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如获至宝
    李采薇率先反应过来,她往前一步,语气不似从前温柔:“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赫连喻恩舌间抵在脸侧,嗤笑一声算作回应。

    “我们拿出了十分诚意,殿下此时是想反悔?”

    李采薇说谎的时候,眼神坚定,面色不改。

    她比我要稳重许多。

    可我懒得装了。

    太慢了。

    这样的拉扯太慢了。

    我等不了了。

    长公主松开手,拉开我与她之间的距离,她轻笑着抽出丝帕,慢条斯理地擦去了手上的血迹:“我让你杀的那个人呢?”

    她在问我。

    “赵谖,别惹恼我。”

    “我说过的,你的命与他人不同。”

    “你和他,是一样的命。”

    她早就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谢晚和我之间的故事。

    从一开始,她就是想用我的命来牵动他的。

    她想让我杀的人,一直都是他。

    当猜测被证实,心却没来由的一紧。

    凭什么?

    脊背僵着,后背沁出冷汗,双手忽然就没了力气。

    短刃坠地,迸溅的鲜血落在地上像是落梅点点。

    我这时才发现,博古架上大多数摆件也都摔落在地上。

    白色象牙雕刻的垂枝兰花更是摔得稀烂,细碎成一截一截,看不出一丝本来的样子。

    手心那道伤口,就是冬日雪水刺进骨血一样,凉意滋生。

    我木讷地望着她。

    即便是在刚刚那样的拉锯之后,除了衣袖有些破损,她还是一丝不苟的贵妇人形象。

    她将我的反应尽收眼底,衣袖擦过青铜烛台,凝结成细长水滴状的红色蜡油簌簌。

    “你说你们拿出了十分的诚意,那好啊。”

    她又重新坐了回去,不疾不徐地斟了一盏茶,“喻时那处情况如何了?”

    她的衣袖豁开一个大口,露出内里的层层叠叠,秀眉轻挑,又把衣袖抖了抖。

    李采薇没回答她,直直看着我。

    她和我都明白,事已至此,再装下去只会显得愚蠢。

    我回过神来,弯腰拾起短刃,用衣袖细细擦拭,别在腰后。

    赫连喻恩抿着唇,一直没有言语。

    他在看我,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局势瞬时逆转,来自长公主的威压就像是暴风雨前闷热的天,烦闷的让人只想逃离。

    她斜倚着,气定神闲,一人好似可抵千军万马。

    我立在原地,踩在象牙碎片上,硌得我脚疼,而目光依旧停留在空荡的博古架上。

    我原以为最珍贵的东西,就该藏在防守最严密的地方。

    可刚刚在藏书阁,谢晚不愿见我,我猜测过是那东西不好找。

    但周闻安曾告诉我,没有那东西,若是有引也可以解,只不过要费些力气。

    赫连喻时身上的蛊,引是赫连敏怡的血,那凭借温予的医术解蛊,想必不是难事。

    但谢晚身上的呢?

    除了那东西,还有什么可以解?

    所以我临时决定挟持赫连敏怡,并要来长公主寝殿一探究竟。

    一是怕赫连喻时反悔。

    二是心里惶恐,怕那东西真的不在藏书阁,而在长公主寝殿。

    现在藏书阁被烧了个精光,太妃震怒却不颓然。

    再加上我刚才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她的反应更是有异于寻常。

    所以,那样东西,真的不在藏书阁上。

    那会在哪里呢?

    赫连喻恩突然笑了,把我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他皮肤黝黑,越显得牙白:“本王时常在想,故人入梦,太妃夜晚能安睡吗?”

    “弑君的罪名,不管您认不认,女帝您都是做不成的。”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子和目光都朝我掠过来,“王嫂在此也做个见证,以免日后两国因此事更生怨怼。”

    接着他抬起手,在空中轻轻一挥。

    我却不能认同他的做法,立刻大步过去,挡在太妃身前。

    数道剑锋指在眼前,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害怕。

    “小王爷指控太妃弑君,空口白牙,可有证据?”

    我真是卑劣。

    此时此刻,竟还要替一个罪人辩驳。

    李采薇皱眉,对我的举动有些不解,但几乎没有思考,就同我站在一边:“长公主虽是澧朝人,但十数年前早已嫁与先王,二人琴瑟和鸣,不失为一段佳话。小王爷如今无缘无故的指控,可有想过两国声誉?”

    赫连喻恩对我们二人的言语并不意外,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敏怡如今还活着。”

    他沉吟半晌,竟郑重地朝我躬身,“这,还须得多谢王嫂。”

    他在提醒我。

    提醒我,只要赫连敏怡活着,长公主的罪名终究会昭告天下。

    长公主若是不死,难息众怒。

    我突然有些庆幸,我刚刚临时起意挟持了赫连敏怡。

    可又有什么用呢?

