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粲胸前上下起伏了几下,强行压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
他双目微红,直直盯着凌玦,恨恨道:
“霍芊芊,当年调换临南侯府千金的稳婆今日已经抓到,她也已经供出了你的亲生父母所在,我已着人去将他们带入都城,你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霍司直这么贴心,明明与我毫无血缘,还特意去寻我的亲生父母,真是令人动容。”凌玦闻言,举起锦帕假意在眼角沾了两下。
“你当我是在同你说笑?”
霍成粲见她扭捏作态,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若是你父母的身份明了,日后你不得再从霍姓,必将改回本名,无论他们是贩夫走卒还是乡野农夫,你都要回到他们身边生活,侯府千金只是你的黄粱一梦罢了,那里才是你原本的归宿。”
凌玦讶异地“咦”了声,转头看向霍成圻,“表哥你说,出身低微之人,难道皆是恶人吗?”
霍成圻摇头道:“自然不是,古人有云,英雄不问出处,贫寒之门可出贵子,世家出身者,亦有不少纨绔,哪能只以出身论善恶呢。”
“我也这般认为,可在某些人眼中,身份低微倒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一般,真让人唏嘘,”凌玦叹了口气,“没有贩夫走卒,没有乡野村夫,哪来的太平盛世呢。”
“你不要妄想用这等冠冕堂皇的说法压我,”霍成粲面沉似水,“别人身份低微自是无错,你可是抢走了本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真以为自己配得上这锦衣玉食不成?”
凌玦没有搭理她,笑了笑,又问向霍成圻:“若我出身微贱,表哥可会觉得我不配待在公府中?”
“芊芊表妹这话可叫为兄心痛了,”霍成圻捂着胸口,状若沉痛,“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人品我如何不知,别说公府了,宫中都配得。
“而我的为人你又怎会不了解,我是那等眼界狭隘之人么,怎的还来质疑我呢?”
霍成粲冷冷扫过两人,“你们在这一唱一和的,当我是傻子么。”
霍成圻闻言,恍然回头:“哟,三弟你怎么还在这儿呢,今日不用忙公务啊?”
霍成粲冷哼了声,衣袖一甩,转身跨下台阶,疾步出了花园。
可刚穿过月门,他只见眼前闪过一片玄色衣襟,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
“大哥。”看清来人后,霍成粲忙后退了两步,垂头行礼。
“嗯,”公府世子霍成殊淡淡应了声,“今日怎么毛毛躁躁的。”
“大哥,”霍成粲回首扫了眼门内,闷哼了声,告状似的,“二哥太过分了,居然偏帮着外人来编排我。”
霍成殊冷淡的眸光一转,看向亭内二人,“谁是外人?”
“自然是那鸠占鹊巢之人。”
“三弟,”霍成殊面上没什么波动,仿若随口问道,“你和沈家的亲事,如今作何打算?”
“大哥放心,道理我自然明白,与我定亲的本就是沈家的小姐沈芊芊,此事不会有任何变动,明年开春我就去侯府提亲。”
“好。”霍成殊颔首,似是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
霍成粲也多了几分得意,大哥不愧是大哥,这家中总算还是有一个明事理的人,不是每个人都会被那假表妹蒙骗的。
可下一瞬,他却见霍成殊面不改色地越过他身侧,直接进了月门。
?
霍成粲对着他的背影疑惑唤了声:“大哥?”
霍成殊没有回头。
另一边,凌玦正和这位公府二公子低语。
“看来把他气得不轻啊,不会当真影响你们兄友弟恭吧?”凌玦回头,他的背影都似冒着怒气。
“影响就对了,”霍成圻耐心地撕着橘瓣外的白色经络,头也没抬,“这小子打小就在家中当霸王,大哥让着他,父亲和母亲都偏帮他,连你过去眼中也只有他这一个表哥,今日可算是让我逮着机会了,气死他活该。”
凌玦挑眉,“既然这结果你也乐见其成,那就给你少算些,你四我六吧。”
“那可不成,”霍成圻将纯净无络的橘瓣丢进口中,“虽说你也出了本金,可这事需要我出面协调,我这公府二公子的脸面还是值些银子的,说好了五五就五五。”
凌玦轻叹了声,颇为惋惜道:“行吧,既然二公子信我,那我就勉强给你让一分利。”
“怎么不叫表哥了?”
