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立着一架很有年代的钟，每到整点就会发出悠长浑厚的响声。
几点就响几下。
钟声响了十二下，在最后一次的尾音里，游历说：“沈无思，圣诞节快乐。”
他逆着光，瘦削而修长的手指拂开她的发丝，声音冷冽，带些沙哑的质感，扫过心尖，分外撩人。
“这次会记得我吗？”
沈无思描摹着游历优越的脸部线条，一口气在心里叹了又叹。
她知道自己惹到了一个棘手的麻烦，亲吻和熟人是绝不能放在一起的词语。
桌上手机铃声响起，打破这刻沉默，沈无思拿起来，还没接，就忽觉手上一轻。
她缓慢抬头，不期然撞进一双琥珀色眼睛中。
游历语气无奈：“你为什么总随便亲人？”
沈无思眨眨眼，嘴唇张张合合：“也没有很随便吧。”
只亲帅哥。
她的人生宗旨就是何以解烦忧，杜康与男模。
“这不随便吗？”游历问，“你有男友的吧，沈无思。”
“原来你还记得。”沈无思声音轻轻，像羽毛一样扫过游历心尖，“知道我有男朋友还愿意做我的共犯吗？”
他们都知道对方身份，但没有人后退一步，说不清到底是谁纵容的谁。
歌声、碰杯声、交谈声都远在二人之外。
那通一直没打进来的电话仍然在响。
沈无思朝游历伸手，对方深深地看她了一眼，把手机放到她掌心。
“Venus。”
对面只传来一声名字，其他谈话内容都很小声，传到游历耳边已经不剩什么了，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游历注视着沈无思的背影，不动声色地喝酒。
等沈无思挂断电话，他将一个盒子放到她手里。
暗红色，丝绒质。
沈无思问：“这是什么？”
游历说：“圣诞礼物。”
沈无思挑眉，打开。
是一条项链，水滴形状的透明吊坠，看不出材质，里面是一片小小的雪花。
她一愣。
沈无思二十四岁生日时，独自去爬雪山，苍茫白雪之下的嶙峋群山泛着青灰色。
站在群山之巅，迎着风饕雪虐，她说如果自己能留住一片雪花就好了。
两年后，居然真的有片雪花降落在她的手心。
游历适时出声解释：“昨晚给我妹妹挑礼物，顺便看见的。”
沈无思觉得这种巧合发生的概率实在是小，但又觉得游历没必要骗自己。
她攥着那根项链，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你不喜欢吗？”游历垂眸，声音低低，居然透出几分委屈来。
“……”
沈无思没什么弱点，但就是容易对俊男美女心软。
“喜欢喜欢。”她收下那根项链，“但是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游历笑了一下，“我已经收到了。”
沈无思没听懂，也不想去搞懂。
现在最关键的是不要再和游历有进一步的拉扯。
她抓紧找了个代驾。
“你又要走了是吗？”游历问，“然后当这个吻也不存在？”
沈无思抿唇，沉默等同于默认。
游历问：“这次我也算助人为乐吗？”
他不装乖的时候很可怕，没什么表情，双眸晦暗。
沈无思感觉他下一秒就会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副手铐之类能限制她行动的东西，让她乖乖听话。
但是没有，游历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问：“这件事你会告诉你男友吗？”
沈无思眨眨眼，嘴角漾出一丝笑，声音轻柔：“告诉他干什么，让他来感谢你对我的照顾吗？”
“……”
“要做我的第三者吗？”沈无思见他沉默，变本加厉地问。
游历不回答，只是绷紧的下颌线与红到滴血的耳垂都藏在不明亮的灯光里。
在雪崩似的压力下，沈无思居然在逗游历玩这件事上找到了透口气的感觉。
她觉得好笑，故意用很期待的眼神盯着男生，“行不行？”
游历躲闪她的目光，“应该不太行。”
沈无思变本加厉，“不行啊，那以后还会和我见面吗？”
游历认输，“我不知道。”
沈无思柔声细语道：“不见了吧，你又不肯做我的情人，而且我男友知道会生气的。”
游历张张嘴，还没说话，沈无思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她刚才找的代驾。
“回家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沈无思单手拎包，嘴上的口红已经掉光，露出原本的嫩粉唇色，站在流光溢彩里，“这次和上次都忘了吧，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游历盯着沈无思走出酒吧，默不作声喝着酒，嘴唇贴在冰凉的杯壁，那里似乎还有亲吻后的余温。
-
骚扰男毁约后，沈无思立刻采取法律行动，诉讼成功，工厂拿到了赔偿款，但仓库积压的货品却成了大难题。
沈无思还是决定要开直播。
她找许羡之做指导，改良直播间，反复修改产品介绍词。
“副播也要有颜值要求？”沈无思看着许羡之发来的建议，不太明白，“需要多好看的？”
许羡之略微思考：“最好找个和你颜值匹配一点的男生。”
沈无思：“那没有，没有男人能配得上我。”
许羡之：“……沈无思你到底会不会写谦虚两个字。算了算了，找个长得顺眼的，声音好听的就行。”
