人的方式都没有学到。
叶静潭到底是爱他,还是爱那个已经得不到的、眼瞎心盲、轻易能够掌控的蠢货呢?
郑秋白不是个冲动的人,他知道,在现在这个场景,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说一些顺着叶静潭的话,把人哄住,拖延时间,直到警察和霍家的人赶到。
可他现在好恶心,只要想到上辈子被他无视的霍峋,想到那个结果不得善终的霍峋,他就好难过。
“叶静潭,你够了,你怎么还敢用霍峋来和我谈条件?”
郑秋白一直觉得,那段错误的感情他也有错,错在没能及时止损,错在他识人不清。
到底和叶静潭纠缠蹉跎了那么多年,最后的情分,是他重来一次,立马躲叶静潭躲得远远的,只想井水不犯河水。
“我不想顺着你说些有的没的,真心话是,哪怕再死一次,我也不愿意和你虚与委蛇。”郑秋白启唇,“你也不用想着弄死霍峋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死亡对我而言,没有和你在一起那么难以接受。”
郑秋白话音落下,厂房外渐渐响起了警笛声,红蓝的闪烁光亮由远及近。
很快,整个厂区都被严阵以待的警车和部.队军车包围,强光将原本漆黑的厂区照亮,四下犹如白昼。
指挥车的车载喇叭音量开到了最大,里面一个严肃的声音开始说那些千篇一律的劝降词,只要安全交出人质,就可按积极配合,立功酌情减刑。
叶静潭倾身看着脚下已经被警察包围的院子,偏头盯着郑秋白,“是你报的警?”
“不然呢,你觉得我会像他一样,单枪匹马来找你?你该束手就擒了,叶静潭,不要一错再错。”
“我不觉得。”叶静潭语调森然,他了解郑秋白的提防和谨慎,所以他也做了第二手准备。
叶静潭从捆着郑星星的承重墙之后拎出了一把土.猎枪,这是从前村民用来猎杀山林中野猪的玩意。
叶静潭原本只是收来做个保障,但他没想到,最终还是要用这些对上他喜欢的人。
得不到的东西,叶静潭宁可毁掉。
而且,死人总比活人听话。
不仅如此,他还要让霍峋睁开眼,亲眼见到郑秋白的尸体,这样才好玩。
他要让霍峋,比上辈子更痛苦地去死。
“秋白,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报警会有用吗?无论是郑达伟,还是那个老女人的死,我都没有亲自动过手,他们要抓,也抓不到我身上。”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在,叶静潭都极其擅长寻找一只替罪羊。
“就连我在这杀了你们,都有人愿意为我顶罪。”
这个世上,足够坏的人总是如鱼得水。
叶静潭缓缓抬起手上的猎枪,枪口对准了挡在霍峋身前的郑秋白,“这枪没有准星,我也不知道,几枪才能把人打死,如果叫你死的痛苦,也不是我有意的。”
砰——
砰——
两声相差无几的枪响,硬生生撕开了雨夜最后的宁静。
坐在指挥车里的几名警督连同亲自到场的霍峥,脸色大变。
第 84 章 哭泣(狗血结束)
两声不属于警方与军方.的枪响,叫满场的武装力量齐齐戒备,连一直劝降的谈判组专家都没料到变故会这般突然。
坐在领导身后的小陈起了一身白毛汗,一手捧着霍峥的茶杯,一手攥着降压药,只怕一路舟车劳顿的领导急晕过去。
这厂区四下空旷,加上雨天影响视线,完全没有给狙击手就位的合适位置。
不然按照霍峥的说法,早在劝降前,就将嫌疑犯目标锁定,一枪击毙了。
本着不能叫嫌疑人伤害人质的原则,这才请专业人员来劝说,谁承想,闹到现在这副局面。
霍峥沉沉吸了口气,正襟危坐,转头威严地瞥了眼身侧的警督。
一个劲擦汗的警督收到示意,立刻在对讲机里发号施令,指挥第一小队上楼突击,无论嫌疑犯是死是活,如有反抗可就地击毙,首要确保人质的安全。
霍峥补充道:“无论是哪个人质,都要确保其安全。”
守在警戒线之外的叶聿风更是被枪声吓成了软脚虾,他活这么大,第一次在现实中听到这等动静,心突突跳个没完,“这小贱种手里怎么还有枪啊!”
扶着叶少爷的保镖动了动耳朵,仔细回想刚刚的炸响声,确认后才道:“两次枪响,不是同一支枪。”
第一声,像是滑膛的猎枪。
第二声,是手枪,且很像保镖一时‘粗心’借出去的QSZ-11式5.8mm。
叶少爷气得跺脚,咧着个嘴嚎啕:“这小贱种竟然还有两把枪!?他是要把郑秋白打成筛子吗?”
保镖见和叶聿风讲话似乎总不在一个频道上,于是主动消音,不再搭话。
可还不等叶聿风闭嘴安静一会,气氛戒严厂区内再次传来一声轰响,这次不是枪声,而是某种重物,从高空坠落,重重砸到地上的撞击声。
看不到具体情况,叶聿风颤颤巍巍道:“我天,这声音,怎么好像是有人掉下来了。”
保镖依旧沉默,但这次叶少爷猜的没错,按照这个声音的大小代换受力面积,至少得是个一米八以上的刚性柔软物体。
应该是人。
指挥车上的小陈替他家领导火速冲到现场确认跳楼的目标。
很好,这四肢摔得七扭八歪,还在往外吐血的男人,不是他领导的亲弟弟,更不是他领导的亲弟媳!
“是嫌疑犯。”警察开口。
本着人道主义,门口的救护车依旧是开了进来,把地上苟延残喘的人捡起来送往医院抢救。
“我领导家的孩子呢?没事吧?还好吧?”
警察道:“都在楼上,有个人质好像也中枪了,还有个人质在昏迷,医生带担架上去了。”
*
时间倒回枪声迸发前。
被叶静潭用枪指着的郑秋白不避也不让,他挡在霍峋的身前,一步也不肯退开,只是在子弹上膛的一瞬间,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就是这个细微动作,让等待郑秋白痛苦表情的叶静潭陷入了一瞬的迟疑,他以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问:“你,怀孕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下一秒也即将生死未卜了,郑秋白毫不犹豫点头,牙尖嘴利道:“这件事情我也很意外,但这桩意外好像只能证明,是你不行。”
上辈子,想要一个流淌着自己血液的继承人,几乎成为了得到立人集团的叶静潭一块心病,一个孩子就是他三十岁之后最为梦寐以求的东西。
当初他对着郑秋白说,倘若郑秋白能够怀孕,那他们两个人的血脉,一定会是立人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这话毫不作假,这是他的真心。
只是可惜,郑秋白不能生育,不然叶静潭也不会去找一位合约对象联姻,各取所需。
但现在,这个消息,再加上郑秋白讥诮的话,足以将叶静潭气到三尸暴跳七窍生烟。
叶静潭从不觉得霍峋比他强在哪里,这个人愚蠢冲动不计后果,只是天生命好与幸运眷顾,他压根不配和从泥潭里爬出来的自己比,也压根不配抢走他的东西!
可偏偏,霍峋得到了一切他想要的东西,无论是郑秋白,还是一个有一半郑秋白血液的孩子。
叶静潭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依旧想找到一些安慰,追问道“:这个孩子,真的是他的么?”
郑秋白眯起眼,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
叶静潭彻底崩溃,他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表情,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与此同时,原本靠在地上昏昏沉沉的霍峋终于彻底用匕首彻底割开了身上的麻绳,顺利站了起来。
在叶静潭惊愕又阴毒地摁下扳机那瞬间,刚摇摇晃晃站起来的霍峋以一种快到不正常的速度,将郑秋白完完全全护进自己的怀里。
这是身体的本能。
猎枪的子弹撞在霍峋的脊背上,在被击中的钝痛传来前,霍峋毫不犹豫反手开枪。
比起农用的土猎枪,专业的手枪,在近战射程内更占据优势。
倘若不是霍峋没有转头瞄准,叶静潭被此刻打中的就不是左肩,而该是左心口了。
中枪的叶静潭倒退着往后踉跄了两步,手上的猎枪掉在地上,鲜血的温热感,促使他低头看向自己受伤的左肩。
它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力,正松松地下垂,疼痛和涌出来的鲜血一起蔓延开来,可这点痛,似乎完全比不过他亲眼见到郑秋白对霍峋关切和在乎时的心痛。
他也被霍峋打中了,他也很痛,甚至比霍峋痛的多,可郑秋白的眼睛压根没有停留在他身上。
叶静潭又往后走了两步,他站在开放的楼台边缘,风雨浇湿了他的后背。
他在霍峋冰冷的逼视下,仰面向后倒去。
这是他向郑秋白,发出的最后声音。
头部拍击地面的撞击声传来,这声响太过熟悉,郑秋白下意识扭头,霍峋却一把捧住他的脸,声音低哑道:“不要看。”
见多了大风大浪的郑秋白,在刚刚霍峋突然扑上来那一瞬,心都快停跳了,他此刻才敢伸手在霍峋的背后摸索。
很快,他摸到了硬质的防弹衣,没有鲜血的濡湿感,而郑秋白自己的衣裳却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郑秋白开口想说什么,眼泪却比他的语言抢先一步。
上辈子活到三十三岁的郑爷自打成年就没有哭过,小时候流泪也很少,因为他的眼泪往往要伴随舒澜的担心。
所以无论是被郑达伟打,还是被郑母尖酸刻薄的语调欺凌,亦或者是上高中时被清理不掉的流言蜚语攻击,郑秋白都没有掉过眼泪。
他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的泪腺似乎被挖掉了,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少流一些泪,也不是坏事,至少这样没有人能看出他很难过。
因而哪怕和霍峋分开、哪怕一觉醒来变成一个可能没有未来的瘫子、哪怕面对神经病一样的叶静潭,郑秋白都只是沉默着自己消化。
可生理的疼痛和心理的阵痛,缺失了流淌出来宣泄的机会,反而倒灌回五脏六腑,将郑秋白腌制成了一个利己、生冷到有些自私的人。
上辈子的他品尝起来应该是苦涩的,因为他的生命太痛了。
更难过的,是他本来可以不那样苦涩。
如果,他没有错过一次又一次驻足在他玻璃罐之外的霍峋。
“你怎么哭了?”霍峋伸手,轻轻帮郑秋白擦掉眼泪,“我没事,一点儿事都没有。”
这点事儿,比起他怀着悲哀到绝望的心情,坐在沙发上一点点吞下一整袋精神类药物,要轻松太多了。
还好这次他没有来的太晚,“还好你没事。”
霍峋想表达自己的健康强壮,再温情地讲几句话宽慰郑蝴蝶,只是他被抽过一棍子的脑袋又开始发晕,紧接着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倒在了地上。
郑秋白吓的不轻,“霍峋?”
突击队和医生带着担架上楼,将地上的一大一小放上担架下楼上救护车。
郑秋白也想跟上救护车,却被冲进现场的叶聿风一把抱住,叶少爷的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事的是你!还好,还好是那个大贱种!”
郑爷也快脱力了,勉强拍了拍叶聿风的肩膀,“我没事。”
等警方做完现场的取证调查,叶聿风见郑秋白脸色很不好,开上车就把人往医院载,郑秋白却不肯配合他做检查,执意要去看看郑星星。
郑星星是严重的营养不良,血液里还检查出过量的安定药物,人也一直在发烧,原本底子就弱,这一遭又受到不小的惊吓,醒过来后,说不定还要去做心理咨询。
“真惨啊,那大贱种真不是个东西。”叶聿风看着床上黑红黑红的小孩,也实在是心疼。
叶静潭也在三院的手术室里抢救,医生救命,不看这患者的身份,哪怕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该救也要救。
接到通知的叶家人态度十分决绝,只派了个助理来盯着,叶老爷子这个做父亲的,都没有到场看一眼。
叶静潭是死是活,对他们而言都无所谓,死了最好,如果活下来,至于那他这些罪名,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叶家不会为了他做出大逆不道徇私枉法的事情。
“你在这看着吧。”郑爷把病床上的郑星星托付给叶聿风。
“你去干什么?”
