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个气球一齐跑出来。
它们很旧了,泛着淡淡的潮。
被天花板吸住,淡紫,逐渐消褪了光泽的丝带垂落下来。
在季禾心底掀起波澜。
这是当初陆时延高三成人礼,他送她的礼物。
季禾早就忘记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了。
抬手都不需要费劲,拉下面前的一个气球。仰头望向这些划破时空,令人恍惚的气球,季禾的眼眶一瞬间变得酸涩。
波波气球很大,季禾两只手才能抱住。
杂物房的光线是明亮的橘黄,映射在淡紫的气球表面,光影浮动,看起来里面似乎藏了东西。
季禾疑惑晃了晃。
下垂感,摇摆晃荡。
里面真的有东西。
半敞的门外响着动静,季禾收回心神,挨个儿把气球牵住,试图把它们重新装回箱子里。
实木箱子空且大,所有的波波气球跑出去后,底下被人深深掩盖的东西便一下都暴露出来。
摆放齐整,不知具体数目的精美礼盒,和一个……陈旧封皮的册子。
心脏忽而被攥住,季禾的呼吸在这间屋子里变得清晰可见。
她看着自己伸手,鬼使神差朝着那个册子的方向。
指尖触到那层封皮。
本该是粗糙冰冷的质地,却因为经年的摩挲变得细润柔和,布满了褶皱痕迹。
猜得出,是被主人经常翻阅使用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这个箱子一起放在无人问津的杂物房。
不知是过于的紧张,还是心虚,门口人很轻的叫了声季禾的名字,将她吓了一跳。
小明站在明暗交接的地方,辨不出里面人的神情,依稀只觉季小姐的情绪复杂,尤其是她的声音。
“你知道这个箱子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吗?”
小明摇头,走近,微微眯眼看下,旋即惊诧道:“这个箱子怎么也搬过来了?”他说,“这里面装的什么我不知道,但陆哥挺紧张这箱子的,从来不让人碰,之前搬家也都是亲自搬。”说着,他反应过来大概是搬家师傅搬错了,于是匆匆跑外面检查,怕又出现岔子。
早在小明叫她的时候季禾就将册子放了回去,坏掉的锁被重新挂上去,这个被藏在杂物房的箱子合宜又神秘。
门被关上,季禾没有继续打开箱子里的东西,她想,如果时机允许,总是会知道的。
答应帮照看一会儿,小明既然已经回来,季禾打了招呼后就回去了。
饭菜有些冷掉,季禾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慢吞吞地吃。
按照往常的安排,出去散步一圈,回来洗漱结束,季禾随手抽了本书,但是好半天也集中不了精神。
焦虑,烦躁涌上来,季禾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那个箱子的影响,还是无法掌控的心理障碍……
季禾的药原本都是放在梳妆台的,但昨晚陆时延的到来,给季禾敲了一记警钟。
——她不想让陆时延发现自己一直在生病服药。
床头柜的最底层,拉开,或空或崭新的药瓶堆满,季禾清理出一批吃完的药,随手扔垃圾桶,继而熟练地将药物分装盒装满。
季禾这几年吃药吃习惯了,也就不像最开始的时候,一粒一粒的服用,苦涩在口腔里被延长,没有尽头。
温水送下,细窄的嗓子眼机械吞咽,水杯被放一边,季禾盯着窗外的夜景呆呆看了许久,直到满室的孤寂给她带来冷意的时候,季禾终于有了动作。
窗帘缓缓合上,床头灯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季禾拉开被子的一角,躺在大床上的人乖巧又安静。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却没有睡意。
脑海里回闪很多事,但大多还是跟陆时延有关,朦朦胧胧中,季禾听见似乎门铃声响起,她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于是当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时,迟钝好久,季禾才作出反应。
“喂——”季禾没看来电,接通。
笑意先是传过来,在夜晚里清晰生动,季禾的混沌意识也逐渐清醒,那人问:“深夜打扰,能劳烦季小姐为我开门吗?”
一把带勾的嗓音在人的心尖上抓了一把。
季禾没有说话,可是无意识弯起的唇角透露出主人是很开心的。想到陆时延现在就在门外,季禾说句“等下”,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门被打开,因为视野被怀里的东西遮了个严实,视线垂下,纤瘦的脚踝,光裸的小腿闯进眼帘,陆时延的眉心一跳,见到季禾那张粉白的脸,心霎时便安稳不少。
眉头依旧锁住,陆时延上前掌握住季禾的腰,一只铁臂就能将人抱稳,让她踩在自己的脚背,一边蹲下身给她找拖鞋。
于是等季禾从陆时延抱回来的超大玩偶上回神时,两人呈现一个极为暧昧的姿势。
柔软和坚硬互相碰撞,她几乎是悬挂在陆时延的身上,脚尖无意识蹭过陆时延的小腿,下一秒,随着男人蹲下,季禾被他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硬邦邦的。
这是季禾的第一感受,旋即顿觉羞赧,屁股无意识扭动想要下来,男人的身体明显僵硬住,很快,季禾被人捁住腰。
“乖乖别动,地板很凉,把鞋穿好。”
腿上人的脚也小小的,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握上去冷玉般的触感却令陆时延蹙眉,他把鞋给季禾穿好。
男人站来,整间仿佛都被他占领,季禾头脑彻底清醒,抿了抿唇,她问:“你怎么过来了?”
