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跨年
    “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班主任老陈看着那张空白的表格,心中虽遗憾,却并不意外陆时延做出这个决定。

    “不了。”陆时延摇头,礼貌道谢。

    参加数学竞赛固然对他的综评有很大帮助,但期间所耗费的时间和金钱,都不是陆时延能负担的。

    之所以会犹豫到现在,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同样在迷茫。

    十八岁的成年是另一道分水岭。

    从前的陆时延在不断地搬家和兼职,和奶奶相依为命,生活让他没有闲隙思考未来。

    而现在,当教室中的同学在讨论梦想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的格格不入……

    耳畔萦绕着女孩拨人心弦的声音。

    陆时延忽然想做一个,她口中——很酷的人。

    刚出办公室,薄烟似的雨丝轻拂过陆时延的脸,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阴云飘雨,这种天气容易看得人心情沉闷,但陆时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了雨天,心情愈加松快。

    走廊上有女生在闲聊。

    “真讨厌,怎么这段时间老是下雨啊!圣诞节都过去了,可今年的初雪还没来呢。”

    “可是气象台预测,今年的第一场雪会在跨年夜那天诶!好浪漫啊。”

    ……

    陆时延的步子渐渐放慢,随着那两个女生的话,侧头看向廊外的天空。

    |

    合上琴谱,季禾偏头看向窗外。

    淅淅沥沥的雨珠从树梢掉落在明净的玻璃窗,滑曳出雨痕。

    安静又唯美。

    开门声忽而响起,是音院的林老师,也是这次跨年晚会的负责人之一。

    她走过来,笑着夸赞道:“你的水平都比得过那些专业的了,不走艺术真是可惜。对了,手好些了吗?”

    “好多了。”

    手心的伤口已经结痂,后续好好保养也不会留疤。

    “那就好。”说着,她这才想起来意,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柔声道“这是我们学校晚会的门票,后天可以让你的父母和朋友一起来参加。”

    薄薄的几张纸没什么重量,季禾却觉得刺手。

    犹豫了很久,打开手机,望着通讯录里被顶置的人名,季禾终于点了进去。

    对话框里的对话是公式化的简洁,距离上一次的消息还是半个月前。

    也就是说,季禾感冒发烧的那段日子,苏瑜音没给她发过任何消息。

    说不上来是哪种情绪更多一些,季禾挺平静的。

    就在这时,手机忽地震动。

    时隔半个月,她的母亲发来的新消息:

    【今晚和你徐叔叔一家人吃饭,别忘了。】

    季禾扯唇笑出了声。

    年底的聚会多为保持友好的往来关系,季禾很熟悉流程。

    但这回不大一样。

    自从上次和徐知妄不欢而散后,两人没再联络过。

    以至于从下车到进入包厢,看见徐知妄熟悉的笑容和热情,让她恍惚觉得那场闹剧似乎没有发生。

    “来,小禾,看看喜欢吗?”

    精致的丝绒盒子中,摆放着一条心形切割钻石手链,冷光折射下粉光耀眼,名贵又精致。

    戴在季禾骨肉匀称的手腕上,十分好看。

    季禾乖巧笑道:“很漂亮,谢谢林阿姨。”

    “这可不是我挑的。”林云笑容更深,拉着季禾的手,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喏,拍卖册上选了又选,这小子去拍回来的。”

    季禾看过去。

    二人目光撞上,徐知妄摸了摸鼻尖,朝她讨好一笑。

    季禾唇边的弧度半分没变,垂下眼,扫过空荡荡的右手,心知是因为那条珍珠手钏。

    余光里,除了她和徐知妄外的四位父母,交谈甚欢。

    “后天晚上你和知妄一起飞挪威?”苏瑜音才从林云嘴里得知了这个消息,被隐瞒的不愉过后,又笑着嘱咐季禾:

    “你们好好玩儿。”

    夜间城市繁华的灯光流光溢彩。

    脑袋随意靠在车窗上,季禾的眸光泛散。

    明灭的光影下,粉钻散射的光芒吸引了季禾的注意力。

    不止是她一个人注意到了。

    “徐知妄的眼光倒是不错。”

    季禾循声看过去,苏瑜音已经收回了视线,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对季禾说,还是身边的季明松。

    “是吗?”把手链取下来,重新放回盒子里,季禾浅笑出声,尽是惋惜:“可惜啊——我不喜欢。”

