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康熙十五年春。
御花园中的桃花开了,薄云一样铺着粉,嫩嫩的绿芽萌发,昨儿刚下了雨,空气也显得格外清新些。
桃花树下,一女子穿着浅绿细葛的宫衣,梳着鸦黑油亮的辫子,只在辫稍别了几朵刚掐的桃花,正提着箩筐在摘桃花。
“掌事姑姑吩咐过,要摘今日刚盛开的花朵,尚未开败,这样焙干了放着,到时候泡着才漂亮。”她身旁的书录轻声道。
佟时荔指尖搭在淡粉的花瓣上,愈加莹润白皙。摘花空档,还要再看着不远处正颠颠捉蝴蝶的小孩。
“殿下,仔细脚下。”她叮嘱。
“玉荔,肚肚打我。”小奶团子跑过来,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奶里奶气道。
佟时荔放下手,将他搂在怀里,摘掉他额头上粘着的树叶,又把小手擦洗干净,这才将点心递到他手里。
“喏,殿下请吃点心。”
“嗯。”胤礽大大点头,小手捧着点心,乖乖地坐在宫女身侧,小口小口地吃着。
佟时荔喜欢看他可可爱爱的样子。
原不该她伺候的,只近两日她突然得了殿下青眼,怎么也不肯丢开手,胤礽在乾清宫中,那是跟万岁爷的眼珠子一样要紧,没人肯得罪他。
看着胤礽耐心地把剩下的点心渣吃掉,冲她露出个大大的微笑,举着小胖手:“保成还吃吗?”
佟时荔就擦拭着他的小手,温和道:“殿下等回乾清宫后,叫奶母给你做新鲜的来吃,可好?”
“好~”胤礽乖乖应下。
一阵微风吹过,桃花花瓣随风零落,有几瓣落在了佟时荔的面上,她的眼神便有些恍惚了。
原主养到十六,家中谋恩典罢免她的小选,和早已相中的曹寅成婚。
曹寅斯文儒雅,文采斐然,俊秀非常,因她体弱而多有怜惜,两人琴瑟和鸣,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谁知——
她嫡姐姜玉荔亦是穿越者,一心要入宫博个前程,做了宫女才知宫中规矩严苛,想要封妃封后并不容易。
光是学规矩,就被磋磨得受不住,在系统中看到她被宠的玉颜花娇,果断地改穿成她。
这是她根据系统和自身经历猜的。
给她留了个破烂系统,真破烂,没什么用,只能看看小视频聊以度日。
只要没有凌云志,在乾清宫中当差是非常舒服的。
因为康熙的奶母是她伯娘,现在成了她亲娘,康熙的奶兄是她堂哥,现在成了她亲哥,凭着这么硬的关系,只要她能苟,就有平安出宫的一日。
佟时荔直接开躺。
而且令她奇怪的是现在康熙后宫并无几个人,只康熙初期入宫几个妃子,据说自打仁孝皇后亡故后,便再无宠幸过妃嫔。
她觉得有些奇怪。
胤礽在御花园中玩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疲乏,索性直接打道回府。
乾清宫。
佟时荔带着胤礽刚回来,就见康熙立在乾清门下,见太子的仪仗近了,目光一直注视着。
她垂眸,并不和他视线相交。
佟时荔在胤礽身后福身请安。
康熙一眼就瞧见她了,太子的仪仗很排场,四个奶嬷嬷,八个大宫女,十二个小太监,再就是佟时荔这个御前女官。
一阵风从堂前拂过,吹动她发上的桃花瓣微微晃动,那瓷白的脸颊带着几分好气色的红晕,极为娇艳。
康熙对上那双澄澈的双眸,眸中百转千回。
他终于又找到了他的阿荔。
“奴婢告退。”佟时荔低眉顺眼地跟着仪仗一道离去。
等回了乾清宫,小奶团子又啾啾啾地跑过来,一把扑进佟时荔怀里,昂着细白的小脸蛋,非常自豪道:“孤会背千字文了哦。”
“那殿下真是棒极了。”佟时荔俯身,看着他肉嘟嘟的脸颊很想捏,小孩的脸肉捏起来实在是太爽了,可惜身份有别,她不能。
胤礽被她夸了,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地在她怀里玩着九连环。
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又把九连环扔到一边,把玩着宫女细白柔嫩的手。
