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的一番话在唐钰儿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愧疚的种子,慢慢开始生根发芽。
今日被羞辱,唐母憔悴的面容,裴清衍的卸权,都是因她而起。
来到这里这么久,这并不是她第一次面对旁人的误解,确实第一次连累到了身边的人。
原以为只要她不在意这件事情就不会伤害到自己,可她忘了跟她相关的人是会被受到牵连的。
唐钰儿来到书房门口,望着禁闭的房门,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门。
裴清衍打开门看见唐钰儿衣着单薄的站在门外,立刻将人领进屋子,将一旁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你身子才刚刚好些,若是再生病,只怕连门都出不了了。”
“谢谢。”唐钰儿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坐到了一旁软榻上,缓缓开口道:“我今日遇见了一个人,他说他叫高文德。”
她忽的抬眸看向他,“我不认识他,但我想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听到高文德的名字,裴清衍倒茶的手一顿,又快速的替她杯中续了水,“太后的侄子,文贵妃的弟弟,没想到他居然回京了,怎么?他找你麻烦了?”
“麻烦算不上,就是嘴太臭了,吓到了阮姑娘,阮姑娘见他如同瘟神一般,若是我真得罪了他,是不是会连累到丞相府?”
“一家人,又何谈连累一说?更何况高文德的德行是什么样的,众人皆知,如今他好不容易回京,只会夹着尾巴做人,惹了事,该害怕的也是他,不用太在意。”
听着他安慰的话语,唐钰儿的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反而多了一丝彷徨。
裴清衍察觉了身旁之人的异样,立刻起身伸手探向她的额前,并没有发热的迹象,“你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冷。”
唐钰儿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避开他关心的目光,捧着热茶多喝了几杯口,试图掩盖内心的慌乱,这已经是第二次裴清衍说他们是一家人了。
那种无条件的信任与关怀,让她感受到了一股无形压力,可内心深处又多了一丝动容。
从父母离世后,与奶奶一直相依为命,随着年岁的增长,奶奶日渐衰老,她也学会了独当一面。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都是自己该怎么去解决问题,不给别人平添负担。
只有这样,奶奶才不用为她过度操劳,而她也不用去依赖别人,日复一日的如此,她也习惯了孤身一人面对困难。
她就是这样独立的长大,独立的生活,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
可是老天爷跟她开了个玩笑,在奶奶离开后,将她带到了这里,自己习惯的生活方式,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曾经没有家人的她有了爱护自己父母,疼惜自己的哥哥。
没有想过结婚的她,突然之间有了一个丈夫,生活的各个角落里都有人托着她前进,这种种的生活,都与曾经不同。
而这种不同让她贪恋又惶恐。
唐钰儿放下茶杯,猛地伸手抓住了他,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眼前看到的我,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我呢?”
“不是你?那是谁?还是说你脸上披着的其实是一张人皮面具?”
裴清衍伸手捏住她的脸颊,轻轻一扯,没有丝毫的变形,也没有脱落的痕迹,“你看没有人皮面具,你不应该就是你吗?”
“没有人皮面具,就一定是我吗?”唐钰儿伸手摸了摸自己这张脸,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此话一出,裴清衍立刻意识到今天的她似乎话中有话。
这话是以前他一直想知道,可如今她真的要说,他害怕了,最终她选择了退缩。
“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你身子还未痊愈,应该……”
“你还没有回答我。”
唐钰儿倔强的站起身子,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目光直视他,眸光深邃迫切。
她想听到他的答案,也想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只是真相过于荒诞,说出来根本就不可能有人信,所以她不敢亲口说出,只能等待他的回答。
仿佛只有这样,她那个藏着的秘密,才会被看到,不用藏着掖着,让她如此的难受痛苦。
“公子,你该喝药了。”
嬷嬷端着药,敲了敲门,见裴清衍没出声,直接推门而入,未曾预料到唐钰儿也在此,
“既然少夫人在此,我就不打扰了。”嬷嬷知趣的放下药,迅速转身离开了房间,没有打扰二人。
唐钰儿此时才意识到,两人有些过于亲密,下意识的后退,直接撞到了软榻上,腿一软直接向后倒去。
裴清衍担心她会磕到脑袋,搂住她腰的同时,一手护住了她的后脑,免了她一场疼痛,却连带着自己也跌入了她的怀中。
身上披着的外衣,因为剧烈的动作已然掉落,眼前之人的呼吸,直接扫在她的脸颊处,惹得她心痒痒的。
裴清衍迅速起身,将掉落的外衣,又替她披上,轻轻开口问道:“人皮面具会蛊惑人心,瞒天过海,可你没有人皮面具,天底下也没有第二个唐钰儿,你就只能是你,也只会是你。”
“我知道这些日子,那些流言蜚语传遍了京都,给家里也给唐家带来了诸多不便,但你自己也说过,你不后悔救了人,身为你的夫君,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怪罪于你,古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想爹娘他们也一样,所以不会有人怪你,名誉重要,但人命更重要。”
“真的吗?”
