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侧身半倚在桌前,长眉微蹙,面若冰霜,居高临下地垂眸打量她。
他本就身量高,还直直立着,让她躺着自下仰视,面沉如水,一脸肃容,仿若能左右她生死的神灵。这视角下,宣禾压力骤增,惊恐万状,顿时恢复了行动能力,腰背一挺要坐起来。哪知这一挺腰,她非但没能直起身,还难以自控地打了个滚。
凌昭眉宇松开,及时伸手在她身下一托,才没让她从小方桌上滚下去。
他将她放回桌上,拢了拢她身上的襁褓,转头道:“去。”
“是。”一旁的少年应了声,立时消失在原地。
宣禾想起来了,适才那声音为何熟悉,是凌昭的剑灵,裁云。
他让裁云做什么去?宣禾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只知道,自己不能留在这儿。
凌昭拉开长椅坐下,静静看她在桌上翻腾,刚拢紧的襁褓被她挣开,她脱离禁锢,伸出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
然后定住了。
等一下,这肉乎乎的小手是谁的?
宣禾近距离观察着,一道惊雷劈在头顶。她明白了!明白自己为何迟迟把控不了这具身体,明白凌昭见了她为何是这副表情,明白唐珂为什么敢将她安排在他身边,原来如此!
怎么办?能怎么办!她只是个不能自理的奶娃娃。
没有语言能力,宣禾张嘴,只能吐出几个含混的调子,她重新挥舞起小肉拳,不停地蹬腿,倒真像个不通世事的婴孩。
凌昭再度皱起眉。
宣禾觑着他的神色,不敢造次,吸溜一下吸回将从嘴角流出的口水,“咿呀咿呀”地哼起声来,一派天真。
她认得清当前处境,形势不妙,想活命,唯有一条路可走——听唐珂的话,隐姓埋名,跟在凌昭左右。
为了活下去,委屈一阵子好像也不是不行,反正不会有人知道她是谁,丢的也不会是燕山宣禾的脸。
如此想着,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桌前一直沉默的人这才有所动作,捉起她不安分的小手塞回襁褓中,沉声对她道:“别动了。”
宣禾愣了下,心想,她只是个小娃娃,听得懂才有鬼了。于是又腾出手来,合于胸前,掰弄着手指。
凌昭不再管她,兀自坐到一边,一言不发,合上眼打坐。
小屋里静得出奇。
宣禾终于敢大胆看他,蓦然发现,他面容稍显憔悴,薄唇发白,气色不太好。
是因为遭了唐珂的禁术?在她印象当中,他一直端的是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即便是在试剑台上落败于她,也是从容自若走下台去,好似胜者是他。宣禾素以为他会装模作样,勾得那些长年不出山门的女修神魂颠倒。她不同,她最厌烦他那假清高的样子,从未见他狼狈失仪过。
此时他静心入定,周身荧光流转,衬得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对她直勾勾的目光恍若未觉。
宣禾侧目细看,忽然记起,此番凌昭未去长宁门,就是因为早早闭关渡劫去了,烛蠡作乱时他一无所知,如今人已出关,却不知这境界是在哪一重。
只见他周身流转的光晕莹白如玉,纯净无瑕,与元婴期修士大有不同,凭她过往经验判断,这劫大抵是渡成了,怪不得面色不济。
宣禾泛起酸意。
若不是为了降魔,她也该在闭关渡劫了,怎会让他抢先了去,如今他成事了,她一无所有,踏错一步,相隔天堑,阴差阳错地应了百年前的传言。
可惜重来一次,结果也不会有变化,她还是会去救陆会章,当她命有此劫好了,只是不知陆会章醒来后,可会她掉一滴眼泪。
宣禾望着房顶,思绪万千,从日中躺到了日落。小屋里不点灯,仍在打坐的凌昭就是半盏灯,她摸不准他是什么心思,至她醒后到现在,他都没透露半点打算,她不免忧虑。
肚子“咕咕”叫两声,伸手摸下去,饿得发瘪。
这还是具平凡的身体,要吃饭的。
凌昭没有要醒的意思,修炼之时,时常一合眼就是三五天,真待他醒来,她岂不是饿死了?难道,他就是要饿死自己?
