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公寓楼下，安静在狭小车厢里蔓延。
游历偏头，静静看着沈无思，她真的很瘦，手腕细骨伶仃，黑色风衣好像要将她吞没，眉毛皱在一起，睡得并不安稳。
游历屏住呼吸，伸出手，微凉指尖还未碰到眉间，剩几毫米距离，沈无思缓慢睁开眼睛。
眼底的困倦还没消散，朦胧视线从指尖转移到游历的脸，犹有实质般从眼睛滑到嘴唇，她开口，嗓子有些哑：“游历，你在干嘛？”
不受控的心跳声在胸膛里响若擂鼓，游历喉结轻滚，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到家了，我想叫醒你。”
沈无思坐起来，去看车窗外，还没长出新芽的枯枝在风里摇曳。
“好的，今天多谢。”沈无思说话间回过头，在车内灯光下，猝不及防撞进游历的眼底。
夜晚静谧，两人都没有动作没有言语，只是注视着对方。
沈无思的笑像一柄利刃，轻而易举划过游历的心脏，在鲜血淋漓里，她仰头向前，在他会出现梨涡的位置上印下一个吻。
游历轻颤的睫毛像受惊蝴蝶飞舞。
“你……我……你男朋友……”
沈无思食指竖在嘴唇前，笑意未减：“他不会知道的，晚安。”
沈无思没让游历下车，所以他就乖乖坐在驾驶位目送沈无思上楼，视线再上移，观察哪一间房间会突然亮起。
房间没有多亮一间，但手机亮了起来。
【别想：安全进家门，吃过药就睡觉，你也早点睡^_^】
游历笑起来，脸颊两边出现梨涡，那里刚刚承接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他摸着那里，开心的同时又觉得良心受到谴责。
他这样算什么，一个没有感情的亲吻机器？
不，游历知道，自己是有感情的，他在期待着这些，期待沈无思施舍的一点爱。
可这样不对，游历所受的教育和他形成的道德观念告诉他这样是错的，恋爱应该是一对一的项目。
游历双手合十，抵在眉间，痛苦又克制地叹出一口气。
如果这么做沈无思会开心，那么他想他会说服自己。
-
沈无思打开家门，发现陈成玉没有睡觉，她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妈，这都十点多了，你做饭呢？”沈无思走近，看到烤盘里摆着十几块焦黑的、看不出模样的小饼干，“这是您的作品？”
“虽然卖相一般，但是味道真的还不错。”陈成玉拿起一块递给沈无思，“尝尝。”
沈无思眯起眼睛，有些警惕地问：“你尝过没有？”
“……”陈成玉躲避沈无思的眼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声哼歌。
沈无思看笑了，“你就拿你亲女儿试毒吧，半夜我要是上吐下泻别送医院，看谁最心疼。”
“哎呀，哪里这么严重了。”陈成玉从她手中拿下来那块饼干，“我明天再试试，做漂亮一点再给你吃，好不好？”
“那还差不多。”沈无思伸出胳膊，将妈妈牢牢抱在怀里，弯腰，把整颗脑袋都埋进陈成玉脖子里。
陈成玉也轻轻搂住她，温柔的手掌轻拍她的背，原来这就是她年少时不可贪恋的母爱。
母女两个人一起打扫完厨房后回到卧室，沈无思躺在陈成玉身边翻手机。
“你在这里住的习惯吗？是不是还喜欢那种带小院子的房子，我改天去看一看，过段时间我们就搬到那种房子里住好不好？”
没听到妈妈回答，沈无思疑惑抬眼，却看到陈成玉女士带着歉意的眼神。
这种目光沈无思太熟悉了。
初中时陈成玉和沈鹏山离婚，为了避免孩子抚养问题，两人一致决定将沈无思送到国外，在机场送别时，陈成玉就是这种眼神。
“你又要走了，是吗？”沈无思坐起来，目光冷冷。
陈成玉有些局促：“你知道的，你弟弟还小，离不开我。”
沈无思已经不想再去纠正那个小男孩是她妈妈和安叔叔的孩子，不是她的弟弟这件事了。
眼泪蓄在眼眶泫而未泣，沈无思问：“什么时候走，明天还是后天？”
陈成玉说：：“凌晨的飞机。”
沈无思又问：“需要我去送你吗？”
陈成玉说：“不用，安叔叔派人来接我。”
沈无思点点头，立刻从下床站到地上，“那你收拾行李吧，我不打扰你了。”
她走到卧室门口，手压下把手，将门打开了半个，客厅的光透进来，打在沈无思有些苍白的脸上，她最后的问题声音很小：“我是不是吃不到你做的漂亮饼干了？”
“想想……”
“我知道了，路上注意安全。”沈无思走出去，关上门，房间只剩床头一盏落日灯在散发微弱的光芒。
陈成玉想起来，在自己来这里住的第一天，沈无思就说过这几间次卧没人住，所以这些灯都没什么电，需要自己手动充一下。
结果她听过就抛之脑后了。
凌晨一点，陈成玉悄悄离开公寓。
沈无思从阳台看她将行李交给司机，看她上车，看车逐渐驶离视线。
三月份春寒料峭，晚风还是有些冷。