“我去找霍峋。”
霍峋被霍峥安置在特需病房。
来检查的医生说霍峋稍微有点脑震荡,无力晕厥很正常,会自然醒来的,再就是后背有一大块被子弹击打出的淤青。
到底是猎枪,就算有防弹衣挡着,那一下子的力道也不亚于被锤子狠狠干一下,万幸没伤到骨头。
小陈进到病房里,将响个不停的电话捧给霍峥,“是夫人打来的。”
接到陈禾的电话,霍峥只能以突发任务,他要出差糊弄过去,今晚这一切实在是叫人心惊肉跳,还是暂且按下,等霍峋身体恢复好点了再说。
“领导,给你订了宾馆,不早了,您先去休息吧。”
“算了。”霍峥回到客厅坐下,从他得到消息霍峋带着把枪去了个破旧厂房,他这心就窜到了嗓子眼,始终没有放下来过。
那两声枪响,更是把霍老大这嘴硬心软的心肠打烂了,他现在只有看着霍峋近在眼前,才能安心。
“我今晚就在这儿待着,你过去休息吧,不用惦记我。”
小陈哪敢回去休息,赶忙出去,给霍峥置办在病房过夜的东西了,一出病房,他就见到了被保镖拦住的郑秋白。
男人身上还是刚刚在废弃药厂那身衣服,有些凌乱,没了小陈先前调查时看到的那份优雅从容,可漂亮的人,纵使落魄,也是我见犹怜。
郑爷见病房里终于出来了人,深吸一口气,问:“您好,请问霍峋在里面吗?”
小陈犹记郑秋白是个孕夫,赶忙让两个保镖退开,“在是在,不过他还没醒,医生让好好休息,我们领导也在里头呢,这点,也快歇下了。”
这个节骨眼上,谁都知道霍峋那防弹衣背上的洞一看就是给别人挡了子弹。
小陈怕把郑秋白这个被保护的放进去,再惹得领导大发雷霆。先前,霍峥在这地方给霍峋好一顿拾掇的画面可还历历在目呢。
放以前,郑秋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一定借坡下驴就走了,不做那个没眼色的。
但今天,不成。
“我只是想见见他,麻烦您去向里面的人说一声。”
“你看这,咱们明天再见也是一样的呀。”
“不一样。”
小陈:“……”这七窍玲珑的郑秋白,怎么到他眼前,就倔的跟病房里躺着那个有的一拼了。
这就是夫妻相?越过越像。
正当小陈准备硬着头皮进去和领导知会一声时,病房的门被人拉开了。
霍峥如一尊门神般站在门前,虎目圆睁,不怒自威,“在这吵什么呢?不知道这是医院?像什么样子?”
小陈立马道:“郑先生是来探望霍峋的,我们说了两句话。”
郑秋白第一次见到霍峥,面前这位霍家大哥,年纪看起来已经能够做霍峋的爹了,且比起霍嵘,霍峋的确是和霍峥在五官上更为相似。
奈何霍峥周身的气势实在骇人,郑秋白有权有钱的人见过不少,像霍峥这样,从头到脚除了威严,看不到一点其它苗头的,还是头一次遇到,有点无从下手。
郑秋白也能理解霍峥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但他还是试着恳求道:“您好,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看霍峋?”
“你看他干什么?死不了,先去看看你自己的身体怎么样吧!”
毫不夸张的讲,郑秋白现在的脸色就像个纸扎人似的。
霍峥和他说话都是音量减半,怕太大声把这薄脆的小子震晕。
尤其,这小子肚子里还有他们霍家的种儿,这要是出点事,那就是大事了。
见郑秋白还不动,霍峥道:“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你去看医生,换身衣服,休息一下,明天再过来!这小子砸了脑袋,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你进去看他也是白搭!”
听到霍峥让自己明天再过来,郑秋白这才鞠躬道谢,转身离开,至少这证明霍峥不会一直把他拦在门外,这就足够了。
霍峥看了眼小陈,吩咐道:“这么晚了,去叫个保镖送他回去。”
这保镖的好意最终还是没用上,因为叶家来人了,一是给叶聿风找个替班的护工照顾郑星星,二是把两位受惊受累的少爷接回家好生休息。
叶伯站在病房里,老人一大把年纪,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吓得够呛,专程赶到医院,说什么都要郑秋白回叶家,不放心他再一个人住在外面的二居室里。
“叶伯,我一个人住也没什么。”郑秋白还是想待在他自己的房子里,这样会比较有安全感。
叶聿风却不觉得他一个人回去那个又小又破的房子会找到什么安全感。
再说了,那霍峋都被担架抬进医院了,这家里就只有郑秋白一个,万一再出点什么事,那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越是这种担惊受怕的经历结束,越该待在人多的地方,汲取一些他人身上的正向精气神做养分。
“聿风少爷这话说的对,秋白少爷,越是这种时候,越该一家人待在一起呀。”
郑秋白只能短暂回家里收拾一些东西,然后被叶聿风塞上车,前往叶宅。
叶家这个点儿还灯火通明,庭院里停了不少车,听到信儿的叶家亲戚和股东都来了,这功夫正在家里的大客厅里商量,怎么将这件事对立人集团的影响降到最低。
“这叶静潭是怎么想的!做出这样可怕的事,他还是个正常人吗?简直就是个杀人魔!”
“当初就不该把他认回来,这种不是正常环境长大的孩子,多少都有点不正常,不是精神问题,就是心理问题。”
“对呀,都是大哥,非想着叫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替代长流,那长流是多良善道义的脾性?这叶静潭,连长流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我听说那被绑架的人里面,可还有个京二代呢!这得罪的人物可不一般,要是朝我们发难,这还怎么过?”
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唾骂完叶静潭,还要挤兑叶老爷子,这老爷子,一晚上气得吃了好几把药。
听到小辈们已经从外面回来了,赵淑梅率先做出决定,堵住了亲戚们的嘴,“明天,先让报社刊登消息,叶家从此以后没有叶静潭这个人!再把他在集团里的职务革职,他过手的项目,全部停止彻查,有任何违规行为,都按照规查处。”
而后这位老太太,亲自下楼站到门廊前,慈祥地牵住了郑秋白冰凉的手,“可回来了,今晚吓到了吧,有什么委屈的,都和奶奶说,肯定为你做主。”
赵淑梅虽然没到现场去,但也能猜出来现场是个什么惊险情况,毕竟叶聿风这一晚上就没少给她打电话,要么是吓得语无伦次,要么是哭的稀里哗啦。
郑秋白在赵淑梅和叶聿风的陪同下回了房间,那一群如同记者般,意欲找他打听打听具体情况的亲戚,都被挡在了门外。
人都是八卦的,更何况是这样惊险刺激的大场面,又是劫持又是火.拼的,怎么能让人不好奇?
而如今这伙人八卦的内容,主要集中在两个问题上。
一是这叶静潭到底和郑秋白之间生了什么龃龉,竟然要闹到这种把命都赌上的地步。
二是那位同在现场的京二代又和郑秋白又是什么交情,竟然能不顾自己的安危,扑上去为郑秋白挡子弹。
第 85 章 聘礼
叶家属于郑秋白的卧室被打扫的干净依旧。
床铺是松软的,高级床品带着洗涤剂的香味和热烘后的余温,搭在沙发等家具上的防尘布被全数收起。
佣人用鸡毛掸子扫过浮尘,窗明几净,茶几上还摆上了秋白少爷小时候喜欢吃的铁盒蛋卷和时令鲜果,许久没人住的卧房眨眼温馨的不像样子。
赵淑梅牵着郑秋白的手在沙发上坐下,“看看,这屋子还是你从前在家时的模样,没人动过。不过,你现在要是有什么不习惯不满意的,就直接叫人来换,凡事以你舒服为主。”
“谢谢奶奶。”眼前熟悉的陈设,的确让奔波了一晚、也惊心动魄了一把的郑爷感受到了难得的安稳与舒适。
到底是有过美好回忆的地方,就好像下一秒,舒澜会敲门进来,笑吟吟问郑秋白,要不要一起去庭院里浇浇花、晒晒太阳。
赵淑梅见郑秋白坐了一会,脸色依旧煞白,肩膀胳膊清瘦无比,记起上次见面,郑秋白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发话:“你这出去住了两年,身体就差成了这样,这可不行。”
“我觉得,不如你就跟聿风一样,都住回家里来吧。”
叶宅安保到位,不至于叫郑秋白再遇到什么危险情况,佣人和厨子都是考过营养师资格证的,也能把郑秋白这不太好的身体底子慢慢调理回来。
老太太实在是不放心郑秋白独自在外面生活了,就住那么小的房子、整日吃些不干不净的盒饭路边摊,这压根不是生活,是受苦受罪。
要是叶长流和舒澜泉下有知,还要怪她这个老太太,没照顾好这两个小孩子。
赵淑梅是一番好意,只是郑爷可不是一个人在外面‘受苦受罪’,霍峋都该把他当皇帝一样伺候了。
甚至为了郑秋白,霍少爷整日抱着料理书、孕期护理书看个没完,知识储备量,不比什么专业营养师差。
不等郑秋白开口委婉拒绝,往嘴里塞葡萄的叶少爷一语道破天机:“奶奶,您就别担心了,他可不是一个人住外面,也没您想的那么可怜,有个人伺候他伺候的比亲妈还到位,贤惠的紧!”
“呀,”赵淑梅听到了孙辈的八卦,脸上的褶子笑开了花,“秋白是谈朋友了?多大了?哪的人?相处多久了?和奶奶讲一讲,看看合不合适。”
郑爷脸上的笑有点僵硬,暗暗瞪了眼吃葡萄都堵不住嘴巴的叶聿风。
这场面,难道还真要他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侃侃而谈介绍起自己的男朋友?
上辈子赵淑梅对他和叶静潭的冷漠模样可还历历在目。
任何能够碰面的场合,赵淑梅只当他们两个人不存在。
虽然这其中隐隐有着老太太和私生子的个人恩怨影响,但估摸着以赵淑梅的年纪,也的确接受不了两个男人的爱情。
霍峋肯定不是赵淑梅想象中的孙媳妇模样。
“他、他可能……”
见郑秋白欲言又止,赵淑梅似乎想到了什么,开明道:“应该是女孩吧?如果是男孩的话,也没事。”
这两年燕城有关郑秋白追求者颇多的绯闻,赵淑梅暗地里也留心过,不过她始终觉得郑秋白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门清。
传言只是传言,听一耳朵就过去了,不可尽信。
就是那一窝蜂的追求者里,男人多于女人,实在叫赵淑梅觉得荒谬。
可转念一想,郑秋白这样七窍玲珑会讲话的人,长得又精致不落俗,女人看了他都心动,男人那群视觉动物,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更何况,“当初长流和舒澜跟我念叨过,说你长大之后,喜欢男生也好,女生也好,只要是嫁过来的,男女都成,给你的聘礼,也一早就准备好了。”
做父母的,总要深谋远虑,早早就开始为孩子筹谋未来。
郑秋白的身体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兴许有些女孩子家里会介意女婿这般残缺,又或者郑秋白自己更偏好男性,那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所以叶长流和舒澜为郑秋白准备了丰厚的聘礼,无论到时候这些东西是给女孩还是给男孩,都相当拿得出手,能为郑秋白多添些底气。
趁着叶家的专业律师还在,赵淑梅叫人拿来了当年叶长流还在时拟下的合同。
这里面有叶长流转赠郑秋白及其爱人的集团股份,一共三个点,在郑秋白正式成家前,股份在赵淑梅手中代持。
除此之外,还有部分家族信托基金和燕城、津海、京市的房产,累计起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如果叶长流和舒澜没有死,把这些东西交到郑秋白手上的,就该是他们,可惜现在只能叫赵淑梅代劳,“要是觉得那是个不错的人,也决定和他一起走下去,这就是你们小家的启动资金。”
男人和男人在当下尚且结不了婚,但这份合同能将郑秋白及齐爱人变成共同的持股人,是一个整体,也是一个保障。
合同里的具体条款,赵淑梅不清楚,律师将郑秋白带到小书房,按条款和法律法规挨个解释。
郑爷这头还没在律师的详细解释下看完合同,那头沙发上叶少爷又有风凉话要讲:“不成奶奶,这做聘礼也太少了,怕是不能让人家当倒插门。”
“这还少?”赵淑梅眼角的皱纹气得又多生了两条,三个点的原始股,郑秋白到集团都已经算个大股东了!
这还能算少吗?
“奶奶,您得看这东西是要给谁的。”
这些要是给个普通人家,那真是天上掉下一块十辈子吃不完的巨大馅饼,一家子自此翻身把歌唱,喜洋洋把儿子送到郑秋白身边入赘;
可这些东西,要给的是霍家的小儿子,那加起来,不过也就是洒洒水的玩意,真是不够看。
“这都看不上,那得是什么厉害人物,我叶家还容不下他了?”赵淑梅这些年在燕城也是叱咤风云,女强人做惯了,少有低头的时候。
叶聿风那做少爷的嚣张派头,有一半是老太太耳濡目染惯出来的。
“奶奶,咱要给的就是今晚为郑秋白挡子弹那个京二代!”
