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监狱生活,让秦正阳和高至善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情谊,说是对头不准确,说是朋友也不太准确,姜菽干脆忽略过去,直接问秦正阳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正阳也不卖关子,说是今日朝会上,有人参高寺卿教子无方,儿子竟敢当街顶撞皇子,是为大不敬。
跟皇子吵架,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年轻小郎君之间拌两句嘴,往大了说就是大逆不道意图谋反。
本来有高淑妃和高相公从中斡旋,高至善也被丢了大牢反思,这事已经四舍五入算过去了,没想到此时又被人翻出来大做文章,还是高寺卿刚回朝,查了不少东西的关头。
别说朝堂上的高相公,圣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傻子都看得出来,高寺卿绝对是碰着谁的霉头了。”秦正阳摇头道。
“有高相公力保,虽然高寺卿本人没出什么事,但事情都闹到朝会上去,御史台和一帮闲出鸟来的蠢货又揪着不放,圣人只好罚了高至善,责令他从弘文馆休学一年,在家罚抄悔过。”
“谁都知道高相公最看重他这个孙儿,早早就为他铺路,想让他学当年的温少卿,年纪轻轻就挣个探花甚至状元回来,延续高家的门楣。”
“这下好了,平白耽误一年学业不说,两三年内也万万不能科举殿试了,不然此事还得被揪出来说,必然影响他的名次。”
秦正阳晃晃脑袋,有些别扭道:“那谁不是最看重自己的学问功课,最在乎自己的颜面名声了?如今在百官面前丢了大脸,闲话估计很快就传得长安人人皆知……他那般自傲的小郎君,别再一时想不开了。”
原来秦正阳并不是真要去“看热闹”的,是想着高至善恐怕没多少朋友,怕他心思敏感承受不住打击,准备叫上姜菽一起去安慰他的。
姜菽正要回他,余光却注意到巷子那头走来一抹绯色的身影。
他对绯衣都快形成本能反应了,转头看去,果然是温朝和另一名陌生又眼熟的绿袍官员。
姜菽的视线在秦正阳和那名绿袍官员之间折返了两下,觉得来人就像是秦正阳的成熟君子版,八成是秦正阳那御史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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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正阳本还笑得颇为开朗,在察觉姜菽目光,随之转脸瞧见来人后,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阿、阿兄!”九尺高的秦正阳像只炸毛小鸟,“阿兄怎么来此?”
这里可是大理寺公厨的后门,因为要来往送菜倒泔水,连大理寺的官员都很少打这经过,更遑论是他兄长这个御史台的人!
姜菽多瞧了两眼这位早就从高至善处得知的秦侍御史,作为武将家族里出来的文官,他看上去颇为年轻,应该和温朝差不多大,跟看着就身板结实的秦正阳比,他瘦瘦高高,堪称文弱书生。
当那双精明含笑的眼睛看过来时,姜菽感觉自己像是被温风拂面,又像是被千百根小针微不可察地扎了一下。
嘶,是只笑面狐狸!
姜菽赶紧转移目光,去赏两眼隔壁的温少卿压惊。
嗯,果然还是他们温少卿比较可靠。
秦侍御史将在场众人都扫过一遍后,才重新将目光放回自己弟弟身上,反问:“我本就负责监察京城百司,四处走访看看,有何不妥?”
秦正阳赶紧摇头否认,秦侍御史继续输出:“方才听你提及高小郎君和高寺卿……难道最近是只有高小郎君入狱?”
秦正阳一噎:“……还有我。”
秦侍御史又问:“那你是想明日让我和阿耶也在朝会上露露面?”
秦正阳嘴一咧,极其理直气壮:“哪能呢!现在谁还会来参我啊?我被抓不是家常便饭嘛!”
秦侍御史:……
众人:……你这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吗!
有秦侍御史在场,他们的探望大计没法推进下去了,秦正阳只好灰溜溜地带着一帮五陵少年撤场,留下姜菽跟陈大厨和两位上官面面相觑。
就在姜菽准备装鹌鹑送神走时,秦侍御史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别有深意道:“听闻昨日大理寺出了一道赤玉烧肉,味美至极,诱得不少官员慕名拜访,甚至横跨大半个长安也在所不惜。”
姜菽心头打鼓,这位不至于连饭做得好吃都得参一本吧?
旁边一直静静看戏的温朝终于开口,悠然地替自家公厨说情道:“文端兄莫要吓人了,掌勺大厨们不过是完成自己的份内之事,做得好该奖励才对。”
“御史台若真有空,不如替大理寺盯着那些位乱跑的同僚,不然吃穷了我们公厨,某就得厚着面皮挨家挨户找上门,寻他们少卿要伙食钱了。”
秦侍御史一咳,谁不知道温景和最是心黑手狠要账无情,当年户部尚书差点没哭着找高寺卿要人,便微笑道:“还好我御史台规矩森严,没有那爱好四处打秋风的,不怕被温少卿找上门。”
他本是来大理寺公干,拐来此处也不过是凑巧听见自家弟弟声音,怕人又闹出什么祸端。眼下既已把闯祸精赶回家,又调侃了人家公厨消遣,便想着回归正事。
温朝自然不会多留人在公厨里待着,也就跟他一同往前面而去。
见两名大神终于被送走,姜菽松了口气,虽然他还挺乐意见到温朝的,但这位秦侍御史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还是该去哪忙去哪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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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散班回家,远远望见自家门前的高头大马,姜菽才发现他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
秦正阳这回倒没带那一大群人,只自己骑了匹栗色骏马,叼着根野草,在马背上无聊地揪柳树叶子,见姜菽过来,松开被荼毒得光秃的枝条,哒哒地驱马凑近,笑道:“赶紧上马,一会该敲暮鼓了!”
