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早就知道邀你出来的人不是皇长子殿下是不是?”
“你是故意支开我的是不是?”
“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高昂的头颅也慢慢垂了下去。
“明明是我的错,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我一把抱住她,摸着她的脑袋,轻声说:“我们回家,今天有你最喜欢的糖醋鱼。”
这大半年来,我好像从来都不是我自己。
哥哥卫国戍边,我偶夜半心惊,害怕他是下一个祁叔叔。
爹爹日渐式微,我时呆坐庭中,害怕赵家成为下一扇不复开的朱门。
从一开始,我就是局中一步棋。
我应当是不能动心的。
又下雪了。
雪花轻盈,被风吹着在空中摇晃,相府门匾上也积了厚厚一层。
父亲站在门前迎我,手里拎着不知哪里捉来的兔子,他一见我就笑弯了眼:“幺妹,可还有肚子吃饭?”
我跟着他踏进院子,用手戳了戳一直蹬腿的兔子:“烤来吃?”
那兔子一听,蹬腿蹬得更厉害了。
“不烤了,养肥了再吃!”
父亲笑呵呵地把它往地上一扔,它一下子就窜没影了,只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
外公自入秋以来,身体一直不太好。
他拄着拐杖站在庭间,雪花落在他的胡须上,和白花花的胡须融为一体。
“外公天冷咯。”我朝他走去。
父亲先我一步上前搀住外公:“幺妹回来了,咱们开席!”
时间仿若又回到了去岁皇上下旨赐婚那日。
那日我在西郊摸鱼被父亲拽回了家,外公也和今日一般拄着拐杖站在庭间。
依旧是庭中白雪皑皑松柏常青,厅堂灯火通明银炭灼灼。
席间氛围却好上许多。
父亲喝得面颊红透,敲了下我的脑袋,欣慰道:“又长一岁咯。”
外公少见地给父亲斟了盏酒,吓得父亲止不住地点头哈腰,一个劲儿的傻笑。
如此这般,其乐融融。
院里的樱桃树被宋淑芸砸歪了,竟就歪着长了。
光秃秃的树干堆了一层雪,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那只兔子不知怎地就跑到我院里,窝在廊下,一看到我,撒开腿就跑。
我往宋淑芸的院子里丢了块石头:“该死的宋淑芸,我的生辰礼都不给。”
雪停了,围墙上积了一层雪。
许是喝了些酒,我竟觉得有些热,抬头也觉得月亮很好看,索性就翻坐在围墙上,倚着屋檐角吹风。
不一会儿就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宋淑芸我的生辰礼呢。”我也不看来人是谁,嘴比脑子快。
那人翻上围墙,一件带着温度的披风就罩在我身上。
是宋观棋。
“怎么只惦记着我姐姐送的生辰礼?”他依着我坐,挡住了该是有些刺骨的寒风。
“你才想起来给我送生辰礼?”我笑笑,往他身上洒了把雪,“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宋观棋惊呼道:“赵阿蛮,你什么时候养了只兔子?”
我不以为然。
他也不等我回答,又自言自语:“等养肥了,烤着吃?”
我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回应我的是一个响亮的喷嚏声。
原来今晚的风那么冷啊。
“宋小六,我请你喝酒!”我麻利地爬起来往下一跳。
他纵身一跃,却是落在了另一头。
我看不见他了。
“阿满,这不合时宜。”我听见他说。
原来这低低的院墙,真的能拦住很多东西啊。
“生辰快乐。”
他的声音将将传到我耳边,就如同风吹云散般隐匿无踪。
我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
“这夜里凉得很,小心着凉。”
“以后别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墙上看月亮,你容易犯困,摔下去可不好。”
“酒也少喝些,省得明日头疼后悔。”
他约莫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他的披风里抖落下一根白玉簪子,坠了两朵铃兰花。
是我最喜欢的样式。
“送你的生辰礼,可还喜欢?”
我呆呆望着砖红的院墙,我仿佛看见对面的宋观棋在对我笑。
我也跟着笑。
我弯腰拾起那根簪子,握在掌心。
如今,我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片心意。
“收起来吧,这种样式的簪子可不多见。”
他好像永远先我一步,先我一步把我的话堵在嘴边。
“宋小六,你是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呐。”我憨笑,“等到你生辰,我也送你!”