霍峋为郑秋白挡子弹的事儿,托叶聿风这大喇叭的福,如今在叶家成为美谈一桩、广为流传。
谁都知道,这京二代是个为郑秋白重情重义又奋不顾身的英雄。
而引人八卦,这二代之所以重情重义、奋不顾身的原因,也终于有了解释。
原来是人家俩在拍拖呐!
赵淑梅哑住了。
叶聿风乖巧道:“刚刚我三表姑一直打听那人究竟是谁家儿子,我没告诉她。我只告诉您,他姓霍呢。”
“姓霍?”赵淑梅想起了某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但她不确定。
叶少爷点头,“就是那个霍,郑秋白当初上大学的时候,不是认识个叫霍嵘的,是那小子的弟弟,叫霍峋。”
“哎呀。”老太太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这的确显得她们家的聘礼,不够到位了。
不单单因为这霍峋是霍家的儿子,还因为这孩子是用自己命护了郑秋白一次。
挡子弹,那可不是简单谈谈朋友,就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不去看看,显得咱们家礼数不周,明天,必须去探望一下!”
郑秋白和律师交流结束,一回来,就听到赵淑梅盘算着要去探望霍峋,让管家明早备好车和礼品。
这真是出于礼貌去探望,而不是为了顺带见一见这‘孙媳妇儿’。
郑秋白当赵淑梅在忧虑霍家会为了叶静潭而牵连叶家,这也是为了致歉、摆脱叶静潭带来的负面影响,于是没有阻拦,点头应下。
出于私心,郑秋白也不希望霍家人如整顿言家一般对付叶家。
时间不早,赵淑梅又叮嘱了几句,让人给郑秋白送了杯热牛奶上来,这才回房休息。
叶聿风就住在郑爷对面的屋子,扒着门道:“夜里你有什么事,就敲我门,但你要是实在害怕,我留在这陪着你也不是不行。”
“慢走不送。”郑爷拉开门,拍手欢送叶少爷。
卧房里彻底清静下来,郑秋白才长舒一口气,拎起自己的睡衣,进了浴室清洗满身的狼狈。
按摩浴缸已经被下人提前放好了热水,里面还滴了安神助眠的精油,能叫郑秋白好好放松。
郑秋白将自己泡进温水里,闭目养神,水面之下,他的手在轻轻抚摸自己凸起的圆肚皮。
从霍峋在郑爷眼皮子下昏倒那一刻,他这肚子就一阵一阵发紧,那感觉和他做噩梦被吓到时一样。
那晚霍峋就是轻轻帮他摸肚子,一下又一下。
一边摸,霍育婴师还一边和郑爷解释,肚子里的宝宝和母体是心连心的,郑秋白的情绪,宝宝也能感知,这是它觉得爸爸被吓到了,跟着担心起来了。
在浴室擦干净身子,窝上床的郑爷轻声细语地和自己的肚皮对话:“不怕不怕。”
“明天就能见到爸爸了。”
*
霍峋醒的比医生预判的早了一些,不到早上七点钟,他就睁开了眼。
但他这脑震荡的后遗症没彻底消除,起身还没来得及下地,就吐了个天昏地暗,只有趴着,才不至于觉得整个病房都在他眼前疯狂旋转。
霍峥见霍峋满面菜色奄奄一息,胆汁都呕出来了,赶紧摁铃把值班医生找了过来。
医生说,这才是正常反应,至于病人脑震荡到这个地步,关键时刻竟然还能从地上爬起来替别人挡一颗子弹,那真是神奇至极。
小陈适时吹捧道:“我们霍少这反应速度,一般人真比不了,还得是身体素质强!”
霍峥冷哼,“这次算他福大命大。”
趴在床上的霍少爷闻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颈,还好,挡那一下子,只是背上隐隐作痛,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但筋骨什么的,似乎是没有伤到。
正当霍峋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大哥那足够高调的教训时,霍老大竟然一句话没说,一巴掌也没打,转身到客厅去了。
以为至少要挨几棍子才成的霍峋:?
小陈留在病房里,询问霍峋想吃什么早点,又替霍峥解释:“领导昨天晚上从现场到医院,一直守着你都没怎么合过眼。”
霍峋独自去见叶静潭时,将那个地址告诉了保镖,并嘱咐对方如果自己过了两小时都没打电话回来报平安,就打电话回京市,把这个地址和他的动向告诉霍家人。
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霍峋还是不想叫郑秋白担惊受怕。
奈何配枪被霍峋弄走的保镖没瞒到两小时,就把这事情对着同事秃噜了个干净。
得知消息的霍峥原本准备到燕城揍霍峋一顿,叫他明白这世上什么东西可以胡闹,什么东西不能胡闹。
枪那种东西,平时在靶场摸摸就算了,那是能拿出去和人对峙的吗?
当时,霍老大没想到现场真是那种凶险万分的模样。
到了现场,他反倒庆幸弟弟手上有把枪,没傻呵呵的赤手空拳去单挑。
还有点脑子。
霍峋脑袋天旋地转,吃早饭,也只是勉强趴在床上用吸管喝了点甜豆浆,省的一会肚子里再没东西吐。憋了一个早上,霍峋实在是忍不住,抓住问忙前忙后的小陈,“郑秋白在哪?他还好吗?”
小陈就知道他得问这个,“郑先生没什么大碍,他昨天晚上来看你了,但那时候太晚,你又昏迷不醒,领导就叫他先回家。”
“他和我大哥碰面了?”霍峋紧张,怕霍峥一张嘴,又是老派人的气人论调,凶神恶煞,再吓到郑蝴蝶。
“是,领导说,让他先回家好好休息,今天再来看你,估计一会就要到了。”
这样善解人意又体贴的话,霍峋简直不信是能从他大哥嘴里冒出来的,霍峥嗓门那么大,随便讲两句都像是在训人。
吃过早餐,霍峥又进了病房,这次他手上举着手机,正在通话。
霍峥是个大忙人,京市还有事情,他没办法在这儿一直待着守着霍峋,这次进来,也是为了和霍峋商量一下,要不要通知家里人过来陪着他。
霍峋眼看霍峥走近,最终受不了内心的拷打,主动道:“谢谢。”还有“对不起。”
其实霍峋也觉得他的家庭很奇怪,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家人之间,不是没有对彼此的关心和在意,尤其霍峥,只是他表达出来的样子,往往只会把人推的越来越远。
对于上辈子承受不住的崩溃自杀,霍峋不后悔他的行为,但他会对一直希望他从沉郁和病痛中走出来的家人感到歉疚。
霍家没有放弃成为疯子的霍峋,只是霍峋在没有郑秋白的时间里多一分一秒都撑不下去,没有人能够真正拯救他。
这次的事情,霍峋也清楚他太鲁莽,纵使留了后手,他也没办法保证自己真的平安无事。
不过还是那句话,他不后悔,哪怕身上没有穿着防弹衣,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颗子弹打进郑秋白的身体里。
现如今,他只庆幸,这次没有来晚一步,没有将一切推向无法挽回的局面。
霍峥当他是为了挡子弹的事情在道歉,换做先前,霍老大肯定是要严厉训斥几句,让和霍峋长个记性,逞英雄也不是这个做法。
毕竟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叫霍峋把他的命都不放在眼里?
只是正正好,这郑秋白就是霍峋应当这样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的存在。
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如果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护不住,那还算什么男人?
“你这次虽然鲁莽,但那也是你该做的,这才像个男人。”霍峥一直觉得霍峋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一天天净搞些歪门邪道的事儿,不走正路,更不知道何为责任。
这次,算是叫霍峥刷新了对弟弟的旧看法。
别的不说,如今的霍峋至少能承担起他们小家的重任。
不至于让霍峥继续担心,弟弟这小小年纪就要当爹,会不会还是孩子心性,压根照顾不好老婆孩子。
最终,霍峥尊重霍峋的意见,把他住院的事儿瞒过了家里,转头让小陈为霍峋再请两个护工来,总不能让郑秋白大着个肚子忙前忙后伺候这脑震荡的主儿。
接受完兄长赞美的霍少爷趴在病床上,度秒如年,他实在思念郑秋白。
昨晚上,郑蝴蝶都掉眼泪了,这眼泪肯定是为他而流的,是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霍少爷立马找小陈要了面镜子,趴在床上注意起自己的仪容仪表来,他可不能被区区脑震荡打趴下,他得英俊潇洒出现在郑蝴蝶面前才行。
第 86 章 我爱你
叶家这次是带着歉意和感激去探病的,老太太吩咐管家备了一小厅的礼盒补品,人参鹿茸海参燕窝,一应俱全,全是精致的玻璃盒包装,没有手提袋,要人捧着才成。
毕竟是送礼,不能含糊。
叶聿风咂舌,光这堆玩意的外包装,瞧着能卖个万八千的,可里面那堆东西,看来和他平时吃的也没什么两样。
甚至瞧着,跟郑秋白平日里在家吃的也没什么两样,“我看这堆东西,也不值当送的,他家也不缺这些。”
霍峋那样的人家,不缺的玩意儿售价再金贵,也是廉价如草芥,看都不带看在眼里的。
郑爷难得赞同叶聿风的看法,虽然知道这是礼貌问题,但兴师动众带这么多补品到医院去,霍家人却未必会收,倘若不收,再被霍峋留下带回家里,那郑秋白得吃到哪辈子去?
现在二居室的杂物间里,被霍少爷从家打劫来的营养补品还堆了好几箱子呢。
郑秋白本身也不爱吃这种‘高端食材’,倘若不是霍峋每次以‘对宝宝好’做‘要挟’,他是真的吃够够了。
赵淑梅听到孙子的论调,反问叶聿风,“那你说说,送点什么好?”
“不如送点咱们这儿的特产,礼轻情意重,”叶少爷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意见,“拎个果篮,到医院门口再买两箱露露提进去得了——哎呀!奶奶你打我干什么!”
*
一行人来到医院时,小陈站在在特护病房门外,见到郑秋白笑脸相迎,“郑先生,您来了。”
可算是来了,这再不来,屋里那梳妆打扮的霍少爷就快化成一座趴着的望夫石了。
“霍峋今天怎么样了?”郑秋白关切询问。
“人醒了,就是还有点脑震荡的后遗症,不过只要趴在床上就不打紧。”小陈为郑秋白拉开门,“您进去吧。”
屋内的保镖有眼色地让路,叫郑秋白顺利通行,只是叶家一同前来的其它人被依旧挡在外面。
小陈扭过头,脸上没了谄媚的笑,摇身一变成了铁面无私的陈处长,“不好意思,几位是?”
捧着一堆沉甸甸玻璃盒快累晕的叶少爷赶忙道:“一家人,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消息灵通的陈处长可知道郑家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一个小孩,很快,他记起了郑秋白母亲后来同叶长流交往。
巧了,这个叶长流和昨晚上的罪魁祸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你们是叶家的人?”陈处长冷漠无情起来,“抱歉,私人时间,我们领导不见外人。要是为了凶手求情的,就更走远些吧,我们领导不接受任何和解方式。”
话里话外,是预备要让叶家沦落至言家那个境地。
郑秋白也发觉叶聿风他们没有跟进来,便琢磨着出去看一眼,坐在客厅里眼观六路的霍峥一抖手里的报纸,“你想去哪?病房在那边。”
“霍先生,您好。”郑秋白没想到霍峥还在,按理说这样的大忙人,应该一早就离开燕城回到京市了才对。
先前霍嵘讲他们全家都对霍峋有所期待与关注时,郑秋白还觉得是在开玩笑,现在看来,的确,那个家里的弟控,似乎不止霍嵘一个。
礼貌问过好,郑秋白为挡在门口的老太太和叶聿风开口,“不好意思,我家人似乎被您的下属拦在外面了。”
“你家人也来了?”小陈掌握的信息还没来得及通知到霍峥这里。
霍老大闻言,左右瞧瞧,只觉得这郑秋白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心思活络。
毕竟哪有选在病房见家长的?
这也太着急了些。
“是,他们也很关心霍峋。”郑秋白勾起个得体的笑,非常有小辈的谦卑姿态,“您能不能放他们也进来?”
