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屋。
“好久不见啊神父大人!”千穗穿着校服,依然是那副活泼开朗的样子,“我和你说哦,我们去冲绳那边看雪了,好可惜你不在!”
……其实他在。
“那边又下雪又下樱花哦!虽然很漂亮很好看但是太冷了,下次我还是不去了。”
“嗯,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去了。”
她真的很怕冷啊。
“不过如果银时老师也在的话,我还是愿意去的。”
“……”
他就知道是这样。
千穗熟稔地坐了下来,喝了一杯水,慢条斯理道:“神父大人,你有见过神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相信神呢?”
中也罕见地沉默了——不,他的沉默在这本书里并不算罕见。他要怎么解释为什么相信呢?其实他根本就不相信啊!
“或者说,神父大人眼里,神是什么样的呢?神会喜欢怎么样的人呢?怎么样的人在神的眼里才算是完美的呢?”
中原中也斟酌着回答:“神爱世人。”
“神对于每一个人,都抱有平等的爱。”
他这么说。
完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啊,他就是随便说一下的。早知道他就稍微了解一点了……不,没有人让他去了解过这些啊!
千穗陷入了沉思。
“那么也就是说,在神眼里,善良的人和恶毒的人都是一样的、都是平等的吗?就算恶人伤害了善人,神也还是对他们抱有同等的善意。可是既然这样的话,那对善良的人岂不是很不公平吗?”
“这个……”
好像是有点道理。
“可是如果神对他们不一样,神就不是神了呀。只有冷漠、平等、绝对公正的存在才能被称之为神,但这种存在既不会审判恶人,也不会回馈好人,感觉并没有什么用。”
“善良的人还是会倒霉,也还是会有恶毒的人过得很好。所以善良和恶毒根本就没有什么对应的指向,神只是在天上冷漠地看着他们各自走向自己的命运而已。”
说罢,她又很歉意地对神父说:“……抱歉神父大人,我是不是说了你不爱听的话?”
“但是神爱世人,神一定会原谅我的莽撞的,要不然你也原谅我吧?”
“……”并没有什么感觉的中原中也哑然失笑,“好,我原谅你。”
他有些好奇:“你眼里的神……就是这么冷漠的吗?”
一般人都会以为神是会偏爱善良的人吧……他从来听说过有人觉得神很冷漠。
“不,我不相信神哦,”千穗也叹了口气,“比起那些高高在上评判别人命运的人,我倒是觉得,知道神的残酷,遭遇过世界的重创,但仍然愿意对苦难施以援手的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
中原中也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在说谁。
果然是坂田银时啊。
其实他并不了解他,甚至也没有过多接触过这个人。但是在温泉之旅中,他能从那些人身上感受到他们和坂田银时之间的羁绊。每一个人都似乎和他有特殊的联结。
每一个人都爱着他。
明明表面上是一个那么无节操无下限的madao,但却是一个无比温柔无比热烈的存在。没有人不会被他的滚烫所吸引。
“你……有遇到那样的人吗?”他顺着问。
“我当然有哦。”千穗说,“我的老师就是这样的人,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明啊。”
她这句话不掺杂任何敬佩之意,口吻中也没有任何别的情绪。她好像只是在阐述的一个事实。
就当中原中也以为她会一直顺着这句话夸坂田银时的时候,她突然说:“而且,在我心里,神父大人也是这样的人哦。”
“在忏悔屋工作,应该见惯了不少人的恶念吧?有些人就算心存忏悔,也只是无法承受恶念带来的后果而已。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在真心忏悔吧。”
“神父大人心里很清楚,但还是去做了这份工作,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以及不需要帮助的人,这样的神父大人让我觉得很伟大呢。”
中也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好像很难说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其实他不是主动要去做这份工作的,也没有抱着“想要帮助别人”的念头去做这些事。
他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好,其实他既不是神明也不是神父,他甚至连自己的真面目都不敢告诉她。
被她以为这样伟大的人,其实是个无恶不作的mafia呢。
还是个……很土的来自日本的mafia。中原中也颇有些自嘲地想着。
如果知道事实的话,她会失望吗?
“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中原中也这样说,“也许没有人在得到帮助,我只是在……听别人讲话而已。”
千穗歪头:“神父大人,我没有在说别人哦。”
“嗯?”
“别人有没有得到帮助,我不知道,我也无所谓,”千穗笑了,“但是我得到帮助了呀。”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我就应该感谢你了。神父大人。”
中原中也感觉心里好像泛着暖意。过了好久才发现自己是被触动到了。他很少被触动,但今天,他好像确确实实被少女的话打动到了。
他说:“……我也该谢谢你。”
千穗姿态放松地坐在凳子上,双腿闲散地微微摆动着。她看着自己的黑鞋鞋尖暗暗地闪着光,语气像吃生菜一样脆生生的,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神父大人,会希望帮助过的人成为善良的人吗?”
“……可能会?”
“那如果他们没有呢?会失望吗?”
