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皎皎永远都会记得那个上午。
风从南面吹来,带来一阵阵香火燃烧的味道。大雄宝殿烛光摇曳,佛像慈悲。殿外红墙灰瓦,僧人走过。院中的蒲团上蹲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沐浴着佛光,舒服得眯了眼。
老太太灰色的背影好似古诗里扑火的飞蛾,越来越淡,渐渐消失在满是浮雕的走廊尽头。
何皎皎心里莫名一颤,想要伸手挽留,可手指从和煦温暖的光线中虚晃而过,最后只抓住一缕似有若无的香烛青烟。
而那时候,她还太年轻、太迟钝,只看得见自己脚下的路。
她想,下次吧,等下次再见,再真心向老太太请教佛法。
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昨晚熬了个大夜才恶补了这些知识,好在今天就学以致用了。昨天她就看出来,赵女士关心的姿态不像作假,婆媳关系应该不错。而从老太太的言语中,可以推断出她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
何皎皎知道这个小区不远就有座出名的寺庙,从前路过了好几次。于是她想去寺庙和老太太偶遇几次,佛家讲因果轮回,从教徒下手,说不定还能劝说赵女士。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刚逛没多久,老太太竟然来了,一切还进展得那么顺利。至于她说的奶奶是佛教徒,自己听的什么割肉的故事,不过只是为了拉近距离而虚构的。
既然老太太能拿钱请律师,说明还是有调解的可能性。
何皎皎简单吃了个午饭,下午又去了工商局。她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老太太那边不能劝说赵女士进行调解,那么她真的要从赵女士的公司入手了。
没想到还真被她查出了一些眉目。
“你知道吗,这个公司以前的股东是李超,还有一个商贸公司,但是在李超离婚时,公司股东变更成了赵女士,也就是说,公司作为夫妻共同财产也被划分给了赵女士。”何皎皎躺在床上,正在打电话。她望着天花板,脑子里的信息过得很快。
“所以你查到的是作为股东之一的商贸公司有问题。”季长安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
真是一点就通,难怪他厉害。何皎皎也不管他看不见,黑暗中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说:“没错,商贸公司的法人是李超的一个堂弟,但他只持股百分之十,而最终受益人是李超两口子。”
她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把肩膀都立了起来:“但是现在商贸公司还是赵女士公司的股东之一,也就是说虽然他们离婚了,但还有商贸公司百分之九十的股份没有被分割。我又去看了商贸公司这两年的企业年报,虽然没什么进项,但其中有一项三年前的跨国业务,今年有一笔营收。所以李超还有可执行的财产,他并不是没有偿还能力。”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向法院申请调查令,找到他们离婚时的关键时间点,把商贸公司的流水先拉出来,看看李超能分到多少。”
电话那头,季长安静静地在听,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和偶尔翻身被子摩挲的声音。
何皎皎噼里啪啦一顿讲,也没见他有回应,试探性问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季长安说:“没有,是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啊?”何皎皎不明所以。
只听季长安装模作样地沉吟一番,才说:“我在想,我们皎皎真是厉害了。”
他轻轻开口,声音低沉,又带了一丝宠溺的笑,在未开灯的夜里,生出很多缱绻的温柔。
何皎皎抿了抿唇,但嘴角的弧度还是越来越大,最后咧着嘴无声地笑了。而季长安似乎看得到她的表情,逗她说:“受了表扬,开心吧。”
何皎皎按住两颊上扬的肌肉,皱了皱鼻子,说:“哼!”
季长安正经八百的:“不用伪装,光明正大地乐吧。”
惹得何皎皎一拳捶在枕头上,威胁道:“你再说!”
“我不笑话你。”
“烦不烦!!!”
