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霜姿之铁骨
    黎明时分,天边的死鱼翻了肚皮,而沈府的烛光却一夜未眠。

    沈无逆的脸被烛火晃着,叫人看不出他神色,又无端生出畏惧来。

    “沈公子,姑娘受伤不重,但体内毒素已经蔓延至五脏六腑,小的实在看不出这是什么毒。”郎中的声音直发颤,垂眸不敢看他。

    言外之意是,也没有解药。

    沈无逆领兵到相思阁将那群人一网打尽,回来就守在少女身边将近一夜,他似是染上秋霜的寒,整个人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榻上少女的脸色难看至极,浑身冒着冷汗,起先还翻来覆去地说梦话,现下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

    可她眉间那股倔强坚毅仍未散,沈无逆盯着她的面庞,默默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想要抚平她紧皱的眉头。

    猛得回神,沈无逆轻咳几声,不知自己为何会有方才的荒唐举动。乐知还趴在榻前,抽抽噎噎的,惹人心烦。

    白术进了屋,看见自家殿下整颗心都系在曲霜姿身上,实在不忍心打搅,“公子……那个和曲姑娘一起出来的少年,醒了。”

    “醒了就押入大牢,给我说做什么?”

    “那人一醒来就吵嚷着,说只有他能够救曲姑娘。”白术小心翼翼地转述。

    “带进来。”沈无逆攥紧眉头,立即下令。

    长风被人搀扶着进了屋子就直奔曲霜姿而来,他眼里像是没有旁人一般,沈无逆也没怪罪,和长风一同守着,时刻准备拿下此人。

    曲霜姿情况比长风想象得更严重,他不敢耽误半晌,脱口而出几种药名命郎中取出,话语里的强硬甚至让郎中忘记了请示沈无逆。

    药物很快配制好,长风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的小瓶,抬手就要倒入药中,白术反应迅速立刻拦下。少年不卑不亢地抬眸和沈无逆对视,气焰终究被沈无逆压过,他咬咬牙先将药粉倒入自己口中,沈无逆这才让白术收手。

    随后便是等待药煎好,长风这时也没闲着,自作主张挽起曲霜姿的衣袖和裤腿,掏出小针帮她放毒血。

    沈无逆皱紧眉头,原想非礼勿视,可长风却不仅看了少女白皙的四肢,还“上下其手”,他心中莫名不服,又移回了目光。

    白术见状,也红着脸抬眼看,被沈无逆不动声色地拧了一把,委屈巴巴地退了出去。

    “你懂医术?”沈无逆淡淡开口。

    “懂毒罢了。”长风也淡淡回道。

    “你为什么要救她?”沈无逆不解。

    “你为什么要救她?”长风即刻反问。

    二人僵持不下,直到下人端了药,长风主动端过就要喂曲霜姿,沈无逆再无法忍耐了,命人把长风拖了下去。

    他坐到少女床前,看少女神情痛苦,心也跟着绞痛。沈无逆看着乐知给曲霜姿喂药,心中难耐地思索着长风问的问题。

    沈无逆这么多天一直暗中观察着曲霜姿,从前派人跟踪只是怀疑,而这一次确是切切实实地放心不下。

    过去他住在宫中,宫里的夜太长太黑太过于压抑,以至于他第一夜搬到沈府时心中时多么欢喜,他以为自己一生都要戴着假面,做一个冷冰冰的人。

    可曲霜姿像一把火,少女从前就救过他,来到沈府后更是给这宅院添了些活气。宅子里,有人在笑、在闹,有人同他讲话、有人关心他,他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欢喜。

    一片霜花,来时轻飘飘的,分量却极重。

    曲霜姿走后,没人再偷溜进他屋子,没人再和他拌嘴吵闹,他的心像是突然空了。

    沈无逆不止一次说服自己,他救她只是想还她阿娘的恩情,只是于心不忍一片纯净的霜花融化在盛京。

    可是这么多年寄居他国、受人掣肘,他心中早已是一片荒芜,唯一的情绪就是不甘、愤懑……哪里来的感恩与不忍?

    曲霜姿饮了药,呛咳几声,郎中连忙上前搭脉,神色转悲为喜,“神药啊!虽有余毒未清,但姑娘脉象已经平缓,想必不须多时就能醒了。”

    在场众人皆松了口气。

    白术又畏手畏脚地进了屋,他俯首请命:“公子,林府的人还有余公子都在外面候着,都问林姑娘情况呢。”

    沈无逆叹气,“让他们回去吧,曲霜姿没什么大碍了。”

    好嘛,原来曲霜姿是个这么香的饽饽儿。他前脚刚带人到相思阁,看见长风为护着曲霜姿几乎要昏死过去,后脚余千帆就带着乐知及林府的几个府兵到了。

    林寻雁大家小姐不能深夜出户,这份心意也已然尽到了。

    沈无逆忽然意识到,自己活得太失败了。

    要是有一天他身陷囹圄,会有人来这样舍命搭救吗?他趁着周围人不注意,轻轻触了触少女沉睡的脸颊。

    他奢想:这个小姑娘,会不会来救自己呢?