霍成圻将剥好的蜜橘,托在半开的橘皮中推到她面前,“我可不是那傻小子,今日所言虽说是为了气他,也不全是假话,别将你的血脉出身太当回事了,日后还是一家人。”
凌玦正欲答话,忽听得背后传来两声轻咳。
“咳咳。”
霍成圻早就见着来人,不见讶色,拭着指尖的橘汁,起身道了句:“大哥。”
“嗯,”霍成殊垂眸应了声,接着便坐到凌玦身边的石凳上,对着她沉声开口,“成圻说得没错,日后还是一家人。”
霍成圻有些意外地歪头看着他。
大哥今日怎的还会安慰人了。
“多谢大表哥。”凌玦侧首托腮,对他笑了笑,同时不着痕迹地将他打量了一番。
这霍家的三兄弟,彼此间年岁相差不过二三,眉目乍看略有相似,可身形轮廓却各有其长。
幼子霍成粲,虽时披冷脸,却透露出几分年少之狂气,脊背挺得笔直,宛如一株怒生修竹。
次子霍成圻,看起来笑脸迎人,玩世不恭,坐无骨站无形,但总游离于诸事之外,倒像一尾孤野游狐。
而长子霍成殊,星眸剑眉,俊雅无俦,因套上了一层肃穆刻板的壳子,更显疏离淡漠,仿若高居神台的一尊玉像。
此时玉像缓缓开口:“表妹客气。”
即目光一转,对着霍成圻面无表情道:“我与表妹有事相商,二弟先回去吧。”
霍成圻不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拖沓着脚步下了台阶,“行吧,大哥让我回,那我便回了。”
他行至月门外,勾着呆立在门口的霍成粲转了身,“别看了,大哥都说了,以后还是一家人。”
霍成粲一把将他的手甩开,低着头向前疾行,口中忿忿道:“什么一家人,大哥怎么也被她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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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真正的芊芊表妹不公平。”
“哎,话不能这么说,”霍成圻在他身后摇着扇子,“你认你的表妹,他认他的表妹,怎么就不公平了。”
霍成粲回头,冷哼了声,“什么叫他的表妹,我们的表妹都是沈芊芊!”
“不假,但同她有婚约的只有你一人,”霍成圻将折扇一收,笑得意有所指,“大哥过去不同你抢,现在也不同你争,对你可太公平了。”
“什么意思?”电光石火之间,霍成粲突然瞪大了双眼,“不可能!大哥不是这种人!”
“那大哥是什么人?”霍成圻反问。
“大哥……大哥,”霍成粲支吾了片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愤愤然拂袖而去,“总之他们绝无可能!”
另一边,凉亭内。
“表妹近日可在为一事忧心?”霍成殊眼帘微垂,漫不经心地发问。
“世子想帮我?”凌玦托腮直盯着他。
“是,”霍成殊倏地抬眼,同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我来帮你。”
“怎么帮?”
霍成殊面色淡淡,仿佛谈论的只是顺手而为的小事,“不过出身而已,我会帮你找一对合适的双亲,给你同如今相比也丝毫不差的身份,你也不必再为成粲那边可能出现的麻烦忧心,我都会处理。”
凌玦未置可否,又问:“要什么报酬?”
霍成殊如玉的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微皱眉,似是有些意外,“不需要。”
凌玦轻笑了声,好奇地打量着他:“世子怎地竟对我这般好,如此贴心地为我扫清障碍,却连半点报酬都不要?”
“我说了,你我是一家人。”霍成殊再度变成了一尊玉像。
“这理由太过虚无缥缈,”凌玦耸了耸肩,“我也不需要世子的帮助。”
“你需要,”霍成殊面色无波,语气却异常笃定,“临南侯沈坚自私自利,我三弟成粲又执拗非常,你若当真被生身父母找上,只凭姑母一人坚持,是留下不你的。”
“留下不便不留,天下之大,何处不能落脚?”
凌玦起身,指尖轻搭在霍成殊的肩头,微微躬身俯向他,“世子又非要我留下做什么?”
霍成殊余光瞥见了自己肩上的泛着柔光的粉甲,垂下的睫羽微闪了闪。
“不愿见表妹流落他乡罢了。”
凌玦哂笑了声直起身,足尖一转向外行去。
“不用了,世子莫插手。”
霍成殊坐在石凳上,没有回头,没有出声。半晌,他缓缓抬起手,轻覆在了自己的肩头。
*
“霍芊芊,出来!”霍成粲抬手在院门上猛敲了几下,面上得意之色尽显。
半晌没人回话,他略有不耐,对着门内丫鬟招了招手,“她人呢?”
丫鬟忙上前,“回三少爷,表小姐还在午枕之中。”
“她倒是过得舒坦。”
霍成粲冷哼,随即直接跨入小院,三两步来到主屋前,中气十足地拍着门,“霍芊芊,快起来,你的亲生父母已到,赶紧随我去大理寺认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