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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及月没想到在清山,自己还能听见关于李先生的消息。
那是在七月中旬,普通又平常不过的一天。
中午吃饭的时间是员工聚集在一起聊八卦的好时候,上了快一个月的班,祝及月和酒店里不少的员工已经变熟,和她一起吃饭的人也多起来,不再像之前那般只有一两个人陪着,现在大家聊八卦也不会避讳她在。
只是祝及月对她们口中的事情一向不感兴趣,在这些八卦场合中她唯一的作用就是当个合格的听众,时不时点两下头附和。
这天,一起吃饭的同事表情神秘,一脸吃到大瓜的兴奋,“哎,你们还记得上次来我们酒店的那个李总吗?”
“就那个又高又帅,看起来像个明星的?”
“对对对,就是他。”
“他怎么了?”
祝及月听见同事口中的“李总”二字,夹菜的手顿了几秒,装作不经意的抬起头,侧耳倾听。
“听说他来这一趟是因为公司要在茶园开个度假村,他是总部那边的人,来这里实地考察。”
“总部那边的人,难怪看起来就来头不小。”
祝及月听着同事闲聊,如往常一样,依旧一声不吭。
或许是来时的动静太大,大家对这位从外地来的李先生印象尤其深刻,即使他已经离开大半个月,众人偶尔还会提起他两句。
这样的闲聊,祝及月也听得起劲,心里自顾自的有着评判,但嘴仍闭得紧,同事知道她为李先生带过路,问她,“那位李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总部那边的经理?这么年轻,应该不至于。看起来气质这么好,不会是老板的什么亲戚吧?”
祝及月被点名,停下手中动作,认真中透出一丝淡得忽略不计的敷衍,“我不太清楚,没怎么接触过。”
她确实不太清楚对方的身份,那张黑色名片上的信息太少,只写了李先生的名字和电话,或许是他的身份用不着名片来介绍他,他人的价值远大于那张象征身份的名片。
凭借自己的直觉,她隐约觉得能有司机助理为他开车的人,不应该只是同事口中的一个连经理职位都不能胜任的人。
没了更多消息,八卦也只能停止在这儿,没了自己想要听的,祝及月吃好饭后离开。
这一插曲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祝及月是真将李言诏这个人遗忘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了,那点朦胧隐晦但又显而易见的好感被流水光阴冲散。
在七月底,祝及月的升学宴总算提上了日程。
祝及月家从爷爷的爷爷辈起,甚至再往上算,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县城里有一套六十多平米的两居室房子是两位老人操劳一辈子才买下的房子,但因为习惯问题,两位老人一直住在农村,直到近些年国家发展,老家的房子因为修路拆迁,国家补钱,他们才举家搬进了城里。
祝及月出生时家里已经搬进了城,祝家人丁兴旺,但小辈里的女孩就祝及月这一个,所以祝和溢对她格外宠爱,从小把她捧在手心里养。
本来祝及月就是祝和溢的眼珠子,现在她又考上了百里挑一的名校,祝和溢恨不得连摆几天酒席昭告天下自己的孙女有多优秀。
可惜她们家还远远没这实力,即便如此,祝和溢还是坚持用自己的钱给祝及月办了一场场面不小的升学宴,十几桌的酒席,一层酒店坐满了前来道贺的客人。
祝及月那一年难得见到一次的父母终于在这几天露面了。
祝玉嵩穿着妻子姜岚新买的西装,看起来体面,站在门口接待客人,怎么看都是在外面赚了钱的模样。
祝及月和自己爸妈不亲,甚至算得上生疏,她爸妈回来已经两天,她和他们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她记得自己母亲曾说过嫁给父亲的理由是她父亲长得太好看。
之前不觉得,眼下见了祝及月也觉得自己母亲没有骗她。
虽然她爸没什么本事,但很幸运,被祝及月爷爷奶奶生了一副好皮囊,快五十岁的人了也没发福,五官也不松垮,除了眼下的青黑重了些外,看起来确实帅气。
“小月啊,站这干什么?”祝玉婕看见祝及月站着半天没动,走过来问她。
“我过来看看。”祝及月还记着上次自己听到的话,心里的疙瘩始终没消,简单应了一句后离开。
祝玉婕没想到那一层,感觉到祝及月的心不在焉,低声唤了一句,也没再管。
这场升学宴其实不单单只是为了庆祝祝及月考上大学,这一点祝及月心里清楚得很。
她们家人太多,虽然热闹,但关系复杂,少不了亲戚之间的那些攀比,她考上大学,也算是为她家争了口气。
所以一场宴会,祝及月饭吃得不安宁,被奶奶小姑拉着四处跟人聊天。
她不喜欢这样,不熟的长辈们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审视、打量,这样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物品,但她又没办法反驳自己的长辈,只能忍着自己的不适跟着长辈的动作行动。
直到有宾客慢慢离席,祝及月才完全得空坐下来吃饭,望着满桌已经凉透的菜,她呼吸一滞,心头涌起一阵无力的颓靡。
祝和溢终于看见孙女,环顾四周,没见到孙女的那位好朋友,坐在了祝及月旁边,“你不是说请了挽乡吗,她怎么没来?”
