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请君入瓮
    “你觊觎她什么?要用如此手段加害于她。”

    赫连喻时的靴尖才刚刚转过来点,我就瞧见他身子一凛,再没有动作。

    “想来是王后上次不小心伤了辰妃娘娘,辰妃娘娘怀恨在心,便想出这种阴毒的法子!”

    胭脂急道,她本就摁在我肩头的手力气更大了。

    “你胡说!”

    流筝闻言,就算被人团抱也恨不得拳打脚踢得窜出来。

    她年纪小,遇事总是沉不住气,起初我和她待在一处,我竟也没发觉她是装出来的古板沉闷。

    “流筝。”我朝她笑笑,摇了摇头,接着看向周雩卿。

    她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落在赫连喻时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叹息一声,试图把我的胳膊拽出来,可惜胭脂用了蛮力,反倒更疼了。

    “啊!”

    凄厉的尖叫打破平静,月氏嫣猛然从床边朝我冲过来,拽着我的头发就想往柱子上砸。

    她的样子着实骇人,七窍流血,一身红衣宛若女鬼,太后率先反应过来,抱着她就大喊医侍解蛊。

    “太后,解此蛊需要水源。”

    刚刚退出去的那个医侍疾步而来,声音平和舒缓,“臣勘探一番,只有湖心亭的风水最为适合。”

    我的眉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

    月氏嫣狰狞的脸就在眼前,四周乱作一团,尖锐的喊叫最为刺耳。

    原本控制着我的侍从慌地去控制月氏嫣,流筝也趁机跑到了我身边。

    而赫连喻时什么也没做。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秋日黄昏总是比其他季节多了几分浓烈恣意,枫叶和枯黄叶落混杂着堆满了亭子外翘的飞檐。

    这座亭子视野开阔,湖水澄澈无波,倒映晚霞璀璨。

    流筝和我站在角落,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月氏嫣身上,似乎都在等她解了蛊再对我发难。

    一碗辛烈的苦药被急急端送过来,厚重到那侍从崴脚颠簸都没洒出来。

    月氏嫣双目猩红,双手抽搐被反剪在身后。

    医侍拾起一片枫叶从湖里沾了几滴水混进药里,接着拿出一根银针搅了搅。

    银针即刻变黑,不知道是沾上了药的颜色还是这碗药本身就有毒。

    太后表情有些不忍,双眉紧蹙,撇过脸去。

    周雩卿也以帕掩住口鼻,眸中一片冰寒,没什么表情。

    我至始至终没去看赫连喻时。

    他,不是他。

    月氏嫣被捏住鼻子,逼着把药给灌了进去。

    她的脸色很是痛苦,张着嘴巴想要把药呕出来,医侍连忙让侍从把她扶起来趴在栏杆上。

    一股黑水从她喉间涌了出来。

    如臭鱼烂虾腐烂的腥臭味道蔓延开来,这才是真的令人作呕,连我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黑水落进湖里,瞬间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月氏嫣身体没了支撑瘫倒在地,呆愣着望着湖水,口中支吾着听不真切。

    “姑……姑……”

    她猛然转过头来,一把扑进太后怀里,号啕大哭:“姑姑!”

    太后亦是,摸着她的头,老泪纵横。

    “蛊毒已解。”那医侍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开口笑道,“王后好好休养,就无大碍了。”

    倏然间所有的目光都向我这边移来,脚步也匆匆。

    我一下子就被围堵在角落,流筝更是紧张地一把将我护在身后。

    太后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恶狠狠地转过头来就想怒骂。

    没想到,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觊觎她什么?”

    赫连喻时很高,所以就算人群簇拥,我也能看清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总算起了些波澜,微皱着鼻子,朝我看来。

    周雩卿比他速度更快,一个箭步就挡在我面前,浅笑着似乎在替我说话。

    “辰妃妹妹想来是一时昏了头才会出此下策,王后既然已无大碍,就饶了妹妹这一回吧。”

    赫连喻时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紧接着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我在问你,你觊觎她什么?”

    周雩卿寸步不让,再加上四周人围得紧,我只能倚着角落,对着周雩卿的脑袋随意开口:“觊觎她什么?”

    我思前想后,却也想不出我能觊觎王后什么,只能轻叹一声表示无奈。

    “我着实不知,我能觊觎王后什么?”

    王后听了这话,该是怒极,她倏然就从地上爬起来,拨开人群,指着我怒喝道:“吾堂堂国公嫡女,金梧王后!你害吾不成,竟还敢口出恶言羞辱吾!”