宣禾想不出别的法子,当即嘤嘤啼哭起来。哪有孩子不爱哭的,她还未断奶呢!想着,她越哭越放肆,就见凌昭身周的光晕渐渐黯淡下去,眉头一皱,睁开了眼。
凌昭起身看她又哭又闹,无从下手,隔着襁褓在她胸前轻轻拍了拍,无济于事。
见他领会不了自己的意思,宣禾哭得更大声了,她眯着眼,在他眼里捕捉到一瞬间的无措,心中安慰,有恻隐之心就好。想来凌昭只是和她不对付,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相反,是个端方清正的人物,定不会放着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弃婴不管不顾。
下一秒,他果真将她从方桌上抱起来,生涩地摇了摇,想说什么,碍于她听不懂,没说出口。
“凌昭!”话音传来,裁云破门而入。
凌昭抬眸一个眼神,裁云便知莽撞,站定了把门合上,收着力轻轻喘气。
“附近没有街市,我寻到三清山麓下,才有一处吴家村,”裁云卸下包袱置于桌上,“村头找了个吴大娘,三贯钱换来这些。”
包袱里是一个水囊,几件巴掌大的旧衣,算它一贯钱都多了。
裁云拿起水囊,红着脸道:“我问了,这个用完了,寻些米浆喂她也是可以的。”
凌昭点头。裁云奔波一日,得他许可,化作一道金光融入他腰间一块黛色玉石中,玉石轻轻一晃,再无动静。
宣禾哭声弱了些,她思忖着,三清山向西十里地便是长宁门,原来她还在长宁门附近。
凌昭抱着她坐下,解了水囊,小心将里头的东西喂给她,宣禾嘬一口,腥得发昏,强忍着不适用了几口,便挥着手将水囊打开了。
凌昭极有耐性地拿着水囊往她嘴边凑,见她扭着头不喝,也就作罢。宣禾心里嘟囔,若他知道臂弯里的女娃是谁,恐怕真会饿死她,哪里可能如此用心地喂养她?
给她填过肚子,凌昭拿了裁云带回的旧衣给她换上。宣禾乖巧地配合,由他捉着手脚套进衣裤里,他做起这事并不熟练,只是颇有耐心,动作轻柔,仔细认真。
离得格外近,宣禾盯着他的脸,惊讶地发现,他在不面对自己时,看着竟是意外地顺眼。虽然在最厌恶他的时候,她也不否认,这张脸清隽不俗,唯一的缺点就是长在了他的脸上。
宣禾想不通的是,他为何对她的存在表现得如此淡然,难道是认命了,准备不问来路收留她?
凌昭仔细将那指甲盖大小的衣扣系好,宣禾没及时移开目光,冷不丁和他四目相对,她做贼心虚,生怕被看出什么,忙合上眼。
凌昭没有和她交流的意思,将她放回襁褓中,在她身下垫了些衣料,自顾自地打坐去了。
正是嗜睡的年纪,宣禾这一合眼,再睁开时,已是第二天。
一名尚未及冠的少年伸着头挡在她眼前,带着一丝稚气的眼里满是探究:“凌昭凌昭,她又醒了。”
宣禾故意打了个喷嚏,将人吓开。
裁云抹去脸上的口水,恶狠狠地说:“你这邪门的小东西,一会就找老道士收了你!”
凌昭看他:“几时了?”
“快巳时了,”裁云老实道,“过一个山头就是三清山,吴家村外有客艘,日中时分可去三清江岸等候。长洛郡那黄三听说主人有求,已在客栈候着了。”
凌昭颔首,上前抱起发愣的宣禾:“走。”
黄三是何许人也?她没听过,但从裁云话里可知,此去长洛郡与她有关。也是,凌昭怎么可能就这么认了,无故带着她这拖油瓶,他又不是活菩萨。
凌昭一只手稳稳当当托着她出了屋,宣禾仰头向上,久未见光,难耐地闭紧了眼,不一会儿,眼前就多出一道阴影,是他抬手替她挡了光。
裁云跟在半步之外,踮脚看她:“凌昭,这是女娃还是男娃?”