“好。”
他是在同我告别,正如七夕那天我与他告别一样。
我们终究是长大了。
先长大到分得清男女有别、世间情爱,然后看得清家族荣辱、世道变化,最后懂得哪些该舍得。
我只希望,我们都能在有限的选择里,抓紧最不该舍弃的。
所以停在这一步就很好了。
——
春秧抱着滚圆的肚子,是被秋南拽着耳朵给拽回来的。
“哪里来的兔子?”秋南没看见我,反倒一眼看到了院子里的兔子。
我一时语塞,这种和雪地的颜色融为一体的生物竟然比我更重要!
“我要回去睡觉。”我抹了一把脸,就往屋子里钻。
不知道过多久,院外只剩雪落的声音。
“殿下何时也学会翻姑娘家的院墙了?”我打开半掩的门。
月色衬得他的肤色愈发白了,黑色的大毣沾着零星白雪,就像夜里的星星。
我冷漠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化作他嘴角的温润:“生辰快乐。”
“不劳殿下记挂。”我压住我想去替他掸去飞雪的手,硬邦邦道,“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是我来得晚了。”
他周身环绕着一股淡淡的草味药,许是天寒地冻,所以并不明显。
“柳南知既已到京城,殿下还来我这做什么呢?”我昂首对上他的眸,“我可帮不上殿下什么忙。”
“阿满。”他的声音很轻,他很疲累。
“不管如何,还是感谢殿下救了春秧一命。”我逼着自己不去在意他无奈失落的神态,“没让小女的生辰……”
他赶忙伸手捂住我的嘴,手凉得厉害,难不成是在雪夜里站了太久的缘故?
他迅速抽回手:“是我思虑不周。”
谢晚惯用金花笺,可他递与我的帖子,除了乞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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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都是用透着粉的浣花笺,这是其一。
那个侍卫和谢晚身边的暗卫极像,除却耳后少了一块疤,世间鲜有毫无关联却如此相像之人,这是其二。
“我赌他是你的人,还真赌对了。”
我把手里的暖炉塞给他,他眉心微动,却没说话。
这夜越发凉了,我瞪了他一眼,就拉着他的袖子进了屋。
我把他晾在一旁,随手从架子上拿了个小摆件在手里颠来倒去,铜制的兔子摆件在手心里渐渐有了温度。
耳朵里是异常轻缓的呼吸声。
“所以……”我转过身去看他,“为何来得这般迟?”
他站在那里,纤长的睫毛垂着。
我见犹怜。
我接着又说了下一句。
“你病了。”
他走过来,带着雪夜的寒气。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有事隐瞒,但他不说,我也不问。
只要是人,谁都会有秘密。
“她来帝京是寻你的。”我看着他的眼睛,笃定又平静,“你,病了。”
否则,温令的女儿不会如此着急进京。
刚刚在城南就算是为了做戏,也不会为了替他不值而真的对我恶言相向。
更不会她初到京城,他就出现在我面前。
谢晚他,已经消失整整二十三天了。
他的唇慢慢有了血色,脸颊看上去也热乎不少。
“为了旁人不起疑心,你连命都可以不要?”温热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我控制不住地颤抖。
“谢停舟,你别忘了。这一切才刚开始。”
“十年。”他蓦然开口,温和地就像是在和我讲故事,“我已经等了十年。”
三个月,他在帝京消失的三个月里,该是不得停歇的试探。
“那毒我试过无数次了,不会有事的。”
他轻飘飘的一句解释,却说得我更加愤怒。
不会有事的?
那为何这么些天消失不见?又为何需要神医之后来救?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他的身体快不行了!
他会死的!
“所以呢?”我梗着脖子,恶狠狠地盯着他,“那你凭什么来招惹我!”
毫不相干的两句话,却说得我口干舌燥。
他是一个疯子!
一个连命都不想要的疯子!
这样的人,我凭何交付真心!
他跨步上前一把将我拉进怀里,我的脑袋僵硬地抵在他的胸口,那颗心脏隔着衣裳在我额心跳动。
“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他胸腔传来的震颤,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心酸一股脑儿地吐露出来,可他只是亲昵地用下巴蹭着我的发顶。
“阿满,我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总是知道只要他示弱,我就会心软。
还会有下次吗?
会的。
还会有的。
倘若换作是我。
会的。
我也会的。
“那只兔子可还喜欢?”他的手搂住我的肩,偏过头来看我。
嗯?
“南知说西域有一种垂耳兔,甚是小巧可爱。我想着你该会喜欢。”
他的眼里有着期待。
我很害怕。
我害怕我的侍女烤兔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