唐钰儿声音哽咽,内心之中的惶恐,在此刻被瓦解,亲耳听到有人支持自己,给了她莫大的鼓舞。
她坚信自己没做错,但也从未想过连累别人,然而人言可畏。
今日在唐府见到唐母,看见她憔悴担心的模样,她承认曾经的坚信,被动摇了,听到他被卸了权,她内心深处的高塔有了裂缝,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此刻裴清衍的一番话,给了她信心,却也让她的沉重的心思有了宣泄的出口。
两行清泪,自眼角落下,突然来到这里的彷徨恐惧,强装的镇定,在此刻通通被瓦解,她没有她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面对未知的时代,不熟悉的亲朋,努力的表演她人,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她一直活的小心翼翼,没人知道她的苦楚。
曾经的她以为自己是可以回去的,所以她努力回忆曾经的过去,保留现代的习惯。
然而在这里生活的越久,她发现回去的希望很渺茫,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何谈能回到她熟悉的时代?
紧绷的弦在此刻断了,她终于敢放声哭出来,宣泄心中的恐惧了。
对未来的茫然,对过去的怀恋,或许放过自己,才是真正的解脱。
昨夜的放纵哭泣,带来的后果就是第二天的头昏脑涨,以及犹如蟠桃大小的眼泡。
莫说见人了,就算走出房门,唐钰儿都不愿意,偏偏此时,丞相府收到了太后的口谕,召唐钰儿进宫见驾。
唐钰儿心中狠狠地问候的太后一家后,着急忙慌的让半夏给自己准备冰块,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消肿,否则根本就见不了人。
裴母得知太后要召见唐钰儿,也想跟着进宫,害怕她这第一次见太后会出什么岔子。
偏偏传话的公公特意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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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只见唐钰儿一人,只能吩咐下人将此事尽快禀报父子俩后,趁着还有时间,多教教她点进宫的礼仪。
裴母一进门,就见唐钰儿的眼眶上盯着两冰袋子,害怕她会冻坏了眼睛,急忙将冰袋拿下。
却在见到她的肿眼眶时,一阵心惊,“你这是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今天怎么肿成了这样?”
“娘,我没事,就是昨晚哭多了,用冰块敷一敷,很快就会消肿的。”说罢,又拿起冰袋放在了眼睛上。
若再不抓紧时间,进宫时,这眼睛绝对没法见人,她现在代表的是丞相府的脸面,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这冰块寒凉,这样是会冻伤眼睛的,你身子又刚刚痊愈,且不能再受凉了。”裴母阻拦她后,又立即让人准备消肿止痛的药膏来,免得她这伤到了自己。
冰块能消肿,在裴母的眼中,却不是什么好东西,唐钰儿不敢反驳,只能听从安排。
一面抹着膏药,一面听裴母讲述宫中的规矩。
虽然有过一次进宫的经验,但毕竟是同其他贵女一起,此次确实太后单独召见,若是一个不注意,随时都可能有杀头的危险,唐钰儿自然也想谨慎些。
更何况,昨天刚得罪了高文德,今天太后就来召见自己,若说这其中没有联系,鬼都不会信。
宫外,她可以什么都无所顾忌的说,宫内,却不可以。
能居高位,说明太后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以前都是过家家,见太后就不一样了。
一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外,裴母都一直跟在唐钰儿的身边,时时刻刻的讲述注意事项。
现下被拦在宫门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媳进宫,自己却帮不上任何忙。
“都让人通知他们父子俩了,怎么没一个着急的?也不知道跟过来一起进宫,这万一要是说错了话,也好及时补救啊。”
望着唐钰儿消失的身影,裴母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这还未到下朝的时辰,那上朝的父子二人并不知晓这件事情,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干着急。
进了宫门后,唐钰儿一人紧跟着公公身后,向着太后的寝宫方向而去。
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宫,但那股紧张感始终伴随着她左右,一路上连观赏的心思都没有了。
太后喜静,寝宫位于皇宫的东北方向,距离宫门处的距离甚远,没有了步辇和马车,光靠步行,都得至少一盏茶的功夫。
公公脚程快,唐钰儿即便再累,也不敢耽搁,只能咬着牙,紧跟在身后。
好不容易到了华容殿,还没来得及歇一会,宫女直接领着她进了殿。
殿内门窗紧闭,香炉之中燃烧的熏香,味道极浓。
乍然处于浓香之中,唐钰儿有过短暂的恶心,害怕自己会吐出来,只能狠狠地掐了掐自己虎口,将恶心感压下,行了跪拜大礼。
“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唐钰儿跪在地上,双手交叠附在额前,磕下了头。
轻纱帷幔之后的人,听到有人出声,不仅没有应答,连宫女都只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挪动。
唐钰儿低着头,匐身面地,见太后不开口,也不好自己起身,只能一直维持着跪拜的姿势,等着太后开口。
从未跪过如此长时间的唐钰儿,腿慢慢开始发麻,疼痛感自神经末梢攀延向上,犹如千只蚂蚁在啃咬,让人心痒难耐。
她不得不怀疑,方才将自己领进来的公公是否是在诓骗自己,帘幕之后根本就没有人在。
现下她已经跪在了这里,根本分辨不出真假,若是贸然起身探查,要真的有人在,自己又属冒犯。
如今这局面,让她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