最后还是许羡之帮忙在车间里挑到一个男生，十九岁，笑起来露虎牙，说话慢条斯理。
明艳长相的美女主播、青春洋溢的帅哥副播、会接话茬爱讲笑话的中控，再加上多种多样的玩偶。
沈无思的直播间理所当然的红了。
一晚营业额接近五位数，还拥有了专门做直播切片的自来水宣传账号。
直播间最高在线人数能到三万加。
人一多，飘在屏幕上的弹幕就会渐渐不可控。
一开始弹幕大多是关于产品的问题，但后来越来越多人开始在意起主播的隐私。
沈无思的直播噱头是落魄千金拯救废厂，这就引来大批大批的人来调查她。
看她是不是真千金，是不是真落魄，是不是真有废厂。
弹幕上飘着很多类似问题，沈无思看到，然后忽略。
许羡之提醒她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窥探别人生活的爱好，可以适当满足观众的好奇心。
但沈无思不想这么做，她努力在成百上千的弹幕里找到关于产品的问题。
不多，零星几条发出来的瞬间就会被淹没在弹幕大军里。
不过没关系，她还是只回答这些。
被冷落的用户渐渐不满，他们试图用偏激留言来引起注意：
【装什么啊？问问题都不回答】
【谁知道真千金假千金，装货一个】
……
【卖几个盗版玩偶真以为是人上人了】
盗版。
这个词一经出现，就飓风般席卷了沈无思的直播间。
几万人在线的直播间里不乏认真找证据的观众，他们发现那些价格便宜，设计独特，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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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乘的玩偶居然真的是抄袭来的。
观众们找到攻击点，铺天盖地的谩骂随之而来。
【克隆羊多莉只活了六年】
【克隆羊多莉只活了六年】
……
【克隆羊多莉只活了六年】
【主包你这个玩偶真好看是抄的哪家呀】
【抄袭你dhxDSbnajsmdnddbismwe】
……
副播慌神，磕磕巴巴解释：“不是的宝宝们，这不是我们的设计，我们只是代加工的工厂。”
不会有人听的。
沈无思抬手示意下架所有链接，对着屏幕，语气真诚：“这件事情我会调查清楚的，很抱歉带给大家不好的购物体验。”
“已经下单的顾客可以去找客服退款，我们承担运费。”
关闭直播。
沈无思环视一圈，看到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她扬声：“这一周辛苦各位了，今天早点下班，明天元旦放假，不要跑空了。”
不知道是谁带头先说了句“新年快乐”，于是在北风呼啸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新年祝福。
沈无思裹着羽绒服跟在大部队后面，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天呼出一口白气。
晶莹雪花在这一刻施施然飘落，越下越大朵。
于是，江虞的十二月结束在了漫天风雪中。
送别同事，沈无思转身，踩着月光走向人群的背面，走进放满玩偶的仓库里。
她坐在距货架三四米开外的一张硬塑料椅子上，沉默着盯着那些玩偶。
作为一个并不了解设计行业的人，沈无思没办法一眼分辨哪些是原创，哪些是盗版。
仓库灯光明亮，有些晃眼，沈无思低头，用指背轻拭眼角。
寂静深夜里，响起的手机铃声好像恐怖片前奏，沈无思心跳不可遏制地加快。
她去看亮起来的屏幕，上面没显示名字，一串数字。
沈无思接通电话，对面声音沉沉。
“沈无思。”
干净冷冽的声音不太真切地飘进沈无思耳边。
是游历。
从圣诞节那天开始算，他们已经有一周没联系。
沈无思以为雁杳鱼沉就是这个荒诞故事的最后结局。
可现在看起来，游历似乎有续写新章的打算。
沈无思握着手机，保持着微微抬头上仰的姿势，“是我，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游历嗓音低沉：“想和你说新年快乐。”
“谢谢，你也是。”沈无思疲于客套，她想挂断电话，却又听对面说：“我看了你今晚的直播。”
沈无思：“那你是来安慰我的，还是落井下石的？”
游历说：“我给你发了些东西，但是你没回。”
沈无思切到聊天页面，发现最顶上的一条信息：
【游历：直播间涉及侵权玩偶.PDF】
她点开，跳出来琳琅满目的玩偶截图和其对应的原创品牌。
二十四页，都是她直播间今晚介绍过的商品。
“你做的吗？”沈无思问。
游历：“嗯。”
仓库大门没关，新一年的寒风灌进来，在沈无思身侧嗡鸣，她保持着坐在塑料椅上的姿势没说话。
游历也就不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沈无思才开口说：“谢谢你，游历。”
她的声音清脆，像珍珠落玉盘，带着笑意说：“所以你决定要做我的地下情人了吗？”
游历说：“没有，是我想贿赂你，工厂还缺人吗？”
沈无思觉得游历有点太懂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