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好不容易将魏云深哄睡,宋持怀轻手轻脚掩上房门,一抬眼就看到了靠在墙边的人影。
“玩够了?”
凌微眉眼戾气深重,他嘴角抿着下压,整个人都透露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阴狠,“好玩吗?”
宋持怀皱眉看了看左右,他怕凌微把魏云深吵醒,低声道:“我们去别的地……”
“有有。”凌微沉着脸抓住宋持怀一只手腕,力道之大直接将后者抓红一圈,同时阻止了宋持怀要离开的动作,“我今天很不开心。”
宋持怀脚下一顿。
有有,是凌微擅自为自己起的小名。
那是宋持怀刚来天极宫时的事了,彼时他还只是宗门最低等的一个杂役弟子,某日在天极峰脚下洒扫,正好撞见随着宫主外出的凌微。
稚子年纪尚小,并不知事,却对美丽的事物格外上心。凌微那时几乎是一眼就锁定了因低着头看不清脸的宋持怀,于是挣脱了父亲的手走到他身前,嫩声嫩气地询问他名讳。
宋持怀本不打算理这个才到自己腿高的小团子,顾忌到宫主在场,还是耐心回答:“弟子名唤宋持怀。”
“好奇怪的名字。”凌微当时才刚学会认字不久,当即就表达了对宋持怀名字的不满,“你怎么叫这个?”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宋持怀低眉凝视凌微攥着自己的那一截手臂,想到,他那时候什么都没有。
“因为弟子什么都没有,而‘持’跟‘怀’,都有‘有’的意思。”
他以前心思太重,城府不如如今之深,就算天极宫的宫主在旁,也没打算给面前的这位宫主独子太多面子。于是宋持怀答完了就要走,却听到凌微勉为其难地纠结出声:“这样啊,那我以后叫你有有吧。”
这甚至是通知而不是征询意见,宋持怀怒气腾升,刚要反驳,就又听到凌微对凌盛说:“爹,我喜欢他,你把他给我吧。”
“……”
满腔怒火瞬间烟消云散,差点出口的拒绝话语就这么被宋持怀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太懂凌微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这种生来什么都有的世族子弟,随便从指头缝里露出的一点施舍都是他们尽其一生也难以匹及的恩赐。
于是他默然成了凌微的“人”,从此他平步青云,烂泥里的云雀高上枝头,再也没有跌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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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微的怒火不易平息,宋持怀一再放低姿态,才勉强算把人哄好。
“今日的事我不计较,但我不希望这种事再发生第二次。”
凌微神色倨傲,极其自然地在宋持怀面前发号施令,“找事的那几个人我明日也都会交给你,要怎么处置随你便,只一点,往后魏云深再与我作对的时候,不准帮他说话。”
宋持怀乖顺低眉:“都听师叔的。”
“那个魏云深……”凌微厌恶地扫了眼宋持怀身后紧闭的房门,“离他远点,我看到你跟别的男人亲近,心里不舒服。”
宋持怀一顿,温声解释:“他才十六岁。”
“十六岁怎么了,我六岁的时候就一眼相中你了。”
凌微不满意这个答案,他伸手勾住宋持怀衣袖把人拉往自己这边,幼稚地开始捏对方的手指玩,低沉的声音循循善诱,“有有,多把男人想得坏些,才对得起你这张漂亮的脸。”
宋持怀沉默两息,突然抽回自己的手:“师叔教训得是,我下回记得了。”
手中的温度骤然一空,凌微愣了两秒,忽然失笑:“你啊……”
他轻轻摩挲着指腹残留的温度,有些遗憾自己话说太早。
应该等摸够了再说的。
但他向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凌微心念一转,忽然抬起下巴点向门后,眸中狎昵含笑,眉间转动风流无止:“你房间都让出去了,今晚睡哪儿?”
说话时,凌微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宋持怀的卧房,后者立马意会,短暂沉默后主动开口:“云深重伤不好挪动,鸦影居内空房不多,不知师叔的仙居还有没有客住?”
“既然是你要,自然都是有的。”
凌微很满意宋持怀的上道,半真半假地调戏开口,“别说只是借个卧房,你就算是想来我床上睡,来就是了,还问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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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凌微在,宋持怀一晚上都没睡好,以至于当他顶着一双黑眼圈回到鸦影居的时候,魏云深一时分不清他跟自己到底谁才是伤员。
“……你没事吧?”魏云深满脸担忧地靠在枕头上,“昨晚没休息好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说完,想到自己如今还霸占着对方的床,魏云深顿时感到不好意思,撑着手就要起来。
“不用。”宋持怀按住他的动作,又替他掖好被角,反问,“你呢,昨天休息得怎么样?”
