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碎骨
    白梅客在徐昀成对面,短暂地震惊后又很快察觉到些不对:

    “你不知道这件事?”

    科考舞弊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定罪的,准备证据实名揭发,这么大的事秦鹤邻先前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而皇帝竟然也不派人去查证,劈头盖脸就是给徐昀成一顿打?

    与秦鹤邻科考舞弊相比,这样的反应也荒唐的不相上下。

    果然,徐昀成面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我知道。”

    白梅客看着他,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把扯开徐昀成背后的纱布露出皮肉,果然,背上只有浅浅几道伤痕,回府时那副鲜血淋漓的样子完全是做给人看的。

    这样袒着上身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徐昀成轻轻咳了一声,披上外衣坐起身来。

    白梅客眯了眯眼,冷声道:“谁安排的?皇帝?”

    也只有他能这么短时间做出这样大的一个局了。

    见徐昀成没有否认,白梅客又继续问:“为什么?”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设这样一个局,白梅客皱着眉:“是想根除秦国公府吗?”

    科举舞弊按到谁头上都逃不了一个死字,就算秦鹤邻运气好留了一条命,摊上这件事这辈子就算完了。

    至于清白,这件事是皇帝安排的,谁会给他清白?

    她好像不经意就开始咄咄逼人起来,声音扬得有些高,徐昀成摆摆手,让她冷静些,解释道:“并不是为了害他。”

    语毕,他以为白梅客会又发脾气,却不想她只是点点头,眼中不经意泄出的情绪已经被全部掩盖,只余下一汪深潭。

    徐昀成便继续道:“秦鹤邻是秦家这一辈最有前途的人,擢升之际,皇帝想拉拢他。”

    哪有这样拉拢人的?这不让人恨死才怪。

    “他是,想,英雄救美吗?”

    白梅客一懵,下意识脑补了一场置其于低谷再将其拉出来的自导自演的戏码。

    她的说法有些不妥当,但徐昀成听懂了,好笑的摇摇头:“不,陛下用不着这种办法。”

    那是为什么?

    招揽人要么威逼利诱,要么动之以情,既然不是动之以情,利诱也应当吸引不了秦鹤邻,难道是为了威逼?

    白梅客想象了一番皇帝派去的人在秦鹤邻面前说“听陛下的话不然就弄死你”的场面,不禁一阵汗颜,这种做法实在有些掉价。

    见她实在想不出,徐昀成轻轻抿了抿唇,夜风灌进,他紧了紧身上的被子,轻声道:“只要秦鹤邻怕了就好了。”

    怕了?能有什么是让秦鹤邻怕的?

    -

    二十五岁的秦鹤邻,浑身上下都是明日可期的朝气,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不日就要正式迈入官场。

    彼时他心中怀着真诚热烈的勇气,坚信努力一定有回报,自己一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哪怕不善言辞,也有足够的野心为民为国谋福祉,也不知天高地做过名留青史的梦。

    功成名就婚姻幸福,外貌和家世成了最不值得骄傲的东西,人生对他来说过于简单,放眼望去皆是坦途。

    山就在那里,只等着他去征服,而登到顶端是迟早的事。

    过往的苦痛全被埋葬,二十五岁,秦鹤邻真的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

    不会再有珍视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自己成长到足够掌握自己的人生,能够保护一切想要保护的人。

    但上天怎么可能待他这样好,行百里者半九十,秦鹤邻迈开的第一步就是死路。

    他在昭狱里只待了四天,但四天的时间足够将他的骨头打碎再重新捏铸,从昭狱里出来后,秦鹤邻再没做过什么登高望远的荒唐梦,他好像一夜之间完成了从“一览众山小”到“潦倒新停浊酒杯”的变化。

    他开始安安静静地做皇帝手里的刀,听话地成为皇帝加注在端王身上的砝码,而皇帝也如约赏给了他功名利禄,后来又赏给了他一杯毒酒。

    皇帝想让他听话,但又懒得与他交心,所以干脆折断他的脊梁,再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捏一个。

    这件事逃不过躲不了,从他打算做官开始,迟早会经历这一遭。

    而今再进昭狱秦鹤邻已经不会因为这里过于黑暗,味道过于腥臭而彻夜难眠了,他唯一担心的白梅客也提前回了徐府,徐昀成是皇帝亲信,白梅客在哪里最多几日不能出府,不会有什么事。

    第二日提审时,秦鹤邻神采奕奕,态度极为良好,却坚决否认提审官摆出来的每一个证据。

    只能说不愧是皇帝一手策划的局,从物证到人证每一点都完备合理,若秦鹤邻是一旁负责断案的判官,只怕也会觉得这场舞弊已是板上钉钉。

    “秦翰林,这封信上的字迹是不是你的?”秦鹤邻滴水不漏,不管拿出什么证据都不认罪,他现在还是官身,又不能动刑,拖了这么久,判官已经筋疲力尽。

    秦鹤邻仔细辨了辨,点点头:“正是在下的字迹。”

    判官一愣,没想到进展来的这样快,他好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眼睛都亮了起来:“那你是承认这封买文章的信是你写的了?”

    秦鹤邻唇畔的笑未变一毫,字句清晰:“不,不是我写的。”

    那点希望的光顷刻湮灭,判官的表情都僵了起来,硬邦邦地重复了一遍秦鹤邻的说辞:“所以你的意思是,信上虽然是你的笔迹,但不是你写的吗?”