    ‘不喜欢’三个字,咬得清晰又认真,不知道真的是指手链,还是人……

    有两种相桲的说法——

    一种宣扬婚姻神圣论,另一种流传婚姻是坟墓。

    季禾是坚定不移的后者论。

    对于联姻她向来持不在乎的态度,或许会对苏瑜音强势的安排有逆反心理,但她知道自己将来会有一个各方面都匹配的丈夫。

    所以那天在马场,她对徐知妄直白点明两人的关系界限。

    她不是多高尚的一个人,很自私,不想和最好的朋友走到那种地步。

    手机屏幕倏忽亮起,乔遇传来了一张照片。

    【乔遇:猜猜这是谁订的?】

    照片最下角的位置带有定位的水印。

    IP显示——英国。

    |

    S大的跨年晚会有个季禾不大喜欢的习俗。

    每场结束都会让下一场的人上台送鲜花。

    而季禾的送花对象,不凑巧的,恰好是季恋恋。

    侧幕候场区,接过工作人员提前准备好的鲜花,舞台上的灯光适时变化,吸引了季禾的注意力。

    ——《星云》

    季恋恋的原创芭蕾曲目,某次机缘巧合下季禾看过一次。

    季禾忽然记起,她曾经也是学过芭蕾的,甚至更擅长,也更喜欢。

    那是因为什么,她突然就放弃了呢?

    表演到了结尾,谢幕时不知道瞧见了谁,季恋恋的笑容明媚娇俏。

    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怔然只看了一眼,季禾低头收回了视线。

    临近舞台,第二排正中央的位置,坐满了她二叔一家人。打扮低调、正式,足够的重视。

    季禾的眼睛挪得很快,也就没注意到,在同样靠近的位置,另一道更为熟悉的身影。

    修身的拖地长裙很不方便,走上舞台时需要很小心。

    可季禾万分庆幸自己挑了这条裙子,侧头的动作,不需要给他们任何一个人回应。

    刚结束独舞,季恋恋的体温偏高。

    触碰间,越发显得季禾的体感过低。

    背对着舞台,遮住了大半的背光,短暂的舞台上只有两人。

    “新年快乐。”她说。

    “谢谢。”季恋恋冷淡地回应了一句。

    季禾没忍住轻笑出声。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意味的笑。

    如果真要说有,那或许是她在嘲笑十一岁的自己。

    十年前的另一个芭蕾舞台,和今天惊人的相似。

    季恋恋在舞台上像公主一样地跳舞,她的父母哥哥就在台下记录。

    彼时的季禾同样也是站在侧幕,明明穿着漂亮的芭蕾舞服,却像是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从那天后,季禾就放弃了芭蕾。

    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季禾终于绽开了笑,坦荡地走向自己的路。

    哪怕听见身后那句迟来的回复——“新年快乐”。

    季禾始终没回头。

    给季禾献花的人她不认识,依稀只记得是一个模样清秀的男生,一句‘新年快乐’也说得结结巴巴。

    礼堂的后边儿有处空地,平常没人来。暖黄的灯光洒下来,驱散些寒冽。

    季禾坐在一处废弃的楼梯上,花被随意放了在脚边。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对面的人知道她不接电话,便不断发来消息。

    【徐知妄:你在哪儿?我到学校了。】

    【徐知妄:怎么不接电话?】

    ……

    【徐知妄: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今晚一起去挪威。你如果不喜欢那儿,那就换个地方,拜托…接电话好吗?】

    爆珠被咬开,薄荷味瞬间充斥口腔。盯着猩红的光点发呆,烟灰掉落,好久,季禾才给了条回复:

    【别等我。】

    她可以去挪威,但不会接受三万英尺上的朱丽叶玫瑰。

    原产于英国的朱丽叶玫瑰,漂亮、娇美,但跟她并不适合。

    在收到乔遇发来的那张照片时,就注定了季禾今晚不会和徐知妄一起离开。

    还有31分钟,迎来新的一年。

    抱了抱胳膊,季禾后知后觉的冷,正想回宿舍睡觉。眼前忽然闯进一小片阴影,越来越近……

    来人落在光影里,身姿清俊挺拔,陆时延手里捧着一束蔷薇,身上还沾染着寒气。

    他紧张地靠近她。

    烟头在鲜花上被摁灭,玫瑰霎时被烫出一个难看的痕迹。

    季禾双手捧着小脸,浅笑盈盈地盯着他,

    “你真的来了呀!”

    大概是头脑发昏,也可能是鬼迷心窍,那一叠门票中,除了给陆时延的那张外,她全扔了。

    陆时延站在下边儿,正好和坐台阶上的季禾视线持平。

    她穿得异常单薄,黑色法式丝绒吊带长裙,勾勒出姣好的曲线,长裙的裙摆堆叠,像某人的心,泛起层层涟漪。

    “我以为你也不会来的。”

    “抱歉,来晚了。”

    两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地重叠,继而又都忍不住笑起来。

    季禾似乎觉得陆时延的话异常好笑,笑得弯了腰。

    猝不及防地抬起头,彼此的脸几乎贴合在一起,近得能听清这个夜晚对方的呼吸。

    季禾想起和陆时延第一次相遇,那时候就觉得:“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星空,”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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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手轻轻触碰,颤动的睫毛蹭过她的指尖,酥麻的痒意阵阵蔓延……