……
后来,季长安还是习惯性地嘱咐了她一些问题,何皎皎也正在兴头上,干脆开灯起床,开始查找以前的相似判例。她看得入神,连电话也忘了挂。等她反应过来,通话时间已经是三个多小时了。
她叫了一声季长安,那边没有回答。他已经睡着了,最近事情太多,应该很累了吧。
何皎皎没再说话,只安静地将手机贴在耳边。她往窗外望去,路灯昏黄,毛毛细雨像化妆刷扑落的散粉,迷蒙一片。
这天她住在自己家里,离季长安的公寓不远。她想,他一定是听不到雨声的。
她关上了电脑,重新躺回床上,拧灭台灯,屋子里又重回黑暗。
良久,她很小声地说了句:“晚安。”
然后闭上了眼睛,想着电话那头他的样子,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通话已经被挂断。
何皎皎胃口大开,吃一客小笼包配上一碗三鲜馄饨,嘬上一口汤汁,浓郁的肉香在口中流连,她美滋滋的。
电视里播早间新闻,何教授端杯热茶,翘着二郎腿坐到餐桌边,伸手拈走一只小笼包。
何皎皎吃得嘴里鼓鼓的,唰地扭头,凶巴巴地瞪他。
何教授回瞪她她,神态自若地将一整个小笼包塞进嘴里。
父女俩因为上次的争论,暂时还未言和,谁也不肯先开口。
“幼稚!”何皎皎批评道。
何教授憋笑,也不说话,又要拈走一只。
何皎皎拦住他,大叫:“你脏不脏呀!洗手没有呀!”
又冲着厨房里喊妈妈:“再拿一双筷子,这个人吃东西用手抓的!”
何母习惯了他俩的打闹,把筷子递给她,说:“大清早的,大呼小叫不像话。”
何教授连连点头赞同:“的确不像话,迟早要被男朋友嫌弃。”
何皎皎不屑地哼哼两声:“我年轻貌美,还有那么优秀的基因,谁敢嫌弃我?”说话间,眉飞色舞,好不自信。
何教授终于得意地笑:“那倒也是。”
如今何皎皎去了村里,不常回家,三人凑在一起的时间少了许多。这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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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斗嘴皮子,也是温馨热闹。
就这样,因为要去调取商贸公司的相关线索,她留在城里好几天。又去找了交通肇事案的承办法官,准备提起民事诉讼。也就在这时,她接到了赵女士的电话。
赵女士在电话里说是愿意赔偿,两人便约了周日去王大军的家里。可临到约定时间,赵女士说是有急事,又没有来。
何皎皎心里一阵嘀咕,当事人反悔的事情比比皆是,莫不是赵女士又不想赔偿了。李超的案子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庭,她得抓紧时间去搜集证据,免得后续又耽误了。
直到某天,赵女士说有空了,何皎皎害怕迟则生变,便在当日把她约去了王大军家。
再见赵女士,何皎皎吃了一惊。
赵女士穿一身黑,显得她气色很差。一双眼睛无精打采,全然没有了上一次的神采。好在赔偿的过程进行得很顺利,不过是她给出一张卡,王大军签了谅解书,两人签字捺印。一场事故,一次长达几个月的纠纷,就这样结束。
何皎皎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此后,李超该减刑就减刑,王强该治疗就治疗,一切回归正轨。
赵女士临走时,何皎皎将她送到村口。天上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雨。
何皎皎抬头看了看,说:“要下雨了,我去拿把伞给你吧,你等我一下。”
赵女士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的车就停在不远。她从包里拿了一串珠子递过来。
何皎皎问:“这是什么?”
赵女士的眼窝很深,看上去十分疲惫。她说:“这是十八籽菩提佛珠,老太太留给你的。”
何皎皎知道这个,在很多寺庙都可以请到。从她恶补过的知识中,她知道佛经记载过,在尘世中,世人各有十八种不同的烦恼,所以用菩提籽串了十八颗珠子,做成手串,每每捻过一颗,就会消除一种烦恼。
手串不贵,但寓意实在好。何皎皎双手接过,笑眯眯地道了谢,又问老太太人呢,今天怎么没来,村里空气好,可以来转转。
她挺喜欢这位慈祥的老人。她捏着手串把玩,一颗颗珠子从她手心滚过,再绕在手指上,卷着玩。
可当她看见赵女士眼眶红了的时候,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赵女士声音沙哑,一开口,眼泪便涌了出来:“她来不了。”
菩提籽质地坚硬,表面的纹理清晰又均匀。何皎皎将它一把抓在手心,好像可以摁住自己心底的慌乱。
她问:“来不了是什么意思?”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是身体出了问题吗?”
她追问道。
空中起了大风,把地上的野草席卷。厚厚的云层里,发出低沉的闷雷声。天上忽现一道闪电,震耳欲聋的滚滚雷声紧随其后,震得何皎皎浑身一激灵。
一颗。
两颗。
雨点从天上砸下,越来越大,砸在地上,发出啪的声响。
赵女士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悲痛地说道:“她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