霍峥觉得,这见家长的事,应该等霍峋身体好点,定个体面点的酒楼,不然这小子现在爬都爬不起来,趴着见了亲家也是丢人。
“我看——”
霍老大话没说全乎,‘唰啦’一声,病房的门被人拉开,脚软头晕的霍少爷勉强靠在门边。
他早在屋里听到了郑秋白的动静,就是不知道这人怎么迟迟还不进来,最终耐不住寂寞,转着圈走出了病房。
郑爷一见到连直线都走不成的霍峋,立马被分走了全部注意力,三两步上前,伸手搀扶歪歪扭扭的霍少爷,“你怎么出来了?”
“谁让你这么久都不进来。”霍峋单手撑着墙,没敢把身体的重量压在郑秋白身上,只有一颗大脑袋落到了郑蝴蝶的肩上,小声嘀咕:“你和我大哥有什么好聊的?”
明明郑秋白应该一到医院就直奔他的病房。
“聿风和奶奶还在外面,他们过来,想看看你。”郑爷心疼地摸了摸霍峋乌黑的短发,有点扎手。
霍少爷如今也是做过霍富豪的人,名门交际间的弯弯绕绕他懂了。
这叶家人肯定不单单是来看他的,而他现在这个状态,除了郑秋白,谁也不想见。
于是,霍峋抬起脑袋,“正好,我大哥也在,他们还可以顺带见一见我大哥。”
霍峥:“?”
敢指使霍老大坐在外面接客的,霍峋绝对是史无前例的头一号。
不过比起亲眼看着平时硬茬一根的弟弟在郑秋白跟前,那大鸟依人的恶心作态,霍峥宁可坐在客厅里对付未来亲家。
赵淑梅和叶聿风总算是被小陈放了进去,要不是她俩都清楚霍峋的亲爹长什么样子,还真要误会霍峥的身份了。
叶聿风和叶家的保镖放下足有一人高的补品,连带叶少爷掏钱买的一箱杏仁露一箱核桃奶,摆在了客厅的拐角处,堆积如山。
“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不知道小霍现在怎么样了?”
“他在病房里,现在还晕的起不来,就让秋白进去陪他了。”
霍峥看这一老一少兴师动众的样子,真以为对面是来上门提亲的了。
这也太着急了。
问题是就算这两个男人能办喜事,那上门提亲的也该是他们霍家吧?
这怎么就落后了一步呢?
见大领导愁眉不展,蛔虫一般的小陈立马凑到霍峥的耳边,小声介绍起对面的来历。
这事情,可不像他家领导想的那么美。
霍峥被郑秋白这家庭背景整的头大,但听清对面来人和至今还躺在ICU里的罪魁祸首有牵连,那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
赵淑梅清楚这位亲家的神情转变,立马开诚布公道:“那个孽种,虽然姓叶,在我这里却不是一家人,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给他求情来的,自作孽不可活。他落到今天这个田地,是他咎由自取,也是我们家管教不力。”
“所以,无论霍家想如何整治出口恶气,我们叶家都绝无怨言。”赵淑梅微微低下了头。
一个家族,就是一棵共生的大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淑梅纵使想要和叶静潭撇清关系,那也是撇不干净。
到底这小子姓叶,还养在叶家,做尽坏事都是借了叶家的势,倘若他只是个养在普通人家的穷小子,哪里翻得起这么大的风浪?
这错处,是推脱不掉的。
只能希望霍峥看在两个孩子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霍峥沉默,按照他先前的行事风格,这叶家的下场,只该比言家更惨,到底是给霍峋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现在还下不来床。
奈何眼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还是郑秋白的奶奶,郑秋白能带着这两个人来,就证明他也有心帮叶家说和,这倒是奇怪了。
怎么郑秋白同叶家关系不错,还会招致那姓叶的罪魁祸首那般疯狂的打击报复?
赵淑梅摇头,“这件事情我们也不清楚。”
昨晚上亲戚齐聚一堂,你一言我一语的,可谁都没有推断出叶静潭疯狂行径的根因。
这叶静潭纵使因怨恨而扭曲,他的恨也该冲着叶家的人来,平白牵连无辜的郑秋白干什么。
一直都站着听长辈说话的叶少爷举手,“我好像知道。”
霍峥被这小子吸引了视线,讲话还知道举手,有礼貌,“你说说看。”
了解叶聿风尿性的赵淑梅直觉孙子绝对说不出什么好理由。
果然——
“他暗恋郑秋白,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豪门不伦的赤.裸秘密,被叶聿风一语道破。
霍峥虎目圆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如果他没记错,那叶静潭,辈分很大吧?
“真的假的?”
赵淑梅开始后悔带这小子出门。
*
病房里,霍峋又趴床上了,不是他不想站着和郑秋白谈情说爱,是他站着坐着眼前都要冒星星,这星星多到都快把郑蝴蝶淹没了。
郑爷见他难受,便强硬让他趴下,并拒绝了霍峋叫他一起上床躺一躺的邀请,“我有话要问你。”
“怎么了?”霍峋趴在枕头上,伸出手去够郑秋白搁在膝头的小指,不正经地撩拨。
这郑蝴蝶突然正经起来,这语气还怪严肃的,霍峋有点提心吊胆,但这也不耽误他摸郑秋白的手和大腿。
上辈子的霍富豪可是当了二十九年老处男,死过一次,这人也不要什么礼义廉耻了,厚脸皮的很。
他就希望整天无所事事,能和郑秋白贴在一起融为一体,永不分开。
郑爷摁住那只摸他腿缝的手,不知道这人怎么头晕眼花还这样精神,而他也是真有事情要问:“你是不是也记得过去的事?”
昨天晚上的混乱发生的太突然,结束的也太突然,郑秋白直到睡前慢慢冷静下来,才有精力去复盘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在当下这个时间节点,霍峋和叶静潭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以说,霍峋不该认识叶静潭这个人,更不该和叶静潭有什么交际。
于是,就算接到了叶静潭的威胁电话,霍峋第一时间也该把这个消息告诉郑秋白,和郑秋白从长计议,而不是单刀赴会。
除非,霍峋一早就了解叶静潭骨子里的阴险和危险,为了保护郑秋白,他隐瞒了一切,毅然决然出发了。
加上昨天晚上,叶静潭毫不避讳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起上辈子的一切,郑秋白很难不怀疑,霍峋其实也记得过去。
果然,郑爷的话刚问出口,这摸摸那碰碰的霍峋不动了,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局促,期间还夹杂着几分不可置信。
昨天晚上霍峋被抽了一棍子,意识朦朦胧胧的,他的确听到了郑秋白和叶静潭的部分对话,诸如‘你说过你只会爱我’之类的屁话。
这屁话气的霍峋青筋直跳、肾上腺素飙升,甭说思考一下这话的前因后果了,满脑子只剩下站起来毙了这小贱人那一个想法。
他原本就对叶静潭充斥杀心。
如果在厂区内,霍峋没有被抽那一棍子,指不定他现在真犯了误杀的罪,要被羁押在看守所里了。
“我记得。”霍峋回答了郑秋白的问题,又自己坦白道:“但我不是一开始就记得这些事,一切都是在遇到你之后,才断断续续回到我脑子里的,包括上辈子我们的分开,那期间,我接触过叶静潭,他不是个好东西,他太坏了。”霍峋义愤填膺,唾弃起叶静潭,他连着可以骂三天三夜,就是这词汇量,不如叶少爷的丰富。
“所以你也是记得那一切,这辈子刚遇到的时候,你对我才会那么好?”
上辈子郑秋白一言不合就挤兑他是个金玉蛋,揪着他端茶倒水不爱笑、一不留神又摔了几个杯子的错处喋喋不休的样子,霍峋可忘不掉。
谁让被郑老板训成孙子的霍侍应,那时候恨的也是牙根直痒。
不过,恨到牙根痒痒的气愤和想要亲死郑秋白的欲.望,并不冲突。
对比一下,这辈子的郑秋白追着他讲贴心话、帮他安排更合适的岗位、甚至带他度过吃错药的夜晚,这转变,简直不要太温柔似水。
霍峋惊讶,“你还是从刚见到我就记得?”
郑爷点头,“嗯,刚见到你时,我的确记得一些。”
这话让霍峋激动起来,他甚至想从病床上窜起来,“所以,你从这辈子从见面就对我那么好,是在蓄意勾引我吗?”
一上来就对他那么好,还天天在家里脱衣服,穿着浴袍走来走去,不就是因为上辈子的点点滴滴想要和他旧情复燃吗?
也怪他没有早点想起来,要是早点想起来,他们之间也不用多那么些弯弯绕绕的试探了。
霍峋又高兴了,因为上辈子的郑秋白心里也一直有他,很早很早前就有他。
“我那时候哪有蓄意勾引你?”郑爷毫不犹豫泼了盆冷水过去,戳穿霍峋的美梦,这可事关他的清白。
他能对天发誓,最开始见到霍峋的时候,他只把这小子当做朋友弟弟,没有一点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你也知道,上辈子我失忆过一次,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和你的过去,是和你睡过之后,才慢慢记起来。我最开始对你好,是因为在我最后困难的时候,是你帮了我。”
“我那时候,真心想要感谢你。”
“原来是这样,你压根没记起过我。”霍峋的眼睛有些黯淡,也有点委屈,“所以其实从我们分手起,你就再也没有想过我,对吗?你一点都不后悔当时抛下我,是吗?”
只有这样,才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又转头牵上了个小贱人的手。
“不,我有想过,我也后悔。”
在遇到叶静潭被下降头之前,郑秋白经常性想起霍峋,那是一种无力回天的后悔。
年轻的郑秋白很痛恨这种感觉,这显得他尤为无能。
“我那时候,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和你站在一起。”
只是一个霍嵘,都足以叫郑老板的人生天翻地覆,倘若换成霍峥,郑老板连喘口气的余地都没有了,所以他面前只有放弃一条路。
可伤害霍峋时绝情的郑老板自己也不好受,那一切就像他是个怯懦的人,无力挑战强者,只能把刀尖残忍的对准爱他的人。
“霍峋,我喜欢你。”这句话,早在上辈子霍峋像个复读机一般纠缠不休时,郑老板就该讲给他听。
只是年轻太要面子了,那时候也想不到,就这么一句没能说出口的真心话,直到郑秋白死,都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我也喜欢你。”霍峋利索接话。
“我知道。”郑秋白笑笑颔首道:“但我还有话要讲。”
“嗯?”
郑秋白坐在病床前的看护椅上,体态优雅,衣装得体,这是他为数不多穿上不显小肚子的精致正装了,今天还是特意换上的,就为了现在——
“霍峋,我爱你。”
第 87 章 带孩子
说话不带把门的叶少爷总算叫赵淑梅忍无可忍,她慈祥笑着将孙子请进病房。
叶聿风该去和同龄人沟通,而不是站在这儿语出惊人,说些劲爆的揣测,把另外两个上年纪的吓得一愣一愣的。
被赶进病房的叶聿风刚想开口询问一下哥夫的身体状况,就见霍峋趴在枕头上,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是在哭,而坐在床边的郑秋白正无可奈何地拍着对方的肩膀轻轻安慰。
“这是怎么了?”叶聿风惊疑不定地看向郑秋白,眉头直跳,压低声音怯怯问:“你不是吧?怎么还把霍少欺负哭了?”
这种事在家里背着人干干就完了,这怎么还干到医院来了?
没瞧见病房外面还坐着霍家的大家长呢?
“我没欺负他。”郑爷相当无辜,他就只是说了句‘我爱你’,而后霍峋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催泪故事一般,瞬间掉泪了。
郑秋白轻声细语的安慰,都没用,甚至叫霍少爷的眼泪掉的更凶,直至他自己觉得丢人,把脑袋埋进了松软的枕头里,继续呜咽。
这反应让郑秋白有点怀疑自己上辈子到底是对霍峋多坏,又让霍峋有过多少难过的回忆,才会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人搞成这副脆弱的样子。
叶聿风实在是个没眼色的,喋喋不休道:“那他怎么哭了?还哭成这样。”
啧啧。
换一个男人趴在枕头上哭唧唧,叶聿风都要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
只可惜这位哭唧唧的主是他金贵的哥夫,嘲笑不得,还得夸一声哭的好,哭的妙,哭的青蛙呱呱叫。
纵使这样,做捧哏的叶少爷也没得到霍峋的好脸色。
听到外人动静的霍峋从软枕间抬起头,鼻尖红红,眼睛红红,视线却如冰刀子一般冷飕飕刺向叶聿风,“谁叫你进来的?出去!”