沈无思打了好几个喷嚏，终于想起来自己说过的回家吃药，她从药箱里翻出几盒感冒药，习惯性查看日期，发现全过期了。
奇怪，她明明记得自己回国之前把这里面的东西都换成新的了，难道记错了？
没药的话，今晚就不吃了。
沈无思钻进被窝，把自己裹成蚕蛹，深吸气，逼自己睡觉。
然后第二天感冒加重，声音哑到说不出话。
和人打招呼都只能用表情和手势。
趁午休，游历拿着药进沈无思办公室，看到她在侍弄一盆假草。
“沈无思，吃药。”
沈无思对游历这种有事喊姐姐，没事沈无思的态度很不满意，“凭……”结果刚开口质问就被自己这破锣声音给听笑了。
两个人就都笑起来，隔着一张办公桌，和桌上三月的阳光。
沈无思吃过药，用手机打字给游历看：玩偶抓紧进度，你盯着点。
游历说：“知道了，你先照顾好自己。”
沈无思点头。
下午嗓子就好多了，还是有些哑，但是已经可以正常聊天。
于是和客户约好的会无需延期。
甲方老板是个特有气质的中年女性，总是笑着喊她想想。
沈无思很喜欢她，表现在做她的生意时会少讨价还价两次。
辛曼说：“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想想。”
沈无思跑到她身边，“辛姐，我最近忙成陀螺了。”
她撒娇似的说自己手疼背也疼，腰痛肩也痛的，辛曼欧呦一声，“这怎么行，不能为了赚钱身体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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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于是辛曼大手一挥，聊生意的地方就从会议室变成了按摩馆。
按完之后沈无思整个人神清气爽，正好也到午饭时间，她请辛曼去一家本地菜馆吃饭。
两层小楼，生意很火爆，她们两个刚好订到最后一张双人桌。
辛曼说：“这家店是老店了，我读大学那会儿就经常在这里吃。”
沈无思诚实道：“我第一次来，并不知道这里这么火热。”
“那你为什么订这里？”
沈无思再次如实道：“这家店大众点评分数很高。”
辛曼笑起来，说沈无思和自己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
沈无思举着筷子笑得很开心。
如果这代表她以后也会成为辛曼这种想在会议室谈生意就在会议室谈，想去按摩馆谈就去按摩馆的人类女性的话，那么她会无比开心。
吃过饭，沈无思去前台结账，是个小女孩在负责算钱收款这些事情。
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没什么笑模样，看起来有点眼熟。
“妹妹，麻烦算一下13桌多少钱？”
“一百三，怎么支付？”
“支付宝。”沈无思打开付款码，等小女孩拿机器滴一下。
小女孩确实拿起了机器，确实滴了一下，与此同时还哇了一声。
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沈无思，然后激动起来，“你是姐姐！”
沈无思不明所以，“我确实是姐姐，还是大姐姐。”
“不是，你是哥哥画里的姐姐。”小女孩放下机器，噔噔噔跑出前台，不知道去哪了，没五分钟又回来，手里一个本子。
素描本。
她唰唰唰地翻页，手都要翻出残影来，然后停在某一页，“你看！”
是一张半身图，女生扎着侧马尾，笑容浅浅，抬起的手里握着一个雪球，身上的衣服图案是一瓶麦卡伦。
沈无思认出那是游历送给自己的威士忌挂件。
这是仓库清完货那天的她。
“你哥哥是叫游历吗？”
小女孩使劲点头，“是的，我叫游云。姐姐，你比画还好看。”
“谢谢，你也很漂亮。”沈无思说，“这个画可以让姐姐拍张照吗？”
“当然，本来就是画的你。”小女孩大大方方展示，然后问：“姐姐，你和我哥哥在谈恋爱吗？”
这么点儿小孩就知道谈恋爱了？
“没有，我们是朋友。”沈无思拍好照，把素描本还给游云，“哥哥跟你说我们在谈恋爱吗？”
游云摇头：“他没说，是我猜的，因为我们班就有男生偷偷画自己喜欢的女生。”
“噢这样呀。”沈无思摸摸她的头，“不过这也不代表就是要谈恋爱的喜欢呀，也可能是想做好朋友的喜欢。”
游云似懂未懂地点头。
沈无思说：“姐姐要走了，今天的事情别和哥哥说好吗？”
游云说：“为什么？”
“因为哥哥会生气。”
游云没点头没摇头，看漂亮姐姐和另一个漂亮姐姐一起走出门，还是没想通哥哥为什么会不高兴。
所以她当晚就去问了哥哥。
“你生我的气了吗哥哥，我把画拿给那个姐姐看了。”
游历说：“没有，哥哥不会生你的气的。”
哥哥生自己的气，已经决定买把锁将素描本锁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