“她人在京华,没钱买来回的车票,回来不了,等开学我过去了再见面也一样的。”祝及月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奶奶牵着走了一圈,此刻耐心快要告罄,但面对爷爷,她还是认真回答。
自己孙女这个朋友的家庭环境祝和溢多多少少了解过一些,听孙女这样说便止住话,没再多问。
祝及月是他养大的,即使她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但祝和溢还是看出她眉眼露出的不耐烦。
他老伴对孙女也好,只是因为管家养成的习惯再加上性格要强,嘴又啰嗦,她平常就喜欢对祝及月的事情指手画脚,小时候连祝及月扎什么头发都要管,更别说今天这样的日子。
沉吟一阵,祝和溢还是多嘴几句,“你奶奶没上过学,没文化,因这事儿以前没少受气,所以你考上好学校了她高兴,办升学宴她多多少少有些显摆的意思,但到底是为你高兴,所以你别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
这一套话术,祝及月已经听过很多次。从小到大,她都被奶奶管着,晚上睡觉不能关卧室门,一周的零花钱绝不超过十块,早餐必须在家里吃,交朋友必须要她允许,出去玩只给车费钱……
她为此也伤心过,得到的就是爷爷类似话语的安慰。
不可否认的是她爷爷说得对,奶奶对她确实很好,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忍着,从来没做过什么过分违抗奶奶的事。
但她偏偏一直想要离开家,所以她填了离家很远的大学,飞机要坐三个多小时是距离。
有时候祝及月觉得自己像个白眼狼,明明家里的长辈都对自己那么好,把她养大,供她吃穿读书,她还一心想要离开。
“没事的,爷爷,我都习惯了。”祝及月夹了块冷掉的糍粑放进嘴里,甜得发腻的红糖引得她蛀牙发痛,黏牙的糍粑将她嘴封住,再也说不出其他话。
以为升学宴的事到这儿就算结束,祝及月的假期无波无澜的过着。
直到快要开学前几天,在外乘凉回到家的尤秀香突然把待在空调房里的祝及月叫出来。
“怎么了?”望着脸上隐约有怒意的奶奶,祝及月一脸茫然,她记得自己没做什么惹她奶奶不开心的事啊。
“小月,你给我讲讲,你报的那个专业叫什么,是干嘛的?”
尤秀香没上过学,对这些不了解,所以祝及月当初报志愿她难得没有过于参与,只在祝及月填志愿那几天一直念叨着让祝及月报师范大学。
不过祝及月没听,她有自己想学的专业,从初中起就想学。
“葡萄与葡萄酒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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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及月心里隐约知道她奶奶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了,肯定是小区的那些老太太跟她又扯了些什么。
“种葡萄的?”尤秀香一听就皱眉。
“不是。”祝及月不知道怎么跟奶奶说,叹了口气,无力解释道:“反正不是只单纯的种葡萄。”
尤秀香不继续追问,反正她听不懂,她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你现在可以改志愿吗?能不能改去学师范当老师?我在楼下听他们说女孩子还是学师范比较稳定,其他专业出来不好找工作。”
“奶奶,我不喜欢当老师,我不想学师范,而且我们志愿已经填好了,录取通知书都发这么久了,我怎么改志愿?”
“你不想学?”尤秀香冷哼一声,“你不想学就不学,这么随心所欲跟你爸妈简直一个样,一点都不想想自己毕业以后怎么办。”
“我不管,小区里那些叔叔孃孃都说可以转专业,等你开学了就去把专业给我转了,转去师范。”
不得不说,小姑的那张刻薄嘴是遗传自奶奶,祝及月听到尤秀香话里无意识的指责,向来能忍则忍的她难得起了反骨,强硬道:“我不改,我就想学这个。”
说完立马回到卧室,偏偏又不敢摔门,只敢把门关上后反锁。
尤秀香跟过去握着把手拧了几下,又拍了拍们,动作极大,把房间里的祝及月吓得心惊胆颤,生怕这门被她奶奶撞开。
好在祝和溢在家,没等尤秀香把房间钥匙拿出来,就让她心情平静下来,“小月的事你别管,她爸妈都没拦着她报这个专业,你操什么心?再说,小月喜欢这个专业,以前玉婕酿葡萄酒的时候她就跟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
“就这么一两天她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了,你真要跟她吵?”
尤秀香心里还气,听了这话到底是冷静下来了,“我管她呢!”
卧室里,祝及月趴在书桌上默默流泪。
因着尤秀香过度的掌控,小时候的她就像个鹌鹑,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好在爷爷温柔,所以她性格也开朗,直到高中住读,没了奶奶在身边监控,她才彻底变得胆大活泼,就这样,有主见后的她和奶奶吵架就变成了常有的事。
但每一次吵完架,祝及月都觉得很痛苦,这是源于她内心深处的一种顺从,她觉得自己不该和奶奶吵架。
就这样,祖孙两人一直冷战到祝及月离开清山的那天。
或许是之前小姑的话伤到了她的心,又或许是奶奶这次触及到了她的底线,祝及月那股想要离开家独立的想法在她脑海中逐渐加剧。
她悄悄改了自己原本的车票时间,提前了半天去另外一个有高铁站的城市等高铁。
等祝和溢打电话给她时,祝及月已经上了前往京华的高铁。
好在他们也没说什么,只叮嘱她一个人要注意安全,路途太遥远,不要着急。
挂完电话,她沉默的看了一阵手机,最后放下,偏头昏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祝及月终于睡醒。大脑一片混沌,还不清醒,高铁坐了太久,全身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她的肌肉此时已经变得僵硬,一动,连骨头都嘎吱嘎吱的响。
稍微活动一下上半身后,她将面前的小桌板收好,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便抬眸看向窗外。
和沿途其他站的风景不同,京华西站周围都是高耸入云的楼,入她眼中的楼,一楼更比一楼高。
天色渐晚,星华璀璨在雾蓝一片中格外耀眼。
眼看着列车放缓速度,她耳边也传来广播提醒,女士的声音平稳有力,提醒着她即将要到达的目的地是何处。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本次列车,列车运行前方到站京华西。”
她突然觉得有些割裂,明明昨天自己还在为被奶奶逼着改志愿的事情痛苦,而今天,她已经站在一片繁华的厚土之上。
呼吸间,胸腔肺腑之中都是崭新自由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