    曲霜姿发出一声嘤咛,睫毛轻颤,是要醒了。乐知看见,眼泪和笑颜一齐出现,她瞬间扑了过来,“霜姿!”

    沈无逆默默后退一步,嘴角居然跟着上扬,他很快释然:要是自己真的到了需要别人搭救的田地,大抵是已经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真有那样一天,清白的霜雪还是莫要牵连进来吧。

    只是此时谁也不会料到,曲霜姿日后会走上一条——比沈无逆更险峻百倍的道路,还是一条只有孤身只影才能走的路。

    天已经彻底亮了,沈无逆看着曲霜姿,只漫不经心道了句好好休息,随后转身离去。

    二皇子的人已经守候多时了,来人面色不虞,“沈公子,这次可是你私自调了禁军,陛下要过问,公子可千万要谨言慎行呐。”

    盛京城内,天子脚下,直属于当今皇帝的军队名为皇城司。而禁军则不同,其兵籍和发兵之权归枢密院,二皇子私底下与枢密院颇有渊源,沈无逆情急之下调兵也是借了二皇子的名义。

    如今皇帝要亲自审讯,沈无逆却不能再提及二皇子半点。

    “挨些板子、罚些俸禄也就过去了,二皇子不会亏待您的。”

    “是。”沈无逆垂眸,出声应下。

    白术愤愤不平地隐在暗处,他从邵辰千里迢迢偷偷跟来,这么多年一直隐姓埋名、表面是二皇子派到沈无逆身边的眼线,其实满颗心都向着自家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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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但有时候也只能看着自家殿下受尽委屈、无可奈何。

    —

    曲霜姿刚刚睁眼,就见沈无逆面色凝重地离开了,她疲累地吐出一口气,心道这人怎么这样厌烦她。

    她伸手轻轻抚摸乐知的脸颊,替女孩儿揩去眼泪,“好啦,别哭啦,我这不是还活着嘛?”

    “江梅他们呢?人救出来了吗?”

    乐知一个劲儿地点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一边往下坠,她低声呜咽,“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啊?”

    曲霜姿笑着摇摇头,“跟我一起出来的那个少年呢?”

    白术缓缓走进来,“已经押入大理寺的地牢了。”

    意料之中,但曲霜姿还是焦急地坐了起来,起的太猛,致使她一阵头晕眼花,“我要见他。”

    “我家公子让你好生歇着,三天之内不许下榻,至于这桩案子,他会努力办好的。”

    曲霜姿犹豫不决,最终还是被乐知扶着重新躺下。乐知给她递上一碗清水,“你要好好休息,养好了伤才能有精力办案。”

    她妥协叹气,“好吧,那你把我昏过去之后的事情通通讲给我听。”

    乐知点点头。

    —

    曲霜姿闲了三天,却一刻都没忘记大理寺的案子,沈无逆这几日也没回家,只是派人看牢她,连后墙都有人守着。

    也幸亏有乐知陪着,还有余千帆经常来看她,然而她焦急地等了三天,林寻雁却都没来看她。

    “寻雁她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还是说大理寺公务太忙?”

    乐知也不明白,猜测道:“许是林小姐一个大家闺秀,不能随意造访外男府邸吧。”

    曲霜姿觉着有几分道理。三日期满,她就立刻收拾好要去大理寺,余千帆莫名要拦她,让她再休息两日。

    然而她是一秒钟都闲不下来了,飞也似得往大理寺去了。

    踏入大理寺门槛,曲霜姿彻底傻眼了。

    院里站着几十个人,乌泱泱一片,曲霜姿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们的脸,这才意识到这群人是干什么的。

    他们洗干净了脸和身体、治好了伤口、换上了整洁崭新的衣裳,以至于曲霜姿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这是她豁出一条命救出来的可怜人啊。

    沈无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轻声开口:“这里有当时被关在地下的,也有被埋到各家后解救出来的。”

    曲霜姿忍不住湿了眼眶。

    她看着那些人齐齐朝她鞠躬,哭着向她道谢,她这才不觉得心里发慌了,脚下所踩也化作实地,切切实实地有了从那夜大火中挣出来的昕悦。

    她与他们久久对视,曲霜姿缓缓拱手回了个礼,一滴豆大的泪珠砸在地上。

    曲霜姿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话:阿娘,我真的做到了。

    她真的做到了,她有拯救别人的能力。

    直到她跟着沈无逆回到屋里坐下时,曲霜姿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怔怔开口:“那些人以后会怎么样?”

    “还有,”曲霜姿一时情急,抓住沈无逆的手,“怎么没见江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