任何敢在今天打搅霍峋和郑秋白一人世界的玩意,在霍少爷这里都是格杀勿论。
可怜叶聿风从客厅被赶进病房,又从病房被赶到客厅,最终负气,选择一人远走特护病房,再也不回来了。
大不了,他去探别人的病。
这间医院里住着的病号,可不止霍峋一个,还有个郑星星呢。郑星星是叶家的下人在照顾,他营养不良,加上烧了太久,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一拖再拖,发烧的小毛病硬生生拖成了肺炎,得在医院挂水,一时半会也出不了院。
叶聿风进到病房还未欠嗖嗖开口,郑星星便一眼认出了来人,小声喊了句‘叶哥哥’,没有再把叶少爷叫成老男人。
这小声可给叶聿风叫开心了,“嗯哼,我来看看你,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我挺好的,应该已经没事了。”郑星星怯怯低下头,陌生的环境叫他住的不习惯,身边陌生的看护也叫他紧张,“我想回家。”
他想回到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找回缺失的安全感。
“你没事儿?你早上洗脸没看看你这小脸什么模样,睁眼说瞎话呢?”
郑星星从前脸蛋是黑红的,像是饱满多汁的桑葚,虽然黑但还有几分可爱可言。
现在却是黑白的,像是长了一层灰毛的坏桑葚。
“你现在就安心在医院住着吧,把病养好再出院回家,不然你现在病歪歪的回家,哪有人照顾你?”
叶聿风说都是大实话,这小黑孩的亲戚可都叫叶静潭折腾没了,如今只剩下一个郑秋白。
郑秋白那还需要被霍峋转着圈伺候呢,哪里是会照顾病小孩的人?
按理说这叶静潭遭的孽,也该由他们叶家承担,倘若郑秋白和霍峋的小家暂时照顾不到这孩子,叶家一定会将郑星星从现在养到成年,并包揽他未来一切生活和学习费用。
“照顾你的这位阿姨是我小时候也照顾过我的人,你大可放心,不是外人。”叶聿风翘起一郎腿,“所以你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她说就成。”
阿姨也直跟叶聿风夸赞郑星星是个乖巧孩子,分外叫人省心,一点不麻烦。
郑星星有些干裂的唇勉强笑了笑,“谢谢叶哥哥,谢谢阿姨。”
叶聿风说的话也有道理,他还是得养好身体再回家,不然他病歪歪的,也没办法照顾奶奶。
“还要照顾奶奶啊——”叶聿风意识到这小黑孩有可能还不知道家里的噩耗,不敢再提这茬,主动拿过病房里的遥控器递给郑星星,“看会动画片吧,这干坐着也太无聊了。”
郑星星乖乖给叶聿风摁开电视,调到了儿童台,两个人一起坐着看起动画片来。
赵淑梅离开医院前,给叶聿风打了个电话,问他现在在哪,司机和车子还要不要等他。
叶少爷瞧了瞧可怜巴巴的郑星星,“别等我了奶奶,我一会自己回去,哎对,郑秋白在哪呢?”
听到‘郑秋白’三个字,郑星星看唐老鸭都没什么神采的眼睛亮了亮,显然,比起嘎嘎叫的鸭子,他更想看到哥哥。
“他还在霍峋病房里,等会就来看你。”叶聿风叹气,伸手摸摸郑星星的脑瓜。
没办法,谁让霍峋比这懂事小孩更会卖惨些,又是下不了床,又是埋头哭唧唧的。
郑星星点了点头,这次嘴角的笑容真挚了许多,不过他没忘记关心霍峋,“霍峋哥哥也病了吗?”
“他比你严重,脑震荡。”
又一集简短的动画片结束,叶聿风看的津津有味,等待这下一集的间隙,郑秋白终于摆脱了粘人的霍峋,来到郑星星的病房。
在进到病房前,郑爷还和郑星星的主治医生做过交谈,因为郑星星属于遭遇重大事故的儿童病患,甚至身体上还有被虐待的痕迹,医院同样注重他心理上的疗愈。
只是今早心理医生和郑星星沟通时,却发现这孩子对其它问题对答如流,但和事故相关的内容是一问三不知。
郑星星对于昨天晚上,乃至更早之前的事情,印象都很模糊,甚至不清楚他身上的淤青是从何而来。
听到医生询问,他模棱两可的回复,“好像,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
可在成年人眼里,不小心撞出来的淤青和殴打出来的伤痕是有很大区别的。
医生又问他为什么会发烧。
他说,“是我自己没有注意,生病了也没好好吃药。”
这些情况可不是个好兆头。
“模糊或者遗忘创伤发生时的记忆和感受,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这时候还是需要家属对患者多一些陪伴和安抚,以防进一步恶化。”
心理上的创伤和身体上的伤口没有区别,无法及时止痛治疗,就会不断扩大、发炎、流脓、溃烂,再也无法愈合。
郑星星见到拎着水果进来的郑秋白,激动的咳嗽起来,“咳咳——哥哥,你来了。”
“嗯。”郑秋白在叶聿风让开的位置坐下,将水果放在床头,“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还要再挂几天的水补液加消炎,所以一时半会还不能出院。”
“好。”郑星星乖巧点头,完全没了叶聿风让他住院时的腼腆与不情愿,看样子是郑秋白说什么,他都答应。
“还有等你出院后,就留在燕城吧,正好暑假结束,你就可以直接去高中报到,我看到了你的录取通知书,那个学校不错。”
老家那边已经没人了,郑秋白不放心再把郑星星丢给那些不近不远的亲戚,尤其,郑星星还是个没有靠山且身上带着巨额赔偿款的小孩。
放他回老家,就等于在水蛭窝里放一块鲜生肉。
“要我去上学?”郑星星垂下眼睑,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紧张起来,“哥哥,我——”
他不想去上学,但他也不想拒绝郑秋白。
于是郑星星就僵住了,他的喉咙里像是填满了胶水,不上不下,噎的难受。
“哎呀哎呀,哪有病还没好就商量起上学不上学的,”叶聿风适时打圆场,“先好好养病,养好病好好享受暑假,上学的事情,晚点再说也不迟。”
说完他又借口自己饿了,拉上郑秋白出了病房,“你说你好好的,提什么上学的事?”
“我也没想到他会对上学有阴影。”郑爷发觉了郑星星的抗拒,可他没想到,上学这对于从前的郑星星属于梦寐以求的事情,现在竟然叫郑星星无比抵抗。
“还有,这小孩还不知道他奶奶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暂时先不告诉他。”郑秋白只怕郑星星把郑母死归咎于他自己,再产生不该有的愧疚和自我厌恶,那就更麻烦了。
如果换成郑秋白或叶聿风,这种事情完全不会在他们身上发生,偏偏郑星星是个内敛又容易自卑的小孩,他连站着,都很少昂首挺胸。
“我给他约了三院的心理医生,下午会来病房和他聊天,也让阿良去打听打听燕城有没有更专业的心理诊所。”
无论如何,要先让郑星星从创伤的痛苦中走出来。
“不提上学,就用去医院复查的借口,应该也能让他暂时留在燕城。”
“这样也行。但他出院后,住到哪?”这是叶少爷关心的问题。
“当然是我家。”
“然后你去上班,叫霍峋在家给你看孩子?”甭开玩笑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郑爷不以为意,等自己肚子里的种生下来,霍峋不只要看孩子,还要换尿布洗奶瓶呢。
当然,郑星星的事情也不能郑秋白一个人做主,他还是得和霍峋商量商量,毕竟先前答应过霍少爷,以后凡事都要‘听’霍少爷的。
于是晚上,郑秋白就留在了医院里没有回叶家,他先在郑星星的病房坐了一会,和郑星星聊了不少,直到这孩子睡着,才轻手轻脚离开,穿梭两栋住院楼,回到了霍峋的特护病房。
郑秋白回来时,霍峋刚洗完澡,站在病床前套蓝白条的住院服。
霍峋实在是年轻又身强体壮,早上还晕的找不着北,傍晚就能直立行走了,只是还不能剧烈运动,不然仍旧会想吐。
郑爷路过,顺手摸了把霍少爷裹着条灰色底裤的翘屁股,这一爪子,摸的霍峋肌肉一紧,胸肌将病号服顶出一个饱满又汹涌的弧度。
“你回来了?”霍峋也不穿病号服的下装了,迈着两条长腿跟着郑蝴蝶的屁股进了卫生间,“小孩怎么样?”
“医生和他聊了一会,只要不提上学读书,以及他被叶静潭绑架那些细节有关的东西,就没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同样,也没看出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心理问题是个持久战。”霍峋当年也没少和他的心理医生打对抗。
因为不够信任对方,也因为过于清楚自己痛苦的根因,霍峋做诊疗都说谎,那时,他也压根没指望靠心理医生能将他拖出痛苦的泥潭。
霍峥建议:“如果没找到合适的医生,不如带他去港湾,那边的心理诊疗体系更先进一些。”
“你愿意带他去港湾?”郑秋白还以为,叫郑星星住进家里,已经是霍峋最大的让步了。
“难道你会放着他不管?”霍峋还不了解郑蝴蝶的软和心肠?
再说了,郑秋白如今就剩下郑星星这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想要亲近些也是理所应当。
对霍峋而言,未来养一个孩子也是养,养两个孩子也是带,他又不是养不起的人。
还好郑星星也不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儿,腼腆话少又懂事,如果换做叶聿风那种脾气性格的小屁孩,霍峋兴许还真得考虑考虑。
“谢谢。”郑爷脱了外套,主动上前抱住霍峋的腰,还没来得及温存,他先打了个哈欠。
霍峋掩下眼眸里的暗色,他也心疼郑秋白现在两边跑,“你先洗澡,衣服给我,我去外面等你。”
郑秋白站在卫生间里解自己的衣服扣子,脱一件递给霍峋一件,全脱干净后让霍峋拿出去叠好。
虽然是特护病房,卫生间也只有淋浴,不是浴缸,霍峋怕郑秋白洗澡时候滑倒,拿了个长的塑料凳放在淋浴下。
郑爷这两天奔波太多,确实感觉这腰又沉又疼,有些扛不住,于是打开蓬蓬头就坐凳子上了。
这种坐在淋浴头下冲凉的感觉,大约就是武侠小说里那些练武奇才坐在瀑布下的感受。
郑秋白坐在板凳上,捧着浴球擦洗的手在路过自己肚脐下方时一顿,似乎摸到了什么带有硬度的东西。
先前,郑秋白的小肚子一直是柔软的,里面没有任何硬物。
为了确认,郑爷抛开手里湿滑的浴球又摸了摸。
没错了,这地方还真有个硬东西,个头还不小。
第 88 章 撒娇
这不太寻常的触感叫郑爷变得忧心忡忡,分明昨天晚上还没摸到,只过去一个晚上就突然出现了,实在是吓人。
伴随郑秋白从塑料凳上起身的动作,他隐约觉得,肚子里面突兀的硬物沉甸甸的,和他的动作呈反方向拉扯,实在是抻得慌。
要是放在以前,郑秋白就算有点忐忑,也只会闷不声预约这两天的检查,然后本着不叫霍峋一起恐慌的‘善良原则’,独自一人去排查风险。
太早失去了能够为他遮风挡雨的避风港,郑秋白已经习惯了凡事一个人冷静处理,他觉得这是懂事和成熟的表现,也不至于给其他人添麻烦,无论这个人是关切他的人,亦或者是他的爱人。
只是现在,郑爷也体会过被爱人隐瞒重大情况时的心痛和无力,也有过气愤霍峋一声不吭去单挑叶静潭的瞬间。
他总算真切明白了,霍峋在每一次被他故作聪明地蒙在鼓里时,到底有多落寞难过。
这么看,至少霍峋先前说的没错,相爱的两个人除却身体上赤裸相见,内心与思想也该坦诚;行动上紧紧相拥,习惯上也该彼此寄托和依赖,共同面对未知的一切。
霍峋虽然年轻,但他的爱情观,实在是比郑秋白正常且正确许多。
于是静静洗漱完的郑秋白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卫生间,慢慢系着睡衣上的纽扣。
今天晚上已经彻底失去搞事兴致的郑爷发现霍峋也没在床上,“你在干什么?”