“呀,大手。”
“呀~小手。”
胤礽好奇地比划着,片刻后就被奶母抱着回侧殿了。
佟时荔便下去侍弄刚采摘回来的桃花了,要清洗过后,放在太阳晒不到的地方阴干。
是夜。
在朦胧的月色中,隐隐还能闻见桃花的香气,夜色寒凉,她一抬眸,就见一个清瘦的青年男子缓缓走了进来,面沉如水。
佟时荔便低眉顺眼地起身,侍立在一旁,这才柔声细语地请安。
康熙走进殿中,大马金刀地坐下来。
皇帝回乾清宫,整个宫殿都流动忙活起来,从伺候的小宫女端着铜盆上前给她净手,再到佟时荔这个贴身女官上前侍茶。
康熙没说什么,一双深晦的眸子被烛火照着,微微眯了起来。
康熙的心情不好,从前年耿精忠反了,三月时尚之信也反了,云南、贵州、广西、四川等处的巡抚、提督、将军、总兵多有响应。
忙得他焦头烂额。
“提坛酒来。”他低声嘱咐。
在跟前伺候的梁太监连忙去准备,眸中尽是心疼,另叫御膳房备了几个下酒菜。
佟时荔作为贴身女官,亦要在旁伺候。
康熙闷不吭声,望着天空中的一轮圆月,连灌了三杯酒,这才摩挲着酒杯,侧眸望过来。
“昨日你父亲上折子,还在问你的情况,说你在家娇生惯养,担心你改不了性子,便是曹寅也在上折子,说是你族妹担心你,问你在宫里头可还伺候的好。”
康熙清润的嗓音在院中响起。
佟时荔心中一凛。
她父亲是浙江布政使李士桢,他原任福建布政使,只是耿精忠叛乱,福建去不得,就留任浙江,如今已三个年头,现在平定三藩之乱,他负责后勤保障,目前做得非常不错。
提她父亲倒也罢了,后面的曹寅才是重头戏。
曹寅——是发现什么了吗?
身边的妻子一朝性子变了,他能发现吗?
佟时荔心中转了好几道弯,面上却极为恬淡,按着记忆中的规矩,露出清浅的笑容来,温声道:“万岁爷英明永在,福泽绵长。能侍奉万岁爷,是奴婢的福分。”
康熙见她眉眼低垂,那羽睫颤动,细白的指尖拧着,显露出内心的忐忑。
在她思索时,眸光定定地望着她,烛火给她精致细白的脸颊笼上一层微黄的光泽。
康熙以手扶额,神色郁郁,语气却愈加缓和起来:“你别怕,说起来,你儿时刚会走的时候,朕还抱过你。”
佟时荔垂眸不语。
康熙就跟她说,前朝因着天花肆虐,宫中皇子多养在宫外,整日里陪着他的就是李煦,后来他们都大了,李煦新添了妹妹,刚会走,就巴巴地牵过来给他看。
“那是族妹。”佟时荔垂眸,她记得,她是胎穿,在婴儿床上躺了十个月就忍不住自己挣扎着下地走路,刚能走几步,就被李煦薅着去见一个小男孩。
两人对她倒是温和,但六七岁的小男孩,哪里会照顾十个月的婴儿,没一会儿她没了力气,就一头栽下去,鼻头的肉都蹭烂了。
原主当时发誓,长大了一定要揍他一顿,只是后来忘了。
是原主的经历,但是她的灵魂被挤到长姐身上,那她原本的身体就是她现在身份的族妹了。
“坐。”康熙拍了拍身侧。
佟时荔立着不动,这辈子她不打算和康熙有牵扯。
她便做出柔顺的模样,在康熙身侧,眉眼低垂地给他倒酒,抿着薄薄的唇瓣,并不说话。
康熙见她害羞,便叫梁太监拿了酒盅过来,推到她跟前,温声道:“喝一杯。”
佟时荔捏着白玉杯,看着清润酒液缓缓倾入,心中便有几分嗤笑。
这个康熙,并不是他的康熙,瞧见女人略平头正脸些,就态度温和,想要撩一下。
跟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她心里鄙夷。
她恭谨地举起白玉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尝过味道后,这才缓缓喝下。
三杯酒下肚,她眼神瞬间迷离起来,略微有些头晕,脸颊也烫得厉害。
一只微烫的大掌便覆在她面上,轻轻地摩挲着。
佟时荔羽睫轻颤,脸颊像是被火烧到一般,烫到有些疼了,她眸中也泛出星星点点的水意。
她毫不犹豫地别开头,谁知那只大掌却抽离了。
康熙放下酒盅,心里被政务涨得难受。
她真的不记得他了。
以前,她都会亲亲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