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
中央空调徐徐吹出热气，晴朗的阳光透过挑高的窗户铺进工厂办公室。
沈无思揉了下发酸的脖颈，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对面发财树略微枯焦的叶尖上，愁在心头。
工厂整体经营水平入不敷出，欠款方装死不回，大客户疑似要毁约跑路。
桩桩件件叠加在一起，让她觉得自己事业的隆冬似乎比这个冬季更加寒冷。
沈无思一个月前回国，她爸沈鹏山看似民主的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结婚，要么接手家里濒临倒闭的工厂。
在沈鹏山眼中，这是完全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和许家结婚，从亟待拯救的落魄千金变成豪门少奶奶，多让人羡慕的事情。
但沈无思才不会联姻。
她坚决反对这种听起来高大上但实际完全没人权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于是她选择了后者，独自撑起家中风雨飘摇的玩具工厂。
留学认识的朋友说她是没苦硬吃，等她真正被职场狠狠鞭挞过，就会知道有个靠山多么重要。
当时沈无思听后冷冷哼笑，毫不留情面地怼了回去：你想嫁你嫁，我还可以包个大红包给你。
靠在办公椅里闭目养神时，桌上的手机响起。
她接起来，表弟林知远很欢快地说要请她吃饭，美名其曰接风宴。
沈无思纳闷，“请问我刚回国的时候办的是什么，饯行宴吗？”
林知远哼唧耍赖，“哎呀姐姐求你了，我真的很想去那家餐厅吃饭，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沈无思语气懒懒，同他交换条件，“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要帮我去要债。”
林知远沉默，似乎在计算这顿饭值不值得他出卖自己。
“不行就算了。”
沈无思假意要挂断电话，心中倒数三秒等林知远上钩。
果不其然，对面连声道：“行行行，没说不可以，我答应你。”
就餐地点在市中心，大雪肃杀的钢铁丛林中的一栋参天建筑。
乘电梯直达顶楼，熏香的暖风先扑了沈无思满脸，餐厅里面奢华并着冷清。
在悠扬的大提琴曲中，为装饰好看而设计的大面玻璃墙透进冬日晴空的阳光。
明明只有两个人，大厅里也全是空位，但林知远坚持要进包厢去吃。
落座后沈无思翻看菜单，被定价吓到。
四位数一道菜，简直炊金馔玉。
沈无思盯着笑得谄媚的林知远，肯定道：“你有事求我。”
林知远眨眼，狗腿子一样凑过来给她捏肩，“一个想请自己美丽姐姐吃饭的弟弟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别贫，说事。”
沈无思不吃他这套，点完餐后等他开口。
“就是，我有个学玩偶设计的朋友最近遇到点事，被公司辞退了，咱家不是开玩具工厂的吗，你看能不能让他来咱家厂子做个设计师？”
林知远扭扭捏捏说完，眨着两个大眼睛盯沈无思。
“这个应该不太行，因为......”沈无思话还没说完，包厢门就被人从外往里推开，打断了她的理由。
不是服务员，是位男性。
穿一件深灰色大衣，卷着从外而来的寒意，眉眼清冽，薄唇微抿。
望过来的目光淡淡。
沈无思心下一凛。
思绪被拉回昨晚，她要债碰壁，心下郁结，去酒吧买醉。
DJ舞曲劲爆，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大秀身材和舞姿。
沈无思将自己的失意藏在这场喧闹里，试图获得一些不成气候的快乐。
举着空酒杯摇摇晃晃，手臂攀上不知谁的肩。
五彩斑斓迷人眼的灯光里，沈无思仰头，撞进一汪浅色湖水中。
深不见底。
几杯烈酒下肚，她的兴奋值达到最高的阈值，想法和行为全都不受控。
周围暧昧吻声响起，大脑像被引诱，沈无思垫脚，意图在男人嘴角。
男人想躲开的瞬间，恰好一道清晰的光扫过沈无思，她的脸完全暴露在视线中。
男人愣了半秒，只偏了一点点头，便停下躲避的动作，下一刻，两人的唇贴在了一起。
很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两人距离不过几厘米，稍微侧脸就能又亲到一起。
男人声音很好听，清泠泠的，问她认不认识他。
沈无思当然不认识，她摇头。
男人又问不认识为什么要亲他。
她从包里夹出一叠现金，塞进男人手心，笑起来漂亮又动人心魄，声音因醉酒而显得不太清亮，她说：“当助人为乐喽，帅哥。”
这句话让帅哥很生气。
绷着一张凛冽英俊的脸扶着她的肩，让她坐好，将沈无思完完全全与躁动的人群分隔开。