“把你的正装挂起来。”霍峋回头,手上捏着两个礼服衣架,这是他刚刚叫保镖出去买的。
郑蝴蝶这摸起来就是名贵布料的正装折一下就要起褶子,不可能直接挂到衣服钩上,也不能用随随便便的铁质衣架,那会在肩膀上支出不好看的形状。
因为郑秋白的衣柜实在是‘非富即贵’,加上郑蝴蝶对这些衣裳也实在喜欢,霍峋如今是深谙各种不同面料定制正装的养护指南。
霍峋上辈子对他自己的正装都没有这么精细对待,不过他的衣服往往穿一次也就让佣人扔了,不会再穿第二次,更谈不上保养与否了。
合上衣柜,霍峋揽住了站在身后看热闹的郑蝴蝶,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后脑,确认他的头发已经完全吹干,才半抱着人往床上走,体贴道:“今天你太累了,早点休息吧。”
郑秋白抓住落在自己腰侧的大手,轻轻往自己的小肚子上拽,“先等等,你摸摸这儿。”
“嗯?”霍峋受宠若惊。
这越来越鼓的小肚子是郑蝴蝶的敏.感地带,摸一下就痒,所以平时都是霍峋趁郑秋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手伸过去。
这还是郑秋白第一次主动要他摸肚子。
是撒娇吧?
是撒娇!
霍峋盯着郑蝴蝶沐浴后的白皙侧脸,视线从郑蝴蝶饱满的额头一路向下,滑过那精致的鼻尖儿,最终落在那淡色的唇上。
对方还没有察觉他过火的注视,一门心思把他的手往肚子上拽,催促道:“你快摸摸看呀。”
“你还不累吗?”
“这有什么累的?”
站在一个年近三十的成熟男性视角上,此刻的郑蝴蝶相当可爱,一想到这是他名正言顺的爱人,将郑秋白的行为误认为是某种暗示的霍峋脑袋更加七荤八素一团浆糊了。
他硬了。
霍峋灼热的掌心覆盖在郑秋白的小腹上,轻轻摸了两下,顺势低头去吻郑蝴蝶的耳垂。
郑秋白压根没注意到霍峋的动作,他低下头,把霍峋的掌心稍微用力地摁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有些焦虑道:“摸到了吧?是不是有点不对劲,有个奇怪的东西。”
噘着嘴亲了个空的霍少爷也终于注意到了手下的触感,好像的确不太对劲,他立马冷静下来,摸索着问:“这是宝宝头吗?”
“头这么大,那它的脚岂不是要踹到我肝儿上了?”这异物有霍峋的拳头那般大,如果是胎儿的脑袋,那加上身子,郑秋白现在的肚子可装不下。
两个新手爸爸面面相觑,霍峋看到了郑蝴蝶眼里那一点点担忧和无措。
在和孩子有关的问题上,郑秋白也做不到像平时一般理性睿智,他只害怕,肚子里万一长了什么不该长的东西,挤占了宝宝的生存空间。
“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霍峋沉心静气道。
郑秋白已经明晃晃流露出担心的神色,那他更要表现的淡定,不能再傻哼哼地追问,施加无形的压力给对方,“我给医生打个电话,先问一问,再约一个明天的就诊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郑秋白点头,其实霍峋的处理方式和他一个人会做的事情相差无几。
但从霍峋那听到详细又靠谱的安排,竟然还真的让他下意识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两辈子的经验都在告诉郑秋白,眼前的人,是可以依赖也可以示弱的,甚至对方会毫无怨言为他收拾烂摊子。
霍峋站在床头给赵院长打电话,对面嘟嘟了两声接听了。
赵泽霖的私人号码,是看在霍峋在京市私立医院储值足够丰厚的面子上给对方的,可这绝对不代表,对方可以在深夜他已经睡下的时候打过来。
只是想想霍峋的身家背景,赵泽霖从医以来从不和钱过不去,只好打起精神接电话,“晚上好呀,霍先生,这么晚有什么事情嘛?”
“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了。”霍峋掌握了社交礼仪,伸手不打笑脸人。
“您太客气啦,是郑先生遇到什么事情了嘛?”
“是今晚我爱人肚子下面突然摸到了一个硬物。”霍峋坐到床板,伸手轻轻按了按郑秋白的肚子,“应该是圆形的,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肚子下面?具体是哪里呢?”
“肚脐下面,大概三指的位置。”
“啊,肚脐下面呀。”赵院长独特的轻快港湾腔调从话筒里传来,他像是已经猜测到了什么,引得两个爸爸都紧张起来。
“如果摸起来没有任何痛感,那摸到的应该是增大到盆腔外的子宫。”
郑秋白肚子里的孩子即将迈进第四个月的征程,早不是小小的胚芽状态了,而孕夫肚子里的子宫也随着宝宝的长大变成了甜瓜大小。
毕竟这是宝宝的居所嘛,总要大一点才有活动的空间。
“不过一般情况下,如果是孕妇,这种状况会出现在孕二十周左右,所以下次产检要看一看是郑先生的身体原因,还是宝宝发育过良啦。”
赵泽霖的老主顾生第一胎时,就因为身子骨清瘦外加肚子里的崽是个巨大儿,后期有些辛苦。
郑秋白虽然比他的老主顾高挑些,但那衣架子般的身材可一点都不显得强壮,更别提怀孕生子本来就是一桩辛苦事。
“这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主要还是别劳累,保持好心情。另外我看郑先生平时穿衣风格很严谨,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尝试一下宽松休闲的着装,尤其是裤子。”
尺码正好,严丝合缝,讲究腰臀腿部美感的西装裤,已经不适合郑秋白如今的小肚子了。
他最好穿一些没有压力和紧绷感的衣服,比如,宽松的大裤衩,又或者上下一般宽松的孕妇裙。
孕妇裙不必说,郑爷绝对不会穿。
哪怕霍峋讲那裙子看起来其实就像是老头汗衫的加长版,凉快又轻便。
再说男生也不是不能穿裙子,那在暑假期间做过小手术的,多多少少都要穿几天连身裙,不好套裤子,走在街上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妥。
郑秋白闻言冷笑,“你看我还是做包皮手术的年纪吗?”
霍少爷退而求其次,让保镖去商场选购了些运动品牌的大裤衩,买回来一瞧,这些肥头大耳黑黢黢的裤子,齐刷刷攻击着郑秋白的审美。
且这样随意又不够得体的穿搭,放在金玉庭都是禁止入内的。
郑蝴蝶不肯穿,这些衣服上就没写他名儿。
“赵院长说你穿的宽松些的裤子,对宝宝也有好处。”
穿太紧的裤子,那不就像是给宝宝的脑袋上套个金刚圈吗,万一生出来是个扁脑袋或者葫芦脑袋怎办?
“还会这样?”郑秋白自觉这方面的知识没有霍峋丰富,半信半疑。
霍峋其实也不知道,不过他看郑秋白不知道,于是沉着脸点了点头,“刚出生小孩的脑袋都是软的,很容易变形,在肚子里就更不好说了。”
原本肚子里娃的三月二维照因为没有鼻梁就已经够让郑爷忧心了,这要是因为自己穿太紧的裤子勒成个葫芦头,那这孩子长得就更令人难过了。
且这件事,绝对比郑秋白自己穿几个月的大裤衩要更叫人难过。
郑爷还是希望能生个继承他和霍峋优良基因的漂亮宝宝。
*
第二天,拎着小孩零食和趣味图书来探病的叶聿风冷不丁瞧见病床前的背影,还有点没敢认。
要不是脸还是那张漂亮到有点招人嫉妒的脸,叶少爷都不敢相信,这一身休闲装,穿着肥大t恤和大裤衩运动鞋,露个小白胳膊细白腿的人,会是郑秋白。
“你这是穿了谁的衣服啊?霍峋的?你俩要穿兄弟装?”不然这也太奇怪了。
虽然叶聿风也不支持郑秋白坐在病房里都像是坐在高定品牌的t台上一般打扮过度,但这年轻大学生的装束放在他身上,也太违和了一点。
平日里精致又漂亮的郑蝴蝶长叹一口气。
“哥哥这样穿也很好看。”病床上挂水的郑星星对着郑秋白竖起一个大拇指。
他觉得这样的哥哥比穿西装的哥哥看起来更随和也更年轻,这样才好看呢!
“哈哈,这小孩说的也对,这样显得你特年轻。”嫩的能掐出水了,看着就跟大学生似的。
不过,郑爷当年就是上大学,走的也是文质彬彬的校草风,不穿大裤衩的。
霍峋拎着两暖壶的热水回到病房,进来就听到叶聿风对郑秋白的‘评头论足’。
于是叶少爷又挨了他哥夫一顿呲。
“你要是也这样穿,星星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不至于叫你叔叔。”
“……”
“长得不年轻,总得琢磨琢磨怎么穿显年轻吧。”
叶少爷闻言很难过,但他不敢对着霍峋造次,扭头抓住床上的小黑孩,“星星,你看哥哥长得显老吗?我明明是小鲜肉啊!”
郑星星本就虚,又被叶聿风晃的转向,连忙道:“不老不老,哥哥你别晃我……呕!”
头晕的郑星星吐了叶聿风一裤子,恰好,郑爷这有多余的大裤衩,亲情借给了叶聿风一条,“不用还了。”
霍峋出院一周后,郑星星也顺利出院了,郑秋白把他接回了家,同时联系到了一位燕城的心理专家,郑星星每周二和周六的下午,都会被阿良送去那位专家那里做疏导。
家里多了一个孩子,还是个要常住的孩子,零零散散的小物件填制了一大堆,这就导致原本就不够大的二居室,实在是愈发逼仄。
虽然有时候叶聿风也会过来把郑星星接到叶家潇洒几天,可霍峋和郑秋白的私人时间还是少了许多。
老房子,不仅不够隔音,家具还旧了。
郑星星懵懂又单纯,不知道他哥哥晚上和霍峋挤在一个屋子里玩什么床板嘎吱的小游戏。
但两个成年当事人,还是要点脸面的。
听到郑星星提起屋子里似乎有老鼠,夜里总是窸窸窣窣嘎吱嘎吱的,郑爷的耳朵都觉得烧的慌,当晚就不许霍峋主动凑过来抱他了。
一想到未来身边要带着的孩子可不止郑星星一个,霍峋立马琢磨起在燕城换个大房子的可能。
第 89 章 吃醋
在燕城买房子,对于霍峋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毕竟当下燕城育华区最昂贵的精装楼盘也才两千一平,
两百平的房子加上杂七杂八的税款,撑死五十来万,到头也不过是霍峋手头争气牛股小半月收益。
也难怪清楚霍峋小金库的李晌近来打电话,都要殷勤地称呼霍少爷为霍亿元。
就照着霍峋这吞金兽纵横股市的鲸吞虎吸之势,成为霍十亿、霍百亿,指日可待。
霍峋原本就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更别提他如今还有着三十岁无视金钱数字对品质生活的追求,所以买房子不是霍峋的目的,叫郑秋白和他一起住进去享受生活,才是霍富豪的目的。
霍峋只怕郑秋白不乐意带着孩子和他一起搬家。
因为这间二居室对于郑蝴蝶而言,恐怕不单单是燕城的住所那么简单。
郑秋白对这处老旧的房产有放不下的情结和怀恋,不然,他上辈子也不会独自一人固执地在这个地方住到拆迁。
这就导致,霍峋也不敢轻易向郑爷张口提出这件事,以免破坏他和郑蝴蝶之间的感情。
他只能旁敲侧击为自己寻找盟友,比如刚从心理医生那里做完治疗回来的看书的郑星星。
“星星,说实话,你觉不觉得现在的房子有点小?”
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郑星星局促地捏了捏手中的纸张,对于霍峋突然提起的话题感到紧张,“霍峋哥哥,是我坐在这里打扰你了吗?那我回房间看。”
郑星星还没有习惯在郑爷上班或外出工作的时间里,和看起来人高马大不太好惹的霍峋共处一室。
在面对霍峋时,他表现的依旧拘谨,像个有自知之明的客人,哪怕他如今高额的赔偿金都放在郑爷的手中保管。
但郑星星也会觉得奇怪,明明他和霍峋都是借住在哥哥家里的客人,可霍峋偏偏有时候比他哥哥还要像这个家里的正牌主人。
霍峋清楚这个家里的锅碗瓢盆、工具箱、医药箱分别藏在何处,也清楚阳台上晾晒的男装和床品分别是谁的,甚至他还清楚郑秋白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需要的是水果还是靠枕。
霍峋哥哥,就好像这个家里全知全能的神。
所以郑星星对霍峋,是既有畏惧,又有崇拜,他也想成为哥哥的心腹,霍峋可以做的,他一样可以。
至于霍峋说的房子大小问题,郑星星摇头,
诚恳道:“我感觉现在的房子就很好了。”
城市里的二居室没有郑星星老家的自建院子大,但住起来可比老家的土房子舒服太多了。
不脏也不乱,蛇虫鼠蚁也很少见,晚上睡觉不用害怕被老鼠咬耳朵,或者被钱串子钻进鼻子里。
这对郑星星而言,已经是梦寐以求的住宿环境了。
“你不想住叶聿风家那种大房子吗?”
