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婚之夜
    花轿一路从程府抬到崔府,程颂安像个提线木偶般被人架着经过一道道成婚的程序,终于在天黑时坐到了新房。

    轻轻掀开红盖头,扫视了一圈屋里,没有人,只有牡丹和海棠,喜婆连同其他丫鬟婆子都去了外间。

    还是在筠香馆,熟悉的布置和摆设,只是已经恍如隔世。

    海棠见小姐掀了盖头,连忙过来替她盖上“快别这样,让人看见笑话。”

    正说着,门被推开了,海棠和牡丹连忙敛袂行礼“姑爷。”

    崔元卿淡淡点了点头,走到程颂安面前,便没了下一步的动作,一双镶着翠玉的官靴落在她眼底。

    海棠见他站定不动,拿来了如意称,低声道“姑爷,该挑喜帕了。”

    崔元卿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只是随手将盖头拉了下来。还是如同前世一样,带着气,甚至都不愿意用喜称。

    映入程颂安眼帘的就是一个身姿挺拔、容颜清润俊雅的脸,他整个人带着几分矜贵,便是回到十年之前,仍旧有睥睨天下的气度。

    程颂安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她怕再多对视一刻,就会把眼里的怨气流露出来。

    崔元卿见她低下了头,口中辨不清情绪“我去前厅应付宾客,恐会喝醉……”

    “你去吧,喝醉了就近歇在书房,让小子们伺候着。”程颂安打断他,抢先说道,温柔的声音,说着与气质不符的话。

    崔元卿一愣,这的确是他想说的话,但被她先说了出来,却有些不舒服,像是她刻意要赶他走一样。

    他的异样情绪只一瞬,随即便恢复清冷模样,点点头道“嗯,你先歇着吧,我去了。”

    程颂安也淡淡的“去吧。”

    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崔元卿抬脚走了一步,又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程颂安的一双眼睛已经紧紧盯着案子上的点心了,对他的离开没有丝毫触动。

    传闻说她典雅持重,还说她倾慕他。他们有了婚约之后,逢年过节,她会向府上长辈送来合宜的礼品,包括他这个未婚夫的,只是都被他直接丢在了库房。

    如今看来,她似乎与传闻不符。

    崔元卿顿了顿,外间还有宾客,他还是要去应付的,而且,程家内院,还有一个今夜会以泪洗面,他不得不去照看的女人。

    等他走后,海棠有些讶然,嗔怪道“小姐,你向来持重,怎么今日这样怪?好歹刚才收敛一下,大家闺秀的嫡女,新婚之夜,把丈夫赶走,一双眼睛只盯着吃的,成何体统?”

    程颂安有四个陪嫁大丫鬟,分别是海棠、牡丹、蔷薇和玉兰,四人又以海棠为首,她们四个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受的都是世家的教导,不但要服侍小姐,还要时时劝谏。

    程颂安笑了笑“实在是饿了。”

    海棠……

    牡丹有眼力见儿地端上了点心给她垫垫。

    海棠道“我知道小姐是觉得姑爷婚前向来不曾对您上心,适才又颇为冷淡掀了盖头,恐他对您不满。但依我看,刚才他说醉酒的话,也只是假设一番,小姐怎么主动让他去书房?哪有新婚之夜便分房睡的道理?若传出去……”

    程颂安满不在乎地打断她“若怕传出去,明日你就将婆母拨过来的几个丫头教教规矩,不必像咱们府里那么温和。”

    海棠有点不明白,还想再问,程颂安已经自顾自吃起来了。吃完又要了一杯清茶,等肚子饱了,才心情愉悦起来。

    端庄持重填不饱肚子,为人表率只会让自己束缚自己,一世不得开心。她既重来一世,吃喝玩乐让自己身心愉悦才是第一要务,其次才是对付那对狗男女。

    程颂安长长的手指将床帐上的流苏绕了一圈,向她们挑了挑眉“你们现在传消息给母亲,让她今晚务必在内院加强人手巡视,若有一丝异动,立刻着人进屋查看,尤其是二妹妹的房里!但有一样,去的人必是签了死契的家生奴婢。”

    海棠一怔“小姐的意思是?”

