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碗不是不爱笑,而是一开始到这边的时候,父母双亡,姐姐即便过得贫苦,也要愿意接她过去一起生活。
她是开心的,但也清楚地知道现在自己就是个拖油瓶,她们即便是真心实意,可是她们的婆家怎么想?何必去害她们夹在中间为难呢?
所以当时顾小碗决定留下来给这里的父母守孝三年,这个借口,姐姐们也不好强行带走她。
而总是板着脸的好处,便是村子里同龄的小孩子不敢欺负她;没有每天嘻嘻哈哈,村里的成年人们也渐渐将她做小大人来看待。
不过收起来的笑容虽然起到了些对自己的保护作用,但终究是个小孩子,这几年里她过得还是挺辛苦的。只是有时候顾小碗对比起前世几乎卧病在床,现在这单薄瘦弱的身体却能一口气扛起七八十斤,她又十分满意。
此刻听到阿拾的话,嘴角又微微裂开了些,左边的脸上露出个浅浅的小梨涡,有些可爱的样子。
这埋在雪地里的白菜,长得其实很好,由此可见主人家是用心照料了的,只是可惜被这大雪掩埋了,到时候即便大雪融了,也会坏掉,所以他们俩也是力所能及给从雪里挖出来。
忙活了大半天的功夫,也是弄出了不少,大抵有百来斤左右。
又用碎布条简单地绑了个架子,地下放着两块光滑的木板,便这样给拉了回去。
只是回镇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和弟弟在地窖里的何穗穗心惊胆颤了一天,听到声音赶紧上来帮忙。
有了这些白菜,顾小碗琢磨着能吃个十来天的功夫,这样就尽量少出去了,免得遇到人。
这个时候,人比鬼还要令人害怕。
也万幸这是粮食铺子的地窖,比较宽敞,所以还在一处角落里隔了个临时的旱厕出来。
四人在这地窖里躲了三天左右,那何望祖的伤势逐渐好起来,只是伤口处的是那烙痕,即便疤掉了后,只怕留下的痕迹也十分狰狞。
顾小碗以为这已经是极好的运气了,好歹小命保下来了,天知道刚开始那天自己何等担心,生怕他发热。
但凡没扛过去,身体发热,手头又没药,多半这命是留不住了的。
而且现在何望祖老实得跟鹌鹑一样,昨晚夜里睡不着想他爹娘了,也都默默地一个人掉眼泪,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显然逃兵们的这一刀,是真的教他做人了。
转眼在这地窖里待了几天,眼见着安全,雪也开始在融化,顾小碗和阿拾商议着,等这大雪融化后,就沿着青水河往东村去,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过河回家。
虽不知红枫村现在是什么光景,但各自还是惦记着家中的亲人。
只是没想到,当晚这废弃安静了许久的镇子就忽然热闹起来了,女人痛苦的叫声孩童的哭声不止。
自不必多说,怕是哪里逃过来的流民吧。
也是万幸阿拾废了天大的力气,把他们俩在雪地上的足迹给抹去了,加上雪也逐渐在融化,不然叫这一伙流民发现,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顾小碗一行人躲在地窖里,大气不敢出一声,就怕惊动上面的流民们。
好在这段日子的艰难,已经不要顾小碗开口叮嘱。
只不过越是这样安静,他们就能越发清晰地听到上面传来的声音。
甚至有人从他们头顶上跑过,听着那声音不重,应该还是个孩童,只是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噪杂的脚步声。
伴随着这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成年男子气急败坏的骂声:“小兔崽子,还敢跑!给老子站住!”
顾小碗的心一下悬起来,只是刚要起身就见对面盘腿打坐的阿拾摇头。她也一下冷静了下来,从那些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叫声其实可以判断出来,这一伙流民,怕不是一处村落来的。
既不是家人又不是夫妻,所以才会出现女人和孩子的那些哭喊声音。
这一夜是何等的艰难,好在第二天他们就走了,不过顾小碗和阿拾是下午才出来的。
在那些流民们休息的火塘旁边,看到堆积散乱的骨头,当即吓得顾小碗遍体生寒,整个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
即便从前在书中看到了记载,但等真实看到的时候,还是给吓得不轻。
“阿弥陀佛!”阿拾赶紧将顾小碗的身体给转过去,一面念着经走了过去,蹲下身将那些骨头收殓起来,在雪地里挖了个坑,给埋进去了。
顾小碗终于明白,为何昨晚那么吵闹,今儿他们走的时候又安安静静的了。
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外面太不安全了,她此刻就想要迫不及待地回山里。于是等阿拾安葬完了那些骨头,立即就表达着此刻自己的述求,“走吧,我们走吧,这里怕是不安全了。”
有一伙流民路过,那证明现在其他县甚至是凤阳城,只怕都沦陷了。
这样醒目的马蹄镇,必然有让将其做途经点。
他们不能每次都这样好运。
阿拾认真地考虑了片刻,“也好。”回红枫村,好歹是有一线生机的。
所以回到地窖,立即就和何穗穗姐弟俩商议。虽然顾小碗没有直接提上面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回来时候那冰凉凉的手和苍白的脸,整个人的状态甚至比何望祖被砍的那天还要差。
让何穗穗很是担忧,追着问缘故。
而出家人不打诳语,阿拾只一五一十地将上面看到的一切告知姐弟俩了。
长久处于这幽闭的环境中,还时不时地担心被发现,现在又忽然听到阿拾说昨天从他们地窖头上逃的孩童,已经死了后。
姐弟俩那点薄弱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再也绷不住了,都捂着嘴嚎嚎大哭,哭声穿透过他们的手变成呜呜咽咽的声音,与外面刺骨呼呼风声融在一起,好不凄惨。
顾小碗正是知道这姐弟俩,所以即便是何穗穗年纪看起来已经是十五,可在她眼里仍旧是小妹妹,更何况自己是长辈,因此每一次都是自己和阿拾出去,而将姐弟给留下。
顾小碗也很难过,那被沸腾热水煮过后,有些泛白的骨头像是垃圾一般随意堆在雪里,如今还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脑子里。
所以看到姐弟俩哭,虽不知他们是害怕还是为那个些被害者哭,但顾小碗没有去阻止,而是撑着还有些发抖的身体去收拾行李。
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两把从逃兵手里得来的刀,如今竟然成了他们最大的仪仗。
其余的行李,不过就是水壶和些菜叶子包的粗粮团子,甚至那从仓库里尘土中挑捡出来的谷子,都还没去壳,他们就这样煮来吃了。
经过沸水泡煮过的白色米粒发胀,从金黄色的谷壳里蹦出来。
就这样连带着谷壳一起吃,用嫩菜叶子包成团子,也就不那样咔喉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