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鹏城
    王慧安垂下头,心里头愈发难过,“妈,嘉国反正住校了,你就是真出去打工也不影响什么,你和我一起去呗。”

    黄娟拒绝道,“不行不行,你弟每周都要回来,高中是最辛苦的时候了,他衣服也不会洗,在学校吃得都瘦了,你和我不一样,你还年轻,又有文化……。”

    “我只是职高毕业。”

    黄娟想都没想说道,“很好了,以前女孩子都不给上学的,你有职高毕业。”

    压在心底的委屈忽然涌了上来,王慧安忙抬起头,控制着大脑想要去想点开心的事,这样就可以不让眼泪掉下来,这是她用惯了的方法。

    隔了一会儿,终于忍住了眼泪,她才继续说道,“妈,他们是成人了,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借钱的不是我,是爸爸,你不能把这个责任压到我这里让我去承担。”

    王慧安一边说一边压着自己心脏处的剧烈跳动,她很少说这样的激烈反抗的话。

    果然看见黄娟一脸失望不可置信的样子。

    王慧安却一鼓作气,“嘉国是你们的儿子,不是我的,他读书还有以后什么大学结婚,还有这房子,以后是嘉国的吧,就现在留一个房间,我都总觉得自己是客人,这些钱不应当是我来扛的,我也是你们的孩子,我也想有我自己的人生,不想做不被牺牲的那一个。”

    黄娟的脸开始涨红,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我们是一家人,你要不要这么自私?这么多年来,我没有要你养吧。”

    没有吗?彩礼的钱虽然是王大城扣的,可是房子难道不是盖了受益的人是王嘉国吗?

    以及现在王大城借的钱,却为什么要让自己去承担后果呢?

    王慧安嘴唇动了动,眼角却看到了黄娟两鬓间的白发,还有额上的深深的抬头纹,心里的愤怒和勇气忽然就开始泄了,只不过随着它们的泄气一种名叫失望的东西却越来越多了,有对自己的失望,有对黄娟的失望,更多的是对王大城的失望。

    “我去就是了。”她听到自己这么说道。

    黄娟却在气头上,想要说什么,但到底没说,深深地叹了口气,嘴里发出一声“哎”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愧疚。

    王慧安一路上都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告诫自己不要在外头情绪失控。

    直到回到了家,进了房间,再也忍不住,眼泪涮地流了出来。

    泪眼中,她环视着这个小房间。

    这也是不是她的家啊,只是他们现在暂时收留她,借给她住的,一旦有矛盾他们会用各种语言来指出来,她那客人的身份。

    哪怕她对于这房子,有出过钱。

    所谓的懂事,没有半路放弃的资格,就跟斗米恩升米仇一样,一旦有放弃的意思,别人就要变本加厉地说自己不懂事了。

    既然已经决定妥协,但到底并不是自己完全心甘情愿的,也就不大想听到别人和自己说什么类似“我不容易”或是“辛苦你”的话。

    然而心中又隐约有巨大的遗憾,生而为人,并不能被人包容着生活,一路上只靠自己糊里糊涂地走着,错了的那一步,似乎永远也没有办法弥补。

    初七,王慧安跟着王大城拎着行李箱去了王振友家,跟着另外两个姑娘一起出发。

    两个姑娘有一个就是王振友的女儿,叫王琴琴,主要是她带着去。

    另外一个也是同王慧安一样,第一次去,叫林秀飞,路上王琴琴有和林秀飞讨论那边诸如天气住宿等事情。

    王慧安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并没有参与讨论,直到出了安阳县来到了市里的车站。

    司机把她们送到车站,然后她们坐上一辆前往鹏城的长途客运车。

    去往鹏城的路实在是太遥远了,有的路是高速,有的路却是弯弯绕绕的省道,时而穿过高楼林立的城市,时而进入两侧山峰的乡村。

    车内开了空调,又暖又潮,一股污浊的气味在空厢里流动,没多会儿,就有好几个人晕车了。

    售票员沿着车厢中间的通道,一路下来发塑料袋,王慧安也领到了几个,抱着塑料袋吐得迷糊了累了就躺着,下一轮又继续起来吐,吐完了再迷糊地躺着,反反复复。

    到鹏城时,王慧安感觉自己都虚脱了。

    她仿佛只是寄生在肉体上的一个糊涂的灵魂,被动地跟着肉体来到了一处房间休息。

    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仿佛还在摇来摇去的车上。

    一直到第二天起床,感觉头还是晕的,摇头的角度大一点就感觉会吐,但人好歹清醒了过来。

    直到王琴琴过来带着她们去工作地点时,王慧安才知道原来工作的地方是夜场。

    有那么一瞬间,她浑身冰凉,心里有一些不可置信,但是更多的却是诡异的塌实感觉,有一种第二只靴子落地的感觉。

    此后的几天,王慧安只觉得自己都是半梦半醒的。

    麻木地跟着王琴琴走,听着那些人对着新人说怎么走路,怎么说话,怎么端酒,怎么打扫卫生,好像有在认真地听,实际上都在半神游的状态。

    就说的嘛,世界上哪来那么多馅饼。

    她曾吃过第一只馅饼,但到底那时候是自己的决定,想要去讨好父母,更因为自己想要逃离那个家庭,想要证明给父母看。

    而现在,却是不一样的。

    她的心里头有诸多的怨恨,游离在心间,并且在强熬的怨恨中,居然有一些释怀。

    她告诉自己,王慧安,没事的,你长大了,不是离不开父母的年纪了,你可以自己走出去。

    她想起了在《乌苏里的莽林中》里写到的那些森林里的孩子们,在寒冷的冬日里被父母一次一次从火堆前赶走,饿着冷着,那一瞬间,她仿佛就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被父母驱赶出火堆。

    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孩子了。

    王慧安,你是一个成人了,还要去乞求父母对你的爱和怜吗?

    不知道他们没有能力给那些你想要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