    话音刚落,她就想来扯我的头发。

    我一时不察,被推搡着直接翻了下去。

    或许是夕阳余晖足够热烈,这湖水并算不得冰冷。

    湖心亭嵌在水下岩柱上长满了深青色的藓,藓上隐隐泛着荧光,源源不断地往水底繁茂的水草丛中散去。

    按理说这里该有一片鱼群,可现在什么都没有。

    突然一双手拽住我的手腕,温热的身体紧接着贴了过来,我只能止住探寻的目光扭头去看。

    赫连喻时那双眸子在水下愈显得澄澈,他还有空与我嬉闹,抱住我手背的手有节奏的轻点着。

    我瞪着他,也不甘示弱地去捏他手臂上的肉。他也不恼,嘴角憋着笑,环住我的腰就带着我就往上游去。

    他的手心很是灼热,也不安分,总是一收一放。

    而我与他贴的太紧,无法挣脱他的怀抱自己凫水,只能攀住他的脖子。

    他上游的速度并不快,当我胸中空气将尽的时候,才堪堪浮出水面。

    水花四溅,我的手也才刚搭上岸边,流筝就扑上来一阵挤眉弄眼。

    “娘娘!”

    很好,我又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四下静谧无声。

    窗户半开,月上屏帷,恰如雨夜。

    帷帐外坐着一人。

    “醒了?”

    他接着倒了一盏茶,推到了桌子的另一侧。

    我随手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走了过去,还没坐下,就听他言。

    “怎么谢我?”

    茶壶里的水早就冷透,我捏着杯子没有回答,也没有坐下。

    赫连喻时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道,今夜尤其浓重。

    “你的那位小娘子若是知道你在我这儿,我怕是又得遭一劫。”

    赫连喻时微仰着头看我,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冷然,显得他面色苍白。

    他总是喜欢左眼稍微眯起来,连带着一侧嘴角也是弯着的。

    “或者说,你已经替我受过了?”

    我把杯子凑到嘴边,抿了一口润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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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涩的嘴巴。

    他轻啧一声,带着几分慵懒的不正经,他和白日里所见的那个人完全不同。

    窗檐漏月光,风竹敲秋韵,冷透人衣袂。

    “多久了?”

    “两年七月十四天。”

    我问得随意,他答得迅速。

    这样的蛊术,他受控于人这么长时间,被控制着去爱一个人,被控制着去处理政事,被控制着……

    但他也有应对之法,这一点由不得我操心,否则他哪有机会与我相处,哪有机会假扮小王爷。

    我今日将计就计毁掉了一只子蛊,不知道周雩卿知晓后,会作何反应?

    “赫连喻时,你真可怜。”

    我敛下眼眸,浑身冷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没什么反应,捏着杯沿摩挲。

    “你到底是谁?”

    我半抱着胳膊,缩起脖子,有些无奈地打了个哈欠:“你问我?”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他起身走到窗前,身影被月光拉长,发还未干透,洇湿了他的后背。

    “那我说,我是澧朝前来和亲的郡主,是金梧王新封的辰妃。”

    他正好挡住我的视线,我就往旁侧走了两步继续去看窗外的月亮。

    这人好不要脸,他直接把支窗的架子给拿了,哐当一声隔绝了所有的夜色。

    满屋骤然昏暗了些,翩跹的帷帐也安生了许多。

    “好。”

    他转过身来,对着我抬起手。

    他手里躺着一只碎成一半的粉色手镯。

    “这个,就当作今日谢礼。”

    他的喉结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在这间昏暗的屋子里很是清晰。

    他把手镯搁在窗下木板上,随后接着道,

    “但是,你得记住你刚刚说的话。”

    “你是澧朝前来和亲的郡主,是金梧王新封的辰妃。”

    “是我,赫连喻时的女人。”

    他没等我的回应,掀开窗户就翻了出去,随风裹挟进几片落叶,半夹在窗缝里。

    我仰头把杯子里的冷水灌了下去。

    那只粉色手镯,我也没去拿。

    第二天一早流筝拿着那个镯子问我哪里来的,我让她随意处置不用问我。

    她拿着研究了半晌,我也不知道她最后把镯子收哪里去了。

    澧朝使臣明日启程,而昨天那件事也并没有结束。

    太后果然差人来唤我过去问话。

    太后身边的一等侍女青鸾是个干练的,深绿色的翻领袍也衬得她有些老气。

    “辰妃娘娘该给王后一个交代。”

    她话说的圆滑,没有傲慢,更没有过分谦卑。

    “我不懂巫蛊之术,但也没有证据证明我的清白。”我对着镜子描眉,有些难过地低下头道,“我若是过去了,谁能给我主持公道?”

    青鸾早有应对之法,不曾犹豫就开口道:“使臣还未离开,娘娘自不用担心。”

    “这等事,也要闹到两国皆知?”我把眉笔搁在案上,看着镜子里的青鸾,佯装惊诧,“最后若是打了澧朝的脸,我是罪人,该死。若是打了金梧的脸,我怕是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铜镜昏黄,看不出她的神色,左右她的反应并不重要,我叹息着站起身来,

    “但太后差人来唤我,我万没有不从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