凌昭不理他。
“若那黄三真有主意解了你身上的术法,这小娃娃要丢哪儿去?将她带回青云宗么?我看她毫无灵性,做个外门弟子都差点意思,日后打扫山门拿不动扫帚如何是好。”
宣禾气呼呼地咬着手指,咿咿呀呀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时不时吐个泡泡。她实在后悔,当初绑了这块话多的破铁给她扫三日洞府还是少了。
顿了会,凌昭才道:“长洛郡有一户姓孙的人家,孙老爷膝下无所出,乐于结个善缘。”
“是一年前咱们来长洛郡,顺道帮忙除过妖的那孙府?”裁云听后点头,“一方富贾,家境殷实,孙老爷是个善人,也不算亏待了她。”
裁云往前凑了些,对她道:“听见了没?日后你就该进城做个公子小姐享清福去了,遇上我俩算你命好。”
什么孙府孙老爷,她才不要在山下认个爹!宣禾眉目皱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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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裁云以为她又要打喷嚏,连忙闪身躲开,踩了山路上的一颗石子,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宣禾偷乐。剑灵化人离了主人,只空有灵力,体魄与常人相当,裁云这样的名剑也不例外。别看他样貌稚嫩,实则活了千万年,少有入世的缘故,心性还不及她一个五百岁的小姑娘成熟。
凌昭说:“好好行路。”
裁云爬起来拍拍衣袍,闷声道:“是。”
除他们外,三清岸边已有人在候船来。
凌昭一个气度不凡仙姿玉质的青年人,怀里抱了个吃奶的小娃娃,身侧还跟着个个头不高的少年人,叫人摸不清其中关系,尤其惹眼。
有人侧目看他,他坦然站着,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愈加大胆。及至上了船,他嫌客舱内吵闹,抱着宣禾坐在船尾,能听得见裁云在里头聊得欢畅。
“我看几位生得仙风道骨,不像乡野中人,可是长宁门来的高人?”
裁云自谦道:“寻常生意人罢了。”
“外头那位?”
“是我兄长。”
“他抱着的是?”
“是……”裁云没撒过这谎,想了一阵,横竖日后没交集,便道,“是我侄女。”
船尾二人皆是一僵。
客舱里,掀了布帘,看着凌昭背影踌躇不前的那姑娘收回步子,默默低身回去了,裁云觑她一眼,亏他机警。
万里清江万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烟。顺着东流而下,两岸青山渐渐低矮,江面越发开阔,碧波万顷,浩浩汤汤。
凌昭望着江面,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衣襟被宣禾扯得散乱,才低头看她。
宣禾又嘤嘤哭起来,凌昭翻找出水囊喂她,她偏头不吃,他不明所以,直到一个大娘闻声走出船尾,指着他怀里的宣禾说:“这船上晕的很哩!你将你闺女竖着抱起来看看。”
凌昭照做,宣禾果然不哭了,只是不知为何,在他衣襟上吐了口奶。
大娘又向他传授了些育儿经,瞧他听得认真,说完便满意地回了,话里遗憾他年纪轻轻就有了娃,一表人才却做不成她女婿,可惜可惜。
宣禾胃里翻江倒海,还是忍不住分神,心说大娘你有所不知,他这一把年纪,给你当老祖宗都不为过。
一路无话,三人恰在日中赶到长洛郡。东风入律,盛世清平,中土大地熙来攘往,入眼皆是繁闹之景。
宣禾提心吊胆地被带到了一处客栈中。
天下奇人异士颇多,她虽信得过唐珂,却也不敢确信世上无人能破他的术法。
然而几人在客栈中得见的不是那黄三道人,而是他的小徒弟。
凌昭一踏入门槛,即见一名身着道袍玄色道袍的小童迎上前来,毕恭毕敬道:“凌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师父被师祖临时召回观中了,留我在此代为接引。师命难违,公子见谅。”
裁云不满:“不是说好了……”
“裁云。”凌昭叫住他,谦和道,“无妨,黄道长何时能来?”
“明日便可。”
凌昭点头,将人送走。
裁云嘟囔:“又要多等一日。”
“有求于人,还能依着你的性子来?”凌昭这事主倒是一点不急。
宣禾缓了口气,只觉这剑灵还是这么不懂事,不通人情随性而为,人与器灵的区别大抵在此。
此时,离去多时的黄三也赶回了白云道观。
他那老师父闭关百年,即将行满功成,驾鹤成仙。已久不示人,今日突然出了口气,必是有大事交代。
黄三撩起道袍,跪于静室之外:“师父急召徒儿是为何事?”
静室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近日,可有一青云宗弟子寻你解惑?”
“师父神机妙算。”
“不可。”
“师父?”黄三为难,“此前那位凌道友助我除过妖邪,如今他有事相求,我……”
“为师暗窥天道,此人命数非凡。你此番作为将改他运道,让他逃了命中劫数,有违天命。如若他问起什么,你一应道不知便是。”
黄三闻言变了脸色,郑重应下,叩首离去。
客栈这头,凌昭抱着宣禾坐于二楼客间,底下堂中立着一说书先生,手捧书卷,口若悬河,从开天辟地说到了万年后的今天,宣禾听得昏昏欲睡。
直到底下提起“烛蠡”二字,她猛地来了精神,竖起耳朵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