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刘家门前。
马车刚刚停稳,马车夫还没有把鞭子收起来,刘家老爷已经带着家眷在门口候着了。
马车车夫摘下头上斗笠,跳下车帮,向着刘家老爷微微颔首,旋即掀开了马车车厢的帘子。
刘家夫人见到自家疼爱的大儿子竟然跑去给人家做了车夫,顿时红了眼眶。
刘家老爷给了自家夫人一个眼神,现在是贵客临门,干什么惺惺作态?
先伺候好这临门的贵人才是正事。
刘夫人眉眼低垂,鼻息粗重几下,按下自己心里的愁绪,摆出一副恭敬的表情。
帘子被刘家大少爷一掀开,就从里面传出哒哒哒的木鱼声。
刘老爷听见这木鱼声慌忙带着家眷,从门槛前走下,来到车前迎接。
“上师,您可算来了。”
刘老爷颤声开口间,木鱼声没有停歇,反倒是从车里钻出一个唇红齿白的小沙弥。
小沙弥刚一露面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刘家善男子,我家师父现在正值早课,不宜见外面生人。”
“这——”刘老爷陷入迟疑,与自己妻子看了看,低头道:“小师傅,敢问上师早课要多长时间?”
“我家师父早课自日出时开始,崇佛诵经要有两个时辰方显诚心。”
“不过马车颠簸,封闭,不利于我家师傅早课,你们去找些人来,把这马车拆了,将车厢抬进府里。”
“要记好,抬轿的许是四童男,四童女,不能颠簸摇晃。”
“我家师父早课上完,喜欢喝些花间的露水,尝些时下的果蔬。”
“这花间的露水要适龄的处子用唇瓣咬了,滴在玉杯里面,切莫撒了灰尘进去。”
“另外——”小沙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车前的刘老爷一家越听越是傻眼,这哪里是寺庙里的和尚,就是省城里的大户人家都不会这么享受。
早就听说观音禅院僧人日子优渥,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奢侈。
“小师傅,您说的这些我肯定会去准备——”刘老爷佝偻着脊背,谄笑开口道:“只是眼下没有准备,还需要等待片刻。”
“那就快去,一炷香的时间办妥。”小沙弥袖子一甩,倨傲开口:“想伺候我家师父的人海了去了,你们抓不住机会,自会有人来孝敬。”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刘家就算和我们禅院有多少香火情,也了账了。”
小沙弥冷笑连连,刘老爷额头汗水冒出,慌忙用袖子擦了,忙不迭应和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就去准备,这就去准备。”
刘老爷转身招呼起家里的人准备,好悬在一炷香的时间里为这观音禅院的僧人备好了四童男四童女来抬轿。
好在青阳镇里光棍儿和大姑娘多,不然还真凑不出来这么八个能抬轿子的。
花费了好大一通功夫,才把车厢拆下来,搬进了府里。
待到这观音禅院的和尚做完了早课,小沙弥又捧着玉杯到了帘子前,将玉杯里的露水奉上。
也是在这个时候,刘家人才瞧见这没露面的僧人。
僧人大腹便便,慈眉善目,头戴左笈帽,身上披着袈裟。
袈裟穿花纳锦,刺绣销金,珠光宝气、富贵堂皇。
这日头往袈裟上一照,顿时有珠光弥漫,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可是刘家善男子当面?”僧人把玉杯交付给一旁的小沙弥,眼眸睁开一条缝,望着面前的刘家老小,刘老爷刚要上前,小沙弥呵斥道:“我家师父露面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还敢站着说话?”
刘老爷连忙跪下去,僧人摆手道:“哎,怎么说这刘家善男子也是咱们禅院的香客,不能这么苛刻。”
刘老爷听了这话,迟疑着起身,刚要开口,僧人却是摆摆手,“不过我素来习惯了从上面看人,你还是跪着吧。”
刘老爷本来直起的腰身又塌了下去,老老实实的道:“是——”
“你请我前来,说是家中出了鬼物,我先前看了一眼,没见到怨气弥漫,更没嗅到鬼气。”
“上师明鉴,我是不敢欺瞒您的,只是您来之前——”刘老爷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小沙弥目光看向刘夫人,“你来说。”
刘夫人心头一颤,连忙把自家老爷去隆鼠将军庙请猫镇宅,以及昨夜两声虎啸的事情说了出来。
僧人听了这话,眼皮一跳,上半身微微前倾,声音中透着别样的意味。
“你是说你请来的猫除了那恶鬼?”
“这....”刘老爷左右看看,抬手抹掉汗水,吞吞吐吐道:“应...应该...吧。”
“上师,您明察,咱们家被那恶鬼扰的日夜不清净,最开始也只是听到有人在唱戏,可后来那鬼东西就开始作乱了。”
“先是家里塌了祠堂,紧接着鸡犬全部死绝,后来值夜的伙计又看见我家的先人被捆在树上,遭一个红衣女鬼抽打。”
“我家大郎去了禅院请您,可是他走后,那女鬼已经不满足折磨我家先人,开始冲着我们下手了。”
“先是我那夫人,在梦里被抽的皮开肉绽,紧接着是我,在梦里被刀割斧砍。”
“实在是没办法了,又听信了小人的谗言,一时昏了头,去了镇上的隆鼠将军庙求了一只猫来。”
“好大的狗胆!”小沙弥厉声大喝,“明明供奉着我家佛爷,又跑去那乡间野神的庙子里送香火,你真是昏了头,拎不清了。”
“小师傅恕罪,上师恕罪,实在是遭不住了呀!”
刘老爷磕头如捣蒜,一下又一下的,把自己脑门磕的血流不止。
“好了,别磕了,听着心烦。”僧人不耐的摆了摆手,“你也别抬头了,就那么垂着脑袋吧,别让你那血污了我的眼。”
“是。”刘老爷不置可否,脑门儿抵着地砖,也不抬起来。
“那猫儿有什么名堂,知道吗?”
“那...庙祝说是什么相猫经里的伏龙太岁神,一身白,唯有脊背是黑的,像条黑龙。”
“乡间愚妇敢用这么大的名头——”小沙弥冷哼一声,“也不怕被压死。”
“那猫呢?”僧人问。
“不见了....”刘老爷讷讷道:“昨晚虎啸之后,就没动静了,早上派人去看,发现后面院子里狼藉一片,猫已经不见了。”
僧人不在言语,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一条念珠在手里拨弄。
过了良久,刘老爷都头昏的不行的时候,僧人把手中念珠递了出去。
“能发出虎啸的猫儿,又能除了恶鬼。想来不但成了精,还有了道行。你派些人随我这童儿走一遭那庙子吧,除了那猫妖再说其他。”
“是。”
沙弥恭敬接过念珠,僧人挥手让帘布重新垂落,紧接着又响起了哒哒的木鱼声。
小沙弥一手抓着念珠,趾高气昂的来到刘老爷面前,一脚把刘老爷踹了个趔趄。
“蠢物,还要劳烦我家师父费心!”
“还不快去找些人手来,让我带去降妖!”
“是是是.....”刘老爷被踹的就地一倒,头晕眼花之下,一时片刻竟然坐不起来,可就算如此,也是一个劲儿的道:“我这就喊人,小师傅稍待,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