郑星星被问住了,谁叫叶家的确大的像个小公园,房子内部也是富丽堂皇,说实在的,当下好多不土不洋狗血豪门电视剧里的布景,都没有叶家这种搞地产的,专业弄出来的叶宅精致洋气。
和叶聿风住在叶家的日子,对郑星星而言,就像是在天堂似的。
不过郑星星还是摇头,“不想。”像是天堂和实际上的天堂还是有区别的,比起住大房子,郑星星更想跟在郑秋白的身边,有哥哥在,要他去住老房子他也愿意。
霍峋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根本不在乎住的是什么地儿,他就想跟着郑蝴蝶住。
霍少爷心底升起一种危机感,他这单纯小叔子,不会等做完心理辅导上了高中,还这样粘人吧?
这可不行,霍峋不干。
弟大避兄,这样的道理,郑星星必须得明白。
还不等霍峋这个做‘嫂子’的给郑星星灌输点小男孩应该自立自强不该太粘人的‘老派’观点,已经到了他该去接郑蝴蝶下班的时间段。
这门教育课只能放到日后再谈。
上班儿的郑爷这一阵也是气不顺,原因在于,金玉庭上下的着装规矩十年如一日,偏偏他成了带头打破的那个人。
门口的安保要不是多看了一眼脸,就要伸手大逆不道地把清纯版的小郑老板挡在门外了。
除了阿良,大部分员工都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叫他们老板从精致到不像凡人的贵族风格转变成了路边摊吃烤串的大学生模样。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在薛柔看来,郑秋白这运动宽松的穿衣风格,除了和他那位年轻的小男友站在一起不至于像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一无是处。
“也可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销售经理一副很懂的样子,现在他们小老板也不进包间喝酒聊天了,整日就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合同,穿的漂亮真不如穿的舒服。
要是他也可以不进包间,那他立马就不去健身房处理他肚子上的游泳圈了,至于西装,能挤进去就挤,挤不进去就换个大点的尺码。
知晓真相的阿良闷头打电话,他正在根据郑爷的授意和燕城京市几家西装工坊协商,询问对方能不能做一些腰部是松紧绳可调节的西裤。
就是这个要求实在有点折辱西装裁缝的工匠精神,也损失了西装裤原本修饰腰臀腿部的效果,基本上没有师傅愿意自砸招牌接单,无一例外都是拒绝。
得知这个噩耗的郑秋白长叹了一口气。
除了叹气,郑爷也想不到排解的办法,他被身上的衣裳丑的有点难过。
是真难过。
这孕夫的情绪就是一会儿天一会儿地。
穿着这种丑裤子出门前郑爷还做了半天的心理准备,如果遇上熟人,郑秋白觉得自己会难过到想吐。
只是有时候人越不想面对什么,什么东西偏偏会如期而至撞到眼前儿。
杜希约着几个圈子里的好友,到了金玉庭探望郑秋白。
叶家那档子事,在燕城瞒是瞒不住,那么大的动荡,除了还在ICU吊着一口气的叶静潭,抓进去了足足三十号人,一同搜出来的还有猎.枪、冷兵器和黑市里的各种禁售药物,加上这伙人做的事情,板上钉钉的团伙作案,没跑了。
不过燕城这几年间这样的嚣张团伙其实不少,真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般,春风吹又生,扫清一波又有一波,但一桩案子结束,从区到市的警署上下都在开大会做检讨,这是头一次。
杜希听家里的长辈说,这次省里开会,是真的准备对当下各市拉帮结派以及危害社会安定的高危人群使出狠劲准备大清扫,红头文件要不了多久就会下来。
虽然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可到底拖了这么多年无风无浪,这下突然就要大整顿了,杜希总觉得,这事情的发展走向似曾相识,似乎言家那次,也是这般。当他见到精神状态不错,四肢也全乎的郑秋白时,这种奇异的感觉更鲜明了,就好像所有事情都和郑秋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弥勒佛一样的梁明成率先道:“快跟哥几个讲讲,你这是怎么死里逃生的,我听说那嫌疑犯手里可有枪,还有人质都中枪了——不过,你怎么穿成这样?”
郑爷面对友人们的笑脸一瞬僵硬,“命大,我穿的有什么问题吗?”
“认识这些年,可没见过你这样穿过啊。”梁明成是个直率人,其余人也是附和,坦白来讲,盛装打扮的郑秋白坐那儿,是给他们涨眼福的。
郑秋白嘴角抽抽,正想说自己最近在运动,穿着以舒适为主,杜希先替他解围了,“我们这个岁数,不就该这样穿?从前看你穿的样子,像是见了长辈,倒不是不好看,只是太有距离感。”
燕城的二代们多以杜希为首,听到这,席间的话头立马转了向,纷纷夸郑秋白穿的俊。
“人这张脸,穿啥不俊啊,就你们几个歪瓜裂枣,穿啥也是狗熊带花。”梁明成直摇头,郑秋白就是套个麻袋上街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脸在那呢。
这兄弟打上高中长得就是远近闻名的俏儿,隔壁艺校的妹子都不少托人给他递情书的。
每天那桌洞里都是五封情书打底儿,要是那姓言的没有传些流言蜚语出去,估计就得是五十封了。
高中时候虽然不熟,但谁都知道点儿郑秋白的风光事迹,被勇敢热情的妹子们追求那都不算什么,被同性追求,那是真新鲜又爆炸。
有人道:“我可记得,三十三中有俩男的,翻墙进咱们学校对着他吹口哨,保安拎着大扫帚满操场追他俩。”
“嗨呀,就咱们学校高年级都有,那人现在好像在津海法院,我可亲眼见他趁晚自习下课给郑秋白的桌子里塞信,是不是情书就不知道了。”
在场八卦的视线自然落到了郑爷身上。
“那些信我没有拆过,不太清楚。”
郑秋白当年上高中时候一门心思读书上个好大学,别的心思一点没有。
那些信他就装作看不见,从不拆,因为分神浏览、回应别人的感情,也是一种浪费时间。
“你高中真没处对象?我怎么听和你上一个大学的人说,你在大学里讲你有个燕城傍家儿?”梁明成‘啧啧’两声,眼神瞥向一旁的闷头喝茶的杜希,“这么多年朋友了,我相当关心你的感情经历,当然,不止我关心。”
上大学时候有个燕城傍家儿?
郑秋白眯了眯眼,这事情可过去太久了,不是在这个场合被梁明成提起,他都快把大学时候随口胡编乱造的‘假情人’给忘干净了。
“可能有吧,过去这么久,记不清楚了。”郑秋白总不能说自己是想要享受清静的大学时光胡编乱造的,万一在他大学同学之间传开了,那对郑爷完美的形象是有损失的。
“这还久?毕业没两年呢!”
“真记不得了。”郑秋白摇头,就是不肯透露一点,“翻那些年前的旧账干什么?合着你们今天来,就是为了八卦我的?”
梁明成‘哈哈’一笑,“我这是清闲岗位上待久了,见人就好做媒。”
他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兄弟憋屈的模样了,巴不得帮人把窗户纸捅破,促成一段良好姻缘。
郑爷打了个哈欠,“那正好,我们这儿年轻单身的不少,你要是实在闲,能帮着组织组织联谊,也成。”
这年头男女间碰头的常规联谊会不少,大部分都是单位和单位间组织,主要看上司和老板。
郑秋白不好这档子事儿,没弄过,要是梁明成乐意,他也可以问问下面的员工有没有想去的。
“你光顾你底下人了,那你——”
‘咚咚’——梁明成的话被包间外的敲门声打断。
准时来接人的霍少爷推开门站定,居高临下将坐了一圈儿的客人挨个打量了一遍。
还好,除了杜希,没一个长得能看的,不过就算加上杜希,那在霍峋眼里,也是一伙癞蛤蟆开会,大晚上的没点儿正事。
“你来了?”郑爷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主动起身对客人们道:“到点儿了,我得下班了,你们今晚想喝什么玩什么尽兴,记我账上。”
“这么早?”几个二代诧异,他们刚准备叫人拿扑克来玩掼蛋,郑秋白这就要撤了?
“不早了,身体不好,医生不叫我熬夜。”郑秋白笑笑,和朋友们挥手告别,跟在耷拉个脸的霍峋身后出了包间。
包间里余下的人面面相觑。
“刚刚进来那个男的是谁?你们认识吗?”
坐在这儿的那个不是有点家底儿的,在燕城长了这么些年,还真是第一次被人拿轻蔑又看不起的眼神扫射。
“那是郑秋白朋友的弟弟,”杜希开口,“在金玉庭打工,给郑秋白做司机,他兄长托郑秋白关照他,应该是个京市人。”
“不是,就算是天王老子人,也没这么看人的呀!”那眼神,瞧着可真来气!
小年轻一个,傲气什么呢?
梁明城摸着自己的双下巴,语重心长道:“我怎么觉得,是他来了,老郑才急着要走?他俩关系那么好吗?”
杜希抿唇,“不知道。”
“那你知道点啥?”梁明城算是明白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了,“老郑现在有没有对象你不知道,过去喜欢什么样的你也不知道,身边什么人走得近关系好你也不知道,就这一问三不知,你想靠啥把妹,不,把哥啊!”
“追人不是你这么追的,你当和他坐下吃吃饭喝喝茶,他就能懂你的脑电波了?”
杜希无话可说。
“又不说话了,你属老黄牛的?闷的就剩哞哞叫了。”
杜希从前也不这样,自从发觉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后,愁成这样了。
梁明城长叹一声,“你要是不敢从他身上下手,那就先从他身边人下手,那拽拽的小哥,我看就能拿来练练手。”
*
跟着霍峋一路上车的郑爷很快发觉了今天的车夫一路上耷拉个脸,“怎么了?”
“那些人是谁?”霍峋给车子打火,却不发动。
郑秋白答:“高中同学,一直处到现在,朋友关系。”
“哦。”
“你不高兴了?”就为这么芝麻大点的小事儿吃醋?
郑爷可没有干涉过霍峋交朋友。
“那里面有那个姓杜的。”霍峋蹙眉。
“杜希?”郑秋白伸手摸摸霍峋的侧脸,“你不要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就是我朋友,加上梁明城,就之前帮你找钱夹的那个,认识多少年了。”
那真是相当稳固的朋友关系。
“是吗?”
“是呀。”要是郑秋白喜欢那种款式的,按照杜希的条件,大概也没霍峋现在的事儿了。
霍峋这才信了,准备开车上路。
郑爷看霍少爷耷拉脸好玩,手一路向下,摸到霍峋的小腹肌肉画圈,“你最近是不是憋坏了,火气大的没地方发,所以开始乱挑刺了?”
霍峋感受到这不对劲的手直吸气,“你——”
“嗯?”
“别摸了。”
“摸你两下都不行了?现在这么生分了?不是上门求着我碰你的时候了。”郑爷收回手,靠在座椅上好整以暇看着霍峋面红耳赤的德行。
“你够了。”霍峋话里说不出的憋屈,搁车里撩拨他的是郑蝴蝶,到家睡一个被窝要保持半臂间距的也是郑秋白。
这天使恶魔分开干的事儿,搁郑蝴蝶一个人身上齐活儿了。
“家里不行,星星还在。”郑爷也觉得房子隔音不好,不过,“前面路口左拐,有个没路灯的老公园,这个点儿,没什么人了,车停到里面,外面什么也看不到。”
第 90 章 惊天秘密
大概每个城市都有几个背负着各式传闻的老公园,燕城有着二十几年历史的街心公园就是如此。
诸如人云亦云的街心公园夜里闹鬼,总有怪声,大概是十来年前在柳树前上吊自杀的怨种至今还在寻找替死鬼;还有在燕城臭名昭著、已经成为悬案一桩的砍刀杀手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这个公园……
种种异闻,导致街心公园逐渐被人敬而远之,连管理组织都没有了,路灯坏了没人修,柳树垂下的枝条能打到路人的脸也没人剪,于是白天都少有人去,更遑论晚上了。
不过传闻就是传闻,没有亲历者,在郑爷眼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大可能都是这块建设用地未来的承包商为了打低价传的风声。
闹不闹鬼的,他不在乎,他现在就想找个清净无人的地方,速战速决,把红着一张俊脸儿的霍峋给吃了。
郑秋白自打怀孕之后,也不再是先前那么无欲无求的德行了,不过这肯定是激素影响,食色性也,是正常的状态,而作为孩子的爸爸,霍峋有义务帮他解决这些困扰。
修理漏水的地方,霍师傅很在行。
霍峋将车停进一棵已经被枝条拉歪脖子的柳树下,关闭车灯那一刻,郑秋白已经从善如流地靠了过去,像个要吸阳气的妖精似的,点点自己的唇,勾引霍少爷吻他。
憋着火气想要发作的霍少爷那能上钩吗?