“你想知道我是谁吗？”男人问。
沈无思摇头，萍水相逢的人交换一枚快乐的吻就足够。
不必认识，不必再往来。
男人沉沉的眼眸盯了她片刻，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将钱放回她包里，又递给她一杯温水。
沈无思捧着水，坐在男人笼罩下来的阴影里，抬头眨眨眼：“你生气了？因为我不想知道你是谁，还是嫌我给的钱太少了？”
男人目光垂下来，翻涌的情绪全部藏在昏暗的环境里。
“没有，我不要钱。”修长的手指点在水杯边缘，“你先喝口水。”
但沈无思最终也没喝到那杯温热的白水，好友来接她，结掉两人份的账单后带她离开。
男人目送她走远，手插进口袋里，掏出一把红色的现金。
沈无思以为这场邂逅不会再有下文。
没想到，江虞居然这么小，男人竟然是她表弟的好朋友。
两个人隔着一张餐桌，眼神碰撞，不可名状的气氛蔓延开来。
沈无思看着这张清俊冷漠的脸，祈祷他千万别认出自己。
游历淡淡扫过沈无思，神色如常地伸出手：“你好，游历，游泳的游，历历在目的历。”
沈无思松一口气，看样子是没认出来她。
那就好，她可不想和弟弟的朋友扯上关系。
她回握住那只微凉的宽大手掌，露出一个滴水不漏的客套微笑来，“沈无思。”
三人落座后，林知远将一本作品集递给沈无思。
“全是他的设计，在国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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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受欢迎了。”
沈无思垂眸翻阅，被惊艳到，甚至有几个系列玩具她之前还买过。
不否认游历真是一个有灵性的设计师。
但沈无思现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她都无法保证工厂能顺利撑到下个春天，又怎么会花大价钱去聘用一个设计师。
林知远不从事企业的管理，只是从小在锦衣玉食里长大，所以总觉得会有人为自己安排一切。
在他看来，塞个人进自家厂子，能有什么难的。
沈无思解释：“工厂主营承接外包，客户给图纸提要求，我们出大货，说白了只是代加工，完全没有适合设计师的岗位。如果哪天我决定做原创的话，一定首先考虑你。”
她在虚为委蛇的应酬里摸爬滚打了半个多月，虚情假意的官腔学了个十成十。
说对方水平如何好，说自己的破庙如何小，总之要把“我们厂子不要你”藏在了糖衣炮弹里。
游历听得出来，也没什么所谓。
本来他来这一趟就不是为了得到工作机会。
游历坐在沈无思对面，没什么表情，琥珀色的眼睛却始终注视着她。
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好的，今天给您添麻烦了，沈小姐。”
沈无思笑得明媚大方：“没关系，游先生很有潜力，会遇到伯乐的，我还有事，需要先走一步，有机会再见。”
包厢里剩下未动几下的精美餐食和两个男人。
林知远叹口气，“你第一次让我帮忙，结果还没帮到你。”
游历的视线落在被沈无思遗忘在椅背上的围巾上，说：“你已经帮到我了。”
林知远没听懂，他只是为好友可惜：“说真的，当时你要是和我一起去练体育说不定也早拿世界冠军了，老师说你比我有天赋多了。”
游历淡淡：“我学设计也很有天赋。”
林知远揶揄：“是是是，你最有天赋，都被人嫉妒到全行业封杀了。”
游历很生硬地转移话题：“那条围巾，是你姐姐落下吗？”
在沈无思刚刚坐过的位置，搭着一条围巾。
红色暗格，还绣着一个单词：Venus。
林知远顺着的他的目光看过去，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是她的，待会儿我给她带回去。”
游历敛眉，状似无意提起：“你下午是不是要去教练那里报道？”
“对对对，他一早就催我了。”林知远慌忙拿出手机回信息，佯装自己才起床，哼哧哼唧的道歉。
教练发来的语音里声音大到好像要吃人：“林知远！限你半小时之内出现在体育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游历：“你去找教练吧，我下午没事，帮你把围巾送过去。”
“啊，行。”林知远脑子没转过来，不明白这个围巾怎么就非得今天送到他姐手里。
把联系人名片推过去后，林知远匆匆离开。
包厢只剩一个人。
游历握着手机垂眸，加上林知远推来的名片之后，手指在屏幕上一划，点进已有联系人列表中最顶上那个微信号。
备注是Venus。
不过已经很久没更新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