    程颂安点头“出了丑事,只可自己人知道,不能传到外面去。”

    海棠听了,神色一震,从前她总是提醒小姐,家中的二小姐程挽心,并非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单纯,可自家小姐总是不听,还每每维护她,每次世家官宦的夫人发了帖子,她必会让带了二小姐去。

    而二小姐每每都做出与世无争,人淡如菊的样子,赢得所有世家小姐夫人的欢心,觉得她样样都好,只是托生在了姨娘的肚子里,不然她便是嫁给首辅家的公子也是够格儿的。她便因此结交不少世家公子,包括崔元卿,在一次赏花宴上,就跟她有过攀谈。

    对此,大小姐总不信。

    海棠觉得程颂安太善良了,事事为人考虑,从不想自己的利益得失,这会儿听她忽然对二小姐起了防范,顿时来了精神,欢喜道“我这就去办!”

    说完立刻出了门,去给程家递消息。

    屋里只剩下牡丹在陪着,程颂安终于撑不住,卸了钗环便睡下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牡丹和蔷薇进来,将她叫醒,新婚头日,该早些去前头给老太太请安。程颂安由着她们穿戴梳洗完,朦朦胧胧中听到外面有些动静。

    程颂安问道“海棠在教训底下人?”

    牡丹白净的面皮上气的现出红晕“可不是,没规矩的丫头!”

    程颂安笑了笑“走,看看去。”

    蔷薇有些为难“姑娘别去,没得跟小丫头生气。”

    程颂安才不会,前世她都经历过了,无外乎婆婆张氏拨过来的几个小丫头在嚼舌根,说的话有些露骨。

    当初海棠气得要教训她们,程颂安拦下了,不愿在新婚次日就留下刻薄跋扈的名声,也怕伤了婆母脸面。结果就是这几个丫头后来越发看不起她,经常去张氏那里告状,以致后来她才一病,张氏就让儿子搬离了筠香馆。

    今天再次看到这几个面孔,程颂安只觉得当初自己太过忍气吞声,瞧见海棠只教训了几句,便笑道“海棠,回京几年,怎么把在益州的那些脾气都收了?”

    海棠一听益州,火气立即升起来了,当初跟着小姐在那里,才叫自由自在,肆意潇洒呢。

    而后她挥起右手,一连扇过去,几个小丫头脸上登时红肿一片。崔府有个规矩,为显着主家怜惜体恤下人,便是责罚,也不在显眼处留下痕迹,海棠这一下子,便等于告诉所有人,新少奶奶惩治了夫人送来的人。

    海棠打完,才有些后悔,做错事般朝程颂安看过去。

    程颂安脸上溢着笑,赞道“果然还有当年我的风范。进屋吧,将给婆母和祖母的贽礼选一选。”

    陪嫁的李妈妈早已带人提着三个方盒等在门口,里面放着的是新婚头天新妇该向长辈送的贽礼,海棠从陪嫁的箱子里拿出三匹蜀锦。

    她又是骄傲,又是不舍地拿到李妈妈眼前两匹道“乘云的是给太太的,缠枝莲纹的是给老太太的。”

    还剩了一匹四合如意云纹的,又拿到程颂安面前问道“给姑爷的这匹是给他看了,还是先裁了衣服?”

    程颂安看了这三匹精美的蜀绣,朝她笑了笑“这些不送,收进库房。”

    海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送了?”

    程颂安确定地点点头“不送了。”

    蜀锦难得,贵重,蜀中十个绣娘绣三个月方得一匹,而程颂安这三匹都是自己亲手绣的。

    她作为内阁学士之女,不光是为人端庄持重,针织女红也是京城首屈一指的。

    大乾朝向来有新妇次日送女红给长辈的风俗,以示妇功。程颂安自订婚之后,便开始着手,历时三年才将这三匹绣完,

    然则,前世送给出身名门的婆母之后,她只客套地夸赞几句,对她的心血也并无感动,倒是老太太是真心喜欢,又回赠了她一对青玉狮子。

    更让人寒心的是,那匹四合云纹的料子给崔元卿做成衣服之后,他只穿过一次,便没有再拿起来过。

    她花费再多心血,别人得的太容易,也注定不会珍惜,这一世,她不愿再把心血白白浪费。

    程颂安指了指嫁妆箱笼“给老太太的照旧,给太太的,随意拿个绣坏了的团扇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