当然不能,他只是觉得,封住郑蝴蝶的嘴巴,罚对方几分钟呼吸不畅,也是一种惩罚。
要说穿宽松的运动着装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脱衣服方便,这大裤衩可比那暗藏好几个安全扣和拉链的西裤方便拆卸多了,郑秋白两条格外优越的长腿,在暗色的夜里,白的简直发光。
只是关键时刻,霍峋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裤腰,紧紧的,“不行。”
“你不行了?”郑爷居高临下,闻言大惊,视线忍不住下垂,熟悉的巨大叫他松了一口气,“这不是好好的?”
霍少爷生气了,别扭地转了转腰,用喝了两吨醋的腔调问:“你是怎么知道这种地方的?”
是这辈子和别人来过?还是上辈子和叶静潭来过?
这有了两辈子的记忆,霍峋吃醋都直接来双份儿的,心眼子小的够呛,也是洁癖发作,他不乐意和郑蝴蝶去带着别人记忆的地方。
“我十来岁就搬到燕城了,知道这个公园有什么问题吗?”郑爷伸手,把霍峋糅杂不甘和怨念的脸摆正,“你是觉得,我和别人来过?”
霍峋不吭声了,不过那黑沉沉的瞳仁里可写满了不高兴。
郑爷气得有点想笑,但还是耐心道:“霍峋,我对别人,没有对你这么热衷。”
“所以放心吧,这么刺激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干。”郑秋白对着霍峋的耳廓轻轻吹气,撩拨男人的手段,他真是手到擒来。
郑秋白本意是速战速决,家里还有个孩子,太晚回家不放心。
只是霍峋憋了太久又被郑蝴蝶撩拨大劲儿了,那真是大显神威。
最终两个人到家时,都快凌晨两点了,郑秋白还是被霍峋背进家门的,还好郑星星睡的沉没有被吵醒,不然郑爷真就要丢人丢个大的了。
两人简单洗漱完上床休息时,霍峋相当殷勤地为郑蝴蝶揉刚刚在车上有点抽筋的小腿和酸麻的腰。
郑秋白被他揉搓的昏昏欲睡,背过身慵懒地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放在霍峋的腰间。
就这个温馨又安静的节骨眼儿上,认真做技师的霍少爷看准时机,“你觉得我们换个房子怎么样?”
“嗯?”郑秋白是真的困了,他现在的生物钟健康且准时,这个时间点,他的脑袋都要不转了。
“这房子有点小,隔音也不好,总不能以后每次都躲出去吧。”霍峋耳朵红红,刺激的环节他也喜欢,但也不能次次都这样。
否则他和郑秋白估计会成为燕城老公园又一都市传闻。
“嗯——”
“换个大点的房子,到时候宝宝生下来,如果请保洁和育婴师也有地方住。”
“嗯——”
“你同意了?”霍峋惊喜地攥住郑蝴蝶的小腿。
回应霍峋的是一串平稳的呼吸声,对霍少爷吃饱就扔的郑爷抱着肚子已经彻底睡去见周公了。
第二天郑秋白起晚了些,他坐在床上醒神的时候,霍峋已经和郑星星一起把家里彻彻底底大扫除了一番,明面上和角落里的灰尘都被清扫一空。霍峋还把郑秋白堆积在杂物间的过期报纸和杂志归整出来,给了楼下收废品的大爷,在杂物间给郑星星腾了点放书和行李箱的地方。
郑爷喝过清晨第一杯温水,隐约记得霍峋昨天晚上和他商量了什么事,但那时候太困了,他记得不真切了。
下床行走的郑秋白大腿根有点疼,没走两步,就扶着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霍峋立马端着水杯跟到客厅,又从桌子下面掏出营养剂,餐前吃的按剂量放到郑秋白嘴边,“张嘴。”
“咳,我自己来。”
这种被当成残废的照顾,郑爷当然要抗争,而且家里还有孩子呢,让孩子看到他哥哥好似一个废人一般连吃药都不能自理,像什么样子?
霍峋不听,“你不知道该吃几个,也不知道哪个是餐前吃的,快张嘴。”
郑爷:……
“哥哥,这是你的早餐。”郑星星同样体贴,从厨房的灶台上把温过一遍的豆沙包和鸡蛋羹用托盘端了出来,放到了郑秋白面前的茶几上,都不用郑爷挪屁股到餐桌前。
一大一小将郑秋白挤在沙发中间,郑爷硬着头皮道:“……谢谢。”
看样子,郑星星并不觉得照顾哥哥有什么问题,他甚至还想和霍峋竞争上岗。
“哥哥快尝尝豆沙包,是昨天晚上我包的,早上刚蒸出来。”
郑星星一个小小孩,不仅会做菜,还很会做面点。
他蒸的馒头和包子,就跟外面早餐店卖的一般白嫩松软,里面的内馅也绵密香甜,红豆沙不腻,能咀嚼到颗粒感,是郑秋白喜欢的口感。
郑爷一口气吃了三个,胃口实在是好,霍峋还不忘给他适时送一口海参蛋羹,甜咸搭配着解腻。
见郑秋白吃的多,郑星星笑了,“我还会做糖饼,红糖包,哥哥喜欢吃,我就多做一些,冻在冰箱里,早上吃的时候,拿出来蒸一下就好。”
郑秋白赶紧拒绝,他把郑星星养在身边,可不是为了把这个孩子培养成一个厨子,也不是为了把自己喂成一个胖子。
“星星,你如果在家无聊,就出去玩玩,四处逛一逛。”不要总琢磨菜谱或者闷头看书。
郑星星这个年纪本来也就该是在外边四处撒野的岁数。
郑秋白每天都要去上班,周末还要去监督烟酒店的装修布局,实在是没时间带孩子出去野,再说他的身体也不适合在大夏天里四处又跑又颠的。
“我不在家,你想去哪,就让霍峋哥哥带你去。”
“我在家就挺好的。”郑星星笑笑,他一点也不想和霍峋出去玩,“我喜欢在家做菜,哥哥。”
郑爷头疼,这话他不信,先前叶聿风可说过,郑星星跟着他去游乐场时,表现得可开心可开心了。
郑秋白只能一个电话把叶聿风叫来带孩子,叶少爷现在也是小小的项目经理了,按理说很忙的,不过,谁让他现在是叶家未来独一无二的继承人。
赵淑梅又想着,花点钱让叶聿风再去商学院读书进修一下,谁叫这孙子需要深造的不单单是商业头脑,还有为人处世的心眼子和情商。
要说这商场上的事情,可以高薪聘请专业的人来把控,但作为董事长,要掌握一整个集团,没有情商和城府是万万不行的。
“可我压根儿不想去读书啊!”
在港湾靠建校费读两年硕士,都快把叶聿风读死了,他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啊!
虽然上班忙起来累点儿,但至少没有导师课题deadline那么折磨人!
“放你去读书,是为你好。”
郑秋白能理解赵淑梅,叶聿风在专业能力上实在是不成器,就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
眼下叶静潭没戏了,这小子那好不容易升起的危机感又烟消云散了,立人集团交到他手上,实在是难以保证未来。
霍峋哼声,“这也不是去读书就能解决的问题。”要他说,叶聿风才是天生的金玉蛋,无需努力,自有人养,且一看,就没有太多搞事业的头脑。
“哼,不带这么损人的。”叶少爷可怜巴巴,一把攥住郑爷的手,“哥哥,我愿意帮你带一辈子的孩子,你就来公司上班吧,求求你了!实在不行,董事长也你来当!”
“我不要。”郑秋白拒绝。
“哥哥哥哥哥哥!”叶少爷只有求人的时候,才会像一只抱窝的母鸡般咯咯叫。
霍峋一把拍开叶聿风的手,口型无声——滚。
叶少爷要流泪了。
郑秋白起身回屋换衣服,“一会我要去家具城订桌椅,你既然不去上班,就在家陪星星玩吧,天气凉快了,你们俩也可以出去逛逛商场。”
叶聿风摸了把小黑孩的后脑勺,“那不如我把他带家里去待几天。”
“也行,不过我给星星约了几个兴趣班的体验课,你要是把他带回家,还要记得抽时间送他去少年宫上课。”
“兴趣班?不是要好好享受暑假吗?”
“所以是兴趣班,不是补习班。”
郑秋白实在是怕郑星星把做饭和闷头看书当成生活里的唯二乐趣,整天闷在家里面不出屋,这个头再长不高了。
于是他果断给郑星星联系了少年宫安排的暑假兴趣培养班。
篮球足球游泳,葫芦丝手风琴竖笛,只要是少年宫有的,通通上一遍体验体验,最后郑星星喜欢哪个,就继续上哪个。
这样不仅能叫郑星星走出门去,还能让他交几个年龄近似的朋友。
郑星星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郑秋白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只担心,这些课程会花太多的钱,少年宫里的兴趣爱好班,是电视剧里有钱人家的小孩儿才能学得起的。
郑爷只让他放心,并强调道:“你很有钱,所以不要担心钱的问题。”
叶家支付的赔偿金,是一笔天价。
这笔钱郑秋白不会动,但他拿出了一部分交给先前的经理人做理财,钱一直放着只会贬值,流动起来才会生财。
等郑星星上大学,这些钱和理财郑秋白都会一次性交给他。
郑爷出门,霍峋也要跟着,因为家里来了个看孩子的‘男佣’,不用霍少爷再照顾小孩了。
一老一小被留在家里,叶聿风从冰箱里翻出来半颗冰镇西瓜,拉着郑星星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吧,这点儿太热了,等太阳下去,我带你出门吃饭,你想吃点什么?”
“想吃汉堡。”和叶聿风在一起,郑星星没有在霍峋面前的拘谨,也会点菜了。
“想吃汉堡就吃汉堡。”叶聿风还是吃汉堡包这种垃圾食品的年纪呢,带孩子也主打一个,孩子开心最重要。
他和郑星星一边看动画片一边吃西瓜,叶聿风坐不住,就爱东摸摸西看看,放在茶几下竹编盒子里的营养品吸引了他的目光。
叶聿风也在吃保养品,鱼油钙片,每天早上叶伯提醒着,从来都没断过。
他顺手将竹盒子拿出来,想看看郑秋白在吃点什么。
叶聿风虽然是个学渣,但从小没少在国外浪,又在港湾上了几年学,这个外语学得还挺地道。
大瓶进口维生素D和补铁剂上面的‘For pregnant women’叫叶少爷眉头一紧,纳闷着问郑星星,“这些药都是给谁吃的?”
“是哥哥吃的,每天早上,饭前饭后,都有要吃的。”
郑星星的洋文词汇量还比较匮乏,一开始看到哥哥每天吃那么多药,他还担心过,后来知道只是保健品,才放心下来。
叶少爷嘀咕,“难道专门给孕妇吃的营养品成分更好?”他的欠手继续扒拉,很快,从如山的瓶瓶罐罐里扒拉出了一盒‘Folicacid’。
Folicacid,叶酸。
这种营养品,叶聿风没听过,但这药品的包装盒上,明晃晃标红的一条适用人群,被叶少爷洋腔洋调地读了出来:“Suitable for pregnancy preparation and early pregnancy?”
这适用于备孕期和早孕期的玩意,郑秋白吃它干嘛啊?
叶聿风天马行空的大脑不受控制的发散,他得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很荒谬的猜测,那就是郑秋白怀孕了。
不然真的没有办法解释这些孕妇专用药的来历。
哦,还有一种可能,霍峋怀孕了。
不过这个可能就更加雷人了!
叶聿风赶紧把手上的药品物归原位。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绝对不信啊!
“哥哥,你怎么了?”
叶聿风一把拉起小黑孩,“走走走,哥现在有事,得回家一趟,你不能一个人在这,和我一起回去。”
“外面好热,西瓜也还没吃完呢——”
“快别吃了!到家再吃!”叶聿风一把给小黑孩扛起来往门外走,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思吃西瓜啊?
西瓜哪有他发现这个等待求证的惊天秘密重要?
远在家具城,正亲自挑选放在新店茶室家具的郑爷莫名打了两个喷嚏,右眼皮紧跟着一跳一跳的。
好像有什么不太妙的事情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