“还好,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应该今天就能下地。”魏云深看着他几乎跟脸上没有色差的纸白唇色,犹豫过后又把话绕了回来,“不然你还是休息一下吧?我回我房间就行,也没多远,又死不了。”
他说完就又盯紧宋持怀脸色,后者根本不搭腔,只是又把他按了回去:“别逞强。”
“不是逞强,我真的觉得我……”
“普通人受修士一掌,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当场毙命,你真以为你身体好,是靠自己挨过那一下的?”
宋持怀抿着唇,脸色已经很不好看,“若不是我昨天回来给你用了猛药,恐怕你现在不死也要昏迷两个月,这毕竟是内伤,你想这么走回去,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他语气太严肃,魏云深一时被唬住,不敢再继续反驳:“这,这么严重吗?”
“你若不信,下回可以再试试,我绝对不救你。”
二人相识两月,这还是宋持怀头一回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魏云深心头莫名发堵,他小声向宋持怀道了歉,遂又乖乖躺好。
见他不再执拗,宋持怀才又缓和了声音:“今天换过药了吗?”
换药?换什么药?
魏云深眼神迟疑起来,宋持怀敏锐察觉,低声问:“伤口被人上过药都不知道?”
魏云深:……
他还真不知道。
昨天光顾着疼了,后来又因为宋持怀和凌微的争吵陷入自我怀疑,他直到睡前都还想着自己是不是给宋持怀添了麻烦,哪里还记得注意胸上的伤口?
不过被宋持怀这么一提点,魏云深确实感觉到胸口的位置有种紧缚感,昨天他被那名不知道名字的天极宫弟子一掌击晕,也不知道是谁把他捡回来给他上药的。
……会是宋持怀吗?
胸腔的位置因为宋持怀的目光开始产生一股热意,魏云深扭捏地别过头,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好意思什么:“药在哪里,一会儿我自己弄一下。”
宋持怀却没动,他定定坐在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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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散漫却又不容人质疑:“上衣脱了,我给你看看。”
魏云深:……
魏云深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胆战心惊:“这就不必了吧?”
他又不是那种还不会做事的小孩,昨天昏迷着也就算了,今天意识清醒还要别人给他上药,那成什么了?
那传出去不让人笑话呢吗?!
怀揣着某种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异样情绪,魏云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宋持怀的提议,并希望对方能暂且先回避一下:“一会儿你出去的时候,能给我关个门吗?”
“都是男人,你怕什么?”宋持怀不答反问,他垂着眼,忽然一顿,暗含轻嘲的打量目光不住落在魏云深身上,问,“你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
魏云深:……
绝!对!没!有!
不愿承认自己不好意思的魏云深最终还是在宋持怀面前解开了自己的上衣,他动作极慢,仿佛随时都在等对方叫停——可惜宋持怀看上去并没有这个想法,他不但没喊停,反而还嫌慢,等魏云深最外面的那层束缚终于解开,甚至亲自上手将缠在他伤口处的绷带绕了下来。
“等……”
魏云深没来得及阻止,一片触目惊心印入眼帘,他连忙把眼睛闭上,急声道:“你怎么不听人说话?”
看清他前胸惨状,拧着眉头的宋持怀抽出空来看了魏云深一眼:“晕血?”
“……没,就是觉得不好看。”
还没完全结痂的伤口大片暴露在空气中,魏云深这才感觉到疼,“嘶”地倒吸了口气,“怎么样,死得了吗?”
“还差一点。”宋持怀声音平静,他不再看魏云深,而是专注后者胸膛上的伤口,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瓶灵药,而后用食指挑出一点药膏——
“别动。”
蛊惑似的轻声炸在耳边,魏云深下意识屏息,两三息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顿觉面颊生热;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掩饰什么,一股混着痛感的凉意骤然覆上他裸露的胸膛,睁眼一看,宋持怀已经开始给他抹药膏,神色平静又专注,竟是比平时与人温声说话时更要吸人视线。
魏云深不自觉挪不开眼,他盯着那双冷清的眼睛,心绪莫名平静不少。
……就只是上个药而已,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魏云深全然忘了自己刚才抵触的情绪,他的目光寸寸下挪,从宋持怀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脸滑向对方深掩的领口。他突然就想起昨天在宋持怀房间门口看到对方没好好穿衣服的那一幕,立马做贼心虚似的移开目光,又挑上了宋持怀的手。
他的手真好看啊,指节修长又关节分明,连替人抹药这样的单一动作都这样赏心悦目,尤其莹白的药膏沾在指尖,就像……
就像什么?
十六岁气血方刚又未经人事的少年面颊薄红,他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口,在呼吸加重的同时又闭上了眼。
人家这是在干什么?人家是在给自己上药!
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想这种东西呢?他还是人吗?!
魏云深正胡思乱想,宋持怀却误会了他那道突然加重的呼吸的含义,手下动作一停:“会有点疼,是为了你的伤好,你忍忍。”
魏云深:……
很好,更心虚了。
心虚的魏云深低声应了声好,突然想起什么,问:“对了,我昨晚占了你的房间,你是在哪里过夜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