    如此荒唐,秦鹤邻却依旧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见他冥顽不灵,判官渐渐冷下脸来:“秦翰林,有些事我不说你应当也知道,按大兴律,只要证据充足,哪怕犯人不认罪,同样可以结案。”

    的确如此,但皇帝想要的不是他认罪,而是他驯服,烈马若是在受训前便低下头,虽然省事,但对驯马人来说,也失了训马的乐趣。

    故而秦鹤邻只是循着记忆中自己的模样,扬着下巴冷下了脸,重复他说过无数遍的那句话:

    “在下并未舞弊,还望大人明察。”

    皇帝对此并不意外,甚至秦鹤邻不这样才奇怪,他早对此备下了法子。

    审讯结束后秦鹤邻并未被带回之前的那个牢房,而是被昨日那个禁军首领带去了一个新的牢房。

    在抵达之前是一段漆黑无光的路,行走时只有他手腕脚踝上锁链叮当的碰撞声反复回响。

    路的终点是一面墙,秦鹤邻第一次被带来时压根没发现墙上有扇门,还是那个首领弯下腰摸索了片刻后才传来一声锁落的咔哒声。

    门内的空间和门一样都只有半人高,对于秦鹤邻这样本身就更高挑些的身形来说,连半人高都不到,若要进去不仅要弯腰还得屈膝。

    至于大小更是逼仄,与其说是牢房,这里更像一个用泥石砌成的箱子,而箱子的一小半还被恭桶占据了。

    被囚期间,秦鹤邻的吃喝拉撒都得在这一个石箱中渡过,不仅直不起腰,哪怕坐下躺下都得时刻曲着腿,二十五岁前秦鹤邻还有些洁癖,那恭桶不知多少人用过,还要小心在本就不宽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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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间避着不沾到污物。

    管你什么天之骄子,什么国公世子,什么状元郎,管你有多大的志气,到了这里都得团成一团,安安分分地和不知是你的还是旁人的屎尿共处一室。

    首领微微侧开身子留给秦鹤邻一个可以通过的通道:“秦翰林,这几日便辛苦你住在这里了。”

    黑暗中旁的感官会变得越发灵敏,门一打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首领忍不住捂住口鼻,却听见秦鹤邻客客气气地朝着他道了一声“有劳”。

    好像自来到昭狱后他说话的语气就从未变过。

    秦鹤邻说罢便弓着身子迈入了这间石箱,他已经不会再对这间房子产生惧意了。

    他自始至终的打算就是在这里待几天,熬过几次折辱后佯装坚持不下去的样子认罪。

    皇帝高兴,他也能出去,对谁都好。

    他的脊梁早就碎了。

    -

    白梅客听完徐昀成所说的办法,突然就有些沉默。

    每当她以为已经够折磨人时,徐昀成总能告诉她一个更过分的办法。

    扪心自问,若是让白梅客自己处在那个境地,她坚持不下来。

    甚至秦鹤邻疯掉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那些事没有一个是会真的伤到他身子的,但每一个又完全将他放在畜生的位置上,尤其是对于秦鹤邻这样读过圣贤书,可杀不可辱的人来说,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痛快。

    皇帝想的一点都不错,秦鹤邻真的会怕。

    白梅客喉咙有些干:“那你觉得,他会认吗?”

    其实他们都知道结果,那种情况下除了逃离不会再产生旁的想法,秦鹤邻一定会认罪。

    皇帝想要的很简单,他只要秦鹤邻顺服。

    故而秦鹤邻只需要认罪,承认自己真的舞弊就能立刻结束这场折磨,想来皇帝之后会金口玉言替秦鹤邻平反,他依旧是那个不染尘埃的状元郎,没人会知道他曾和屎尿共眠过。

    “只要他认罪,就不会有人受到影响。”徐昀成缓声道。

    白梅客沉默。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但白梅客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些气愤,替她的仇人气愤。

    秦鹤邻是个很好的人,哪怕他是秦培怀的孙子,白梅客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他不挑食,很会穿衣裳,身上香香的,有股手不释卷的勤奋,但也会看借尸还魂的话本,心软又体贴,从来不会跟人恨声说话,他其实很容易笑,笑起来特别好看。

    哪怕是她,给秦鹤邻准备了那么多死法,每一种都是干干净净的。

    这样好的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只是因为皇帝想要捏人玩。

    白梅客念过学,读过四书五经,她听父亲讲过,大多学子在踏上这条道前,都是存过治国平天下的心思的。

    秦鹤邻才二十五岁,他已经有半只脚踏在这条路上了,他有大好前途明媚光景,为什么要让他在这样做梦的年岁体会骨头一寸寸被碾碎扔到地上的折辱?

    白梅客知道秦鹤邻认罪对谁都好,但她又觉得秦鹤邻不该就这样随意地顺了皇帝的意。

    哪怕这是一场明知必输的较量,白梅客也不想秦鹤邻认输。

    她心里的愤恨蹿起一团小小的火,就好像她曾经在这样的比试中认输过,现在看到旁人也要参赛,便忍不住为他摇旗呐喊起来。

    她看向徐昀成,语气温和又平静:“徐指挥,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进去看看秦鹤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