陆时延伸手碰她的脸,身上还带着夜晚的霜色,神情却很温柔,“有礼物想送给你。”
“那堆……玩偶?”
季禾眨眼看他,明眸里盛满疑惑,手却是把防尘布拆开。
准确的说,除了那个超大玩偶外,饶是正常体积的玩偶也摆了一地,拆了几个季禾已经失去耐心。
她揉了揉怀里的玩偶,材质柔软舒服,季禾坐在沙发上,歪头看着继续拆防尘布的人。
玩偶堆在他的脚边,格格不入。
“为什么送我这个?”季禾问他。
搬进来后季禾特意调整了这套房的装修,灯光被她换成暖调,夜晚也变得温柔起来,她没注意到男人倏然僵滞了下的身体,陆时延肩宽手长,一次性能抱好多玩偶,他只是凝视她,然后朝着季禾的卧室走去。
季禾不疾不徐跟上去。
饶是瞧见陆时延径直走向的是自己房间,有几分惊讶,倒也没阻止。
只是。
当发现陆时延停在衣帽间,拉开一处柜门的时候,季禾终于变了脸色。
“你,”季禾急急走过去,握紧陆时延胳膊的手用力,柜门被打开,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衣物,像被人特意空出来的,季禾撇开眼一眼不想看这个地方,甚至对陆时延说话是也带上冷意:“你什么意思?”
玻璃门,硬木材质,冰凉逼兀的空间里有一条薄毯,一个枕头,让陆时延想起那晚在酒店衣橱里找到季禾的场景。
男人穿了一件白色衬衫,袖口挽至手臂,此时手被人攥紧,陆时延反握住季禾的手,女人的指甲一下在冷白的皮肤上划出血痕。
季禾松开手,垂下的眸子染上水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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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把它们放在这儿好不好?”
陆时延一只手始终握住她,没有问为什么衣帽架会出现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他把那些玩偶放进去,薄毯给玩偶披上,枕头也并没动,刚才还冷冰冰的地方,一下子变得温馨。
季禾怔怔盯着这个柜角,看见陆时延把另一个超大玩偶搬进卧室,搁在大床。
他抬手笨拙又心急地给她擦眼泪,季禾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走近,季禾抱住陆时延的腰,眼泪一下把衬衫沁湿一片:“你那天晚上怎么发现我在那儿的?”
那晚在酒店,季禾察觉到了有人进来,但当时的她已经不在乎来人是谁,如果当时陆时延真的离开,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大概是,心灵感应吧,总觉得不应该离开那儿,一定要找到你,”陆时延的心钝疼,他抱住季禾,像安抚婴儿那样轻轻顺拍她的背,“他们说玩偶有安抚作用,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它们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棕色的小熊很可爱,看着就让人心生喜爱。
季禾终于展笑:“我又不是小baby,需要它陪我才能睡觉。”
“可是你就是我的宝宝。”
明明比季禾还要小三岁,然而陆时延说得缱绻又毫无心理负担。
耳根发烫,季禾抬手掐他腰间软肉,头顶“嘶”地一声,陆时延搂她更紧,胸腔因笑意震动,很久才能平复过快的心跳,陆时延用毛茸茸的头去蹭季禾的脖颈,认真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复而强调补充,“就算你抛弃我。”
季禾笑了笑,手握着他的腰间衣摆,仰头:“你今天好奇怪——”
轻柔而带着急促的吻低头而来。
柔软的唇瓣沾上眼泪,陆时延厮磨舔舐,尽数吞噬干净,挺直的鼻碰触,逐渐灼热的呼吸比彼此的心跳声还要鼓噪。
不带欲只沾情的吻,更让人疯狂。
“我陪你睡觉,好不好?”在季禾的耳边,陆时延的声音像沁满水,又重又潮。
脑袋晕乎乎的,季禾还没反应过来,被人抱起,陷入柔软的床,头顶的那张俊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坐在她的床边,当真就只是陪季禾睡觉。
一个小时前的烦躁焦虑忽然变得没那么重要,季禾的心平静下来,脑子里什么也不用去想,被角的两只手十指交握,他就这样陪在她身边……
陆时延的唇角就没落下来过,他动作放轻为她掖好被角,看着季禾安静乖巧的睡颜,眸中是不自知的温柔,然而想起今天和乔遇的见面,心理医生的那番话,陆时延的心里一阵害怕。
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如此害怕见到医生,当那个病人是季禾的时候。
“这是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的拉锯战,也许永远不会停止,也许就在下一秒结束。家人都不能做到长久的陪伴和理解,何况是恋人——”
“陆先生,回避型人格加上焦虑症,想必您比我更清楚,往往会表现出极度的情感冷漠,或者严重的依赖,不管是哪一个,都会很辛苦,总有一方会吃尽苦头。”
医生的话犹言在耳。
他说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走到最后的不过1%的可能性。
大概是在奉劝陆时延,然而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因为他的备忘录里记了其他的东西:
——如何去陪伴和理解。
比如今晚的玩偶。
陆时延不希望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季禾一个人躲在小小的角落里。
足够的爱和陪伴。
对于季禾,陆时延从不缺少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