中原中也沉思片刻,“不会失望。”
“是啊,”千穗感慨道,“犯过错的人本身心里就有罪恶因子,以后也总是会犯错的。可能早就有预料吧。”
“……不是这个原因,”中原中也有些无奈,“有时候做了就是做了,帮助了就是帮助了……根本就没想这么多。”
他说到后面的时候,神色突然很不自在,讲话的口吻也多了些别扭。
千穗却突然很认真地看着他,把他的面具和眼眸中的惊愕都在脑海里细细描摹一遍。然后,她说:“神父大人,真的是很好的人啊。”
“不过可惜的是,我本来想当一个很好的人,想跟帮助我的人一样当一个很善良很宽容很会帮助别人的人,但是现在我发现,果然一点也不适合我。”
“我果然还是比较适合当一个恶毒的人啊!心情好的话做一点好事,心情不好的话杀人放火也……好像确实也不太合适……嗯,反正就是,我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世界毁灭了也和我没关系,人类死光了也和我没关系,我只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就好了。”
她一直看着神父大人的眼睛。
她突然发现这双眼睛在哪里见到过?蓝色的、像大海一样的眼睛。
中原中也胡乱回答着女孩的话,回答得太匆忙连自己都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是一些“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没有人会对你失望”“我永远会站在你身边”这类的话。
他很久以后才发现自己讲的话模棱两可,像是醉酒的人一样口吻都带着醉意的模糊。可惜他不是醉在酒里而是陷进了她的眼睛里。
然后,他就听见那个女生说:
“神父大人有女朋友吗?”
神父愣了一下,“……没有。怎么了?”
等一下,怎么这么突然?他们的关系已经密切到了这种地步吗?
“没什么啦,就是前两天看到一个新闻说,有80%的神父都是同性恋……我就很好奇很想问问。”
“……我不是!”
他就知道。
不应该感动得这么早的。
可恶!把他刚刚的感动还给他啊!
他听见女生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把椅子旁边的书包背走,留下一个蹦蹦跳跳的背影。
“我要回家咯神父大人!好像是家里人要死掉了我要回去继承家产了!这一个多星期你可能又见不到我了,不要想我哦!”
……
?
什么继承家产???
*
北海道。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个多星期,中原中也应该真的见不到她了。
因为,不只是她要回家。中原中也也要去出差。
目的地是……北海道。
那是一栋闹鬼的院子。
据说上一户人家在这里经历了一些诡谲的事情,最后搬到八原去了。原先以中原中也的身份,是不用插手这些事情的。但如今事态特殊,任何一桩事都有可能与世界崩坏有关,中原中也就接下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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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穗也出现在了这户人家门前。
没错,这就是她家。
虽然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了,但记忆力良好的她还是记住了回家的路,并且一个人坐地下铁来到了北海道。
因为太过确定这是她家,千穗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家门牌已经变成了“田中宅”。
当然,就算她看见了,也不会怀疑是搬家了——她只会觉得:可能是因为家里改姓了吧!
好几年没有见到家里人了。
说实话,她心里是有点紧张的。
千穗反复回想着家里人的长相,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完了。
明明她记得家在哪里,为什么不记得家里人的长相啊!
她背着书包,学着自己以前的模样,沉默地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说起来,院子里的环境好像好很多了?果然是因为家里变有钱了啊,那遗产是不是可以多分一点给她?
本来以为自己在家里没什么地位的……没想到这种时候大家都会想起她,真的好感动。这种分遗产的时候都能想起她,果然她在家里还是有一点地位的啊!
没人开门。
千穗皱着眉,继续敲门。
门内的中原中也和田中仁很奇怪。
怎么会有人敲门?
“是您带来的人吗,大人?”
“不是。”
等了好久,还是没有人来开门。千穗就趁着这个时间蹲下身系了系鞋带。
门内的中原中也和田中仁震惊了。
他们透过猫眼……发现有人敲门,但却没有人在外面!
难道……真的是鬼?!
中原中也冷哼一声,“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恐怕是异能力作祟。”
田中仁定了定心神,“好。”
“那我们……”
“开门。”中原中也发话,“我倒要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人。”
同一时刻,系好鞋带的千穗站起身来,正好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从未在家里见过的男人。其中一个是身影高大,另一个人略矮些,但她没在意,只是率先喊道:
“父亲大人。”
反正都在她家里了,既然是男的肯定是她爸爸了吧。啊都怪那些不在孩子需要的时候出现的父母,害得她都忘记自己家长的长相了。
没事,反正随便叫叫就好了。既然站着两个男人那总有一个男人是她爸爸吧?总有一个会是的吧!
不过……
等一下,怎么有一个男生这么眼熟啊?
嗯嗯嗯?怎么是侦探先生?!!!
……
三人都很惊讶。
千穗奇怪的是为什么中原中也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因为她家里有人死了其实是他杀?天哪,这也太可怕了。
另外两个人震惊的理由则很简单。
那声“父亲大人”……?到底是……
本来以为外面有鬼的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个女生。
——不,中原中也是见过的。不如说,他昨天才看到这个女生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要回家继承遗产了。
所以她家原来是在这里吗?就是在这里吗?可是这里是田中宅不是望月宅吗?啊……难道千穗是田中仁那家伙的女儿吗?
中原中也这么想着,就对上了田中仁同样震惊的视线。
田中仁,真的很惊讶。
他把眼前的少女看了好几遍,反复确认着自己绝对不认识这个女生。
背着书包,穿着一看就是学生的便服,银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可爱的发卡戴在头上,眼眸一眨一眨的看起来很乖。
是高中生吧。
但是他根本不认识她啊!
他确实也有孩子,但是他孩子才小学啊怎么可能突然变得那么大了!最关键的是,他的那个是儿子啊!
可她既然都叫爸爸了,在场有一个人必定得是她爸爸吧!
既然不是他,那就只能是……
他偏过头。
他看向那个才20出头的干部大人,神色被震惊统治着。
除了震惊,田中仁再难用别的词形容自己的感觉了。
没想到啊……
田中仁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干部大人才22岁,孩子就已经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