姜菽苦笑:“你也知道要暮鼓了啊,等下宵禁了我可怎么回来?”
秦正阳摆手:“回什么?直接找地方住下就是了,明早叫人把你送回来,不耽误你上值。”
姜菽一想,自己今日在家确实没啥事,便道:“那你等我喂完猫,我家彩云还没吃饭呢。”
秦正阳催促:“带上你那猫儿一起!等高相公跟高寺卿归家,咱们再想将人叫出来就难了!”
秦正阳担忧得有理,姜菽进门将彩云抱进带盖竹筐里,又着急忙慌地收拾出来自己做的桂花蜜酱、泡菜、藕片之类,叮叮咣咣地都挂在了秦正阳那匹马上,以至于原本还神武非凡的骏马,瞬间变得像是杂货商牵的骡子。
秦正阳半点儿不为自己的宝马计较,知道里头装的什么后,反而道:“回头也给我送一份,都是兄弟,千万不能厚此薄彼啊!”
姜菽努力翻上马背,骤然变高的视角和没有防护的马让他有点心生恐惧,绷着脸怂道:“等下回,这回做的都在这了。”
“能吃上就行。”秦正阳无所谓地一甩马鞭,马便驮着他们跟大罐小罐的东西,一路往高至善所住的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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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坊而去。
姜菽只顾着他那陶的瓷的瓶瓶罐罐,生怕一个颠簸把它们都碰碎了,没注意到就在他们奔出坊门时,一架正要驶进坊门的低调马车旁,走着连打哈欠的金错。
“诶,刚刚是不是姜小郎君?”金错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扭头远望确认,发现真是姜菽后歪了歪头,意外道,“都快暮鼓了,他怎么和秦小郎君出坊去了?”
金错只是习惯性地将所见念叨给温朝知晓,有时遇上官员宗族车马需要避让或相会时,他这样一说,方便温朝在车内也能得知周遭消息,倒不是句句都会有回应。
“兴许是有要事。高小郎君被休学,他们在狱中私交甚笃,应该是去探望他的。”温朝的嗓音从车内传出,听上去和平日完成每一次推断并无差别。
“哦。”金错收回目光,随口道,“高寺卿家住崇仁坊,跟我们醴泉坊不说一东一西,也隔着半个长安城呢,姜小郎君今晚赶不回来可怎么办?”
这回他家郎君没接话,大抵是无意回答如此简单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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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暮鼓过半,他们才到了高家门口。
秦正阳去叩门递拜帖,姜菽心有余悸地挨个检查他的猫猫和罐罐,彩云可怜兮兮地在竹筐里头咪个不停,姜菽只好团了两下它的花脑袋以示安抚。
刚开始秦正阳还顾及着不能弄碎东西,到后面暮鼓响了,直接跟被火烧屁股似的策马狂奔,他在后头差点没被摔下去。
也不知道沿途有没有被哪个御史瞅见,要是真运气差被看着了,秦尚书明天铁定逃不了一参。
大约又过了百来声暮鼓,满面颓丧、如霜打小茄的高至善终于出现,甫一露面就被秦正阳一把薅住,不管后面仆人如何叫嚷阻拦,直接带人上马,一路风驰电掣地就跑了。
高至善还未缓过神,径直被姜菽塞了几兜子用麻绳固定的瓷罐。
“你抱稳——”高至善也上来后,马背上完全没有了空档,姜菽搂着装彩云的竹筐,只能将别的都塞给高至善提着。
可怜这好好的骏马,愣是能被骑出个超载。
暮鼓声声如催魂,所幸崇仁坊就挨着他们要去的平康坊,等他们一溜烟冲进坊门,停在某栋看着就像极销金窟的地方时,刚好最后一声暮鼓结束,坊门关闭。
那些个来追高至善的家仆没能进来,只能被宵禁拦回高府。
“嘿!嘿!嘿!”
秦正阳利落下马,像是回了快乐老家似的,潇洒地与门口的小厮吩咐,“小爷今儿带了好友来过夜,先去烤上三斤馕坑肉,再备些好酒好菜!”
“萧都知在不在?哎呀,在不在都成,总之把那马奶蒲桃酒给我开上一坛,要用玉杯盛!我们兄弟仨醉了也不归!”
姜菽跟高至善一个抱猫,一个提网兜,站在门口像两只误入赛马场的无辜白鸽,不知该往何处飞去。
小厮都把马牵走了,他俩还在门口“不敢越雷池一步”。
高至善仰头和倚栏而笑的美人们对视,拽姜菽的手都有点抖,不安地问:“你你你……你确定我们要跟着他进去吗?”
就算他是被半抢过来的,让家里长辈知道他敢进教坊……也得气出个好歹来吧?!
姜菽深呼吸,眼一闭心一横,决定相信秦正阳的人品,拽着高至善视死如归地往前一走,道:“来都来了!”
至少得把馕坑肉吃了,把蒲桃酒喝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