    温热的外套还带有陆时延的体温。

    季禾看了眼身上的外套,知道他是为了给自己披外套才弯腰靠近的,收回手时,心下还有几分舍不得。

    拢了拢身上宽大的外套。

    冷不丁站起来,腿弯一阵发麻,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从台阶上摔下去,一双结实的臂弯牢牢接住了季禾。

    她抱住他的头,他握住她腰。

    居高临下的暧昧姿势。

    时间被摁下暂停键,季禾出奇的没松手。

    大脑许是被尼古丁刺激得分不清现实,她忽然歪头靠在了陆时延的肩膀上,手牢牢地抱住了他。

    馨软的身体在怀里,哪怕隔着厚布料,陆时延也浑身僵硬得半分不敢动,只敢虚虚地抱住季禾。

    交颈环抱的姿势,两人保持了很久。

    “——陆时延”季禾出声叫他。

    “嗯,”他语含笑意:“怎么了?”

    她又不回答他的问题了。

    澄黄的路灯晃闪了一下,斑驳的夜影打在拥抱着的两人身上。

    唯美得像一幅油画。

    闭上的眼睫变得湿润,季禾蹙眉睁开眼,惊喜出声:

    “陆时延,下雪了!”

    今年迟到的第一场初雪。

    在这个昏暗、狭兀无人的后巷里,来了。

    眼前的人笑得明艳,一扫他来时见到她的沉闷孤寂,陆时延的心也变得酸软。

    伸手小心试探地拉住季禾,陆时延心中认同那个雨天在走廊听到的话——

    初雪真的很浪漫。

    季禾很开心,伸出手接雪,任由它在掌心化开。

    却被另一只大手握住,用纸巾细致擦干了冰冷的雪水,她收握住手,抬头眼眸明亮:

    “陆时延,我们去看烟花吧?!”

    跨江大桥是一处绝佳的跨年地点,绝佳的夜景配上别致的庆典,直接把氛围感拉满。

    出租车刚一停下,季禾迫不及待地推门下去。人流中季禾险些被推搡摔倒,幸好被人及时护住。

    回头见是陆时延,季禾笑得眉眼弯弯,反握住他的手,拎着裙摆,一路朝桥上奔去。

    陆时延个高肩宽,见有人不断挤过来,便双手撑开放在围栏上,把季禾圈在了怀里。

    她正瞧着江上的灯光秀,并没注意。陆时延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的侧脸,也跟着笑。

    耳尖却悄悄红透。

    “我们……一起拍照吧?”相机对准了夜景,在按下的前一秒,季禾忽然停下。她回头看向身后高大的少年,鬼使神差地问道:“要一起合影吗?”

    同框的二人男俊女美,陆时延遏制不住的雀跃心动,也控不住的紧张。

    季禾歪头靠过来,虽没碰到,但他依然感觉半边身体都失去了知觉。袖口被扯住,轻轻摇动,低头对上那双黑瞳,陆时延听见她说:

    “笑一下嘛。”

    “咔嚓声”响起,身边的女孩已经恢复了站姿,陆时延反应过来后,心上瞬间弥漫着失望。

    “我想和你重新拍一张。”

    季禾耳畔忽然传来这样的一句。

    然而仅仅是话落的瞬间,身边高大的身形俯身贴近,手小心翼翼地揽住季禾的肩。

    侧眸对视,两人攥夺着彼此的呼吸。

    陆时延的手机像素不好。

    过曝的画质中,少年抿唇笑得羞涩,清冷的女孩也忍不住露出明媚笑意。

    新年的指针跨过最后一秒,身后的漫天烟火霎时绽放,绚烂夺目。

    相机记录下了这个美好的瞬间。

    人群来往,周围的一切迅速褪去色彩,像静默的黑白片子。

    只有相对站立的两人是鲜活的。

    “哥哥,买花吗?”一道稚嫩的女童声打破了。

    二人都闻声看过去。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背着一个小竹篓,怀里抱着一捧单枝的红玫瑰。

    见两人看着她,笑容干净可爱,说着新年祝语,又复述了一遍:“哥哥,买花吗?”

    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旁边的季禾,道:“姐姐这么美,像红玫瑰一样!”

    闻言,季禾笑出了声,在陆时延还没反应过来的空隙,蹲下和小女孩平视,“姐姐可不像玫瑰,但是姐姐觉得——”

    她拉长了尾调,回头看了一眼陆时延。

    从花束中抽出开得最艳丽的一支红玫瑰,折掉细长的花枝,缓缓放进了少年的衬衣口袋,歪头看着他,说:

    “哥哥很衬它。”

    这个夜晚跨江大桥上人来人往,稍不留神的功夫身边的人就稍纵即逝。

    温凉的小手被大手牢牢紧握住,连同那枝玫瑰一起,被陆时延放在他的心口。

    他被那句‘哥哥’砸得头脑发晕,只是下意识去紧握住她,放任自己的心跳在那双小手下有力跳动。

    季禾神色怔怔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