    我会杀了她吗?

    我能杀了她吗?

    我若为了一己私欲,杀了她,金梧必定不死不休。

    我只能留着她,才多得一个两国谈判的筹码。

    我只有一个选择,可是我……

    摇摇欲坠的身体,我头一次如此抗拒我的选择,我的理智,我的思考。

    身后的女人嗤笑一声,嘲讽不屑像是奔流直下的天泉水,湍急地冲击我的大脑,让我怒火中烧。

    我猛地背过身去,揪住她的衣领,不管不顾地就往她脸上甩去两个耳光。

    珠钗被打落在地上,凌乱的额发和发红的面颊,更显得她眼眸如水,幸灾乐祸。

    鲜血染红她的衣襟,我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赵谖,我说过的。”

    她并不觉得难堪,甚至还多了几分从容不迫,“金梧王庭,虎狼之穴,活在这儿的人,哪一个没有吃人的心思?”

    “你就和我一样,在这个吃人的地方,蹉跎一辈子吧。”

    她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泪水顺着她眼角的皱纹滑落,她就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直勾勾的盯着我。

    “求求你……”我突然觉得害怕,身子发软,我直接跪在了她面前,乞求道,“拿给我……”

    “这火太大了,我就算给你,他也活不成了。”她微微弯下身子,竟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不愿相信,一直摇头。

    我根本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双手没了力气,就算被她握着,也顺着她的衣服往下落,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迹。

    “有什么好哭的。”竟听出几分娇嗔,她松开了我的手,“他既愿意为了你去死,你难道不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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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恨不得杀了她!

    腰带猛地一坠。

    后腰像有劲风掠过,我被一股强有劲的力道甩开。

    “噗呲”,鲜血直接溅到我的眼睛。

    隔着一层血雾,我看到李采薇握着刀,捅进了她的胸口。

    “在哪里?”目光坚毅,掷地有声。

    长公主死死咬着唇,脸颊抽动,面目可憎。

    李采薇冷哼一声,双手拧着短刃,转了一个方向。

    长公主身子几乎要蜷缩成一团,面目狰狞,也不顾形象地嘶吼出声。

    她接着问道:“在哪里?”

    血腥气味和花香味道,难舍难分挥洒在空气中。

    数道剑锋也几乎是同一时间撤了去,甲胄碰撞,兵器掷地的声响接连不断。

    李采薇的身子颤了颤。

    我强忍着头痛,从地上爬起来,抱住她的腰,没让她摔在地上。

    我随后在她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长公主胸口那道血窟窿,鲜血汩汩。

    她月白色的衣衫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像是嫁衣一般艳丽。

    她的手紧紧抓着座椅扶手,试图直起身子,保留最后的颜面。

    强烈的不适,令人作呕。

    但我身上的伤口并未愈合,所以我的晕眩感并不严重。

    我突然发觉她腰间有道光粒,炫目的让人难受。

    没有丝毫犹豫,我直接扯下了她的腰带。

    缎面刺绣,点缀珠宝玉石。

    中央是针脚缝的极细密的金莲花。

    镀了金的,神桑木的,莲花图案。

    原来,做成了这般样式。

    她挣扎着就想来争抢。

    李采薇不甘示弱,直接扑在长公主身上。

    同时,她手里的那块木牌也扔在了我身上。

    找到了……

    我等不及了,可浑身乏力,跌跌撞撞只能滚下阶梯。

    赫连喻恩就站在阶下,他半靠着圆柱,强撑着笑道:“还真是聪明,竟能想出用她的血来找东西。”

    “一人服软迷惑,一人伺机而动,王嫂和李姑娘真是打得一手好配合。”

    我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嘲讽揶揄,手脚并用地就想外跑。

    他却飞身上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太妃有句话说得对,这么大的火,早就死了。”

    我就算是再不济,此刻也比他要清醒的多。

    我实在是没心思和他争辩,拨开他的肩膀就想离开。

    可地上横亘着太多人,踉跄着好像怎么也走不出去。

    恍惚间,殿外掠过一道身影。

    “小姐。”

    周闻安一把抱住我,衣衫冷然。

    我试图在他身上嗅出我熟悉的气味。

    我将手里的金莲花还有两块木牌,一股脑儿塞进他手里。

    我望着远处的红艳,声音沙哑:“几时了?”

    “戌正一刻。”他将东西攥在手心,神色不明,“月氏霖已被斩杀,今夜已经过去了。”

    “赫连敏怡我也交给了柳公子,小姐……”

    我挣扎着想要站直身子,打断他的话:“带我去藏书阁。”

    藏书阁上到底什么呢?

    此事赫连喻时必有参与,周闻安更是讳莫如深。

    他向来不善于说谎,但他是第一次,未朝我透露半分。

    所以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