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任由他骑在我们脖子上屙屎撒尿?”带着红宝石扳指的土地主,吧唧吧唧嘴,反驳道。
话糙理不糙,但这话也太糙了点。
干瘦老人自诩文雅,听闻此言觉得朽木不可雕也。
“刘知府虽是文官,可栾小将军手底下带着兵。”干瘦老人琢磨道,“得拉拢小将军和骆县令。”
“对,我们凌河的事自己做主,未必要狗屁知府来管!”一时间群情激愤。
列席的乡绅们大有底气。
一来,北境苦寒,少良田,但相对应需要上缴国库的税收也有限。
二来,前岁瘟疫盛行,自江南直至东鲁,无一处人民不染此症,偏偏北境得以幸免。
因此,镇北府这几年也算是顺风顺水。
乡绅豪强们捞的银子,不触及民之根本,无非是存点私人小金库,亦或是用来上供打点。
各方均相安无事。
“为官,岂有不贪者?”张员外揉了揉大肚腩,“只不过跟咱们三七分,还是四六分的区别。”
他臃肿的身形,像一座肉山。此刻皮笑肉不笑,狠厉之色悄然浮现。
“敬酒不吃,咱们就封庄园,领着家丁抗税。”
到时候叫他一个铜板都收不上去,看当官的急不急?
“咳咳,老弟,不是我故意要拆你的台。”
身材颀长的干瘦老人二度尴尬,他捻了捻枯瘦的手指,面色一滞。
“说来可气,一大半家丁,都被派到军营训练连弩。”他长吁一口气,“除去签卖身契的家生奴,许多混账竟然不愿意回来了!”
众人乡绅面面相觑,神色皆有几分窘迫。
目光交汇后,虽有心掩盖自家的难堪,但也不敢在大事上扯谎。
“李老所言,并非个例。那群没头脑的东西,说甚么兵营不仅管饭、开饷银,还能保家卫国。”有人诉苦道。
“对,给他们挂个民兵的头衔,就乐得找不到北啦。”土地主甩掉手中把玩的玛瑙佛珠,“要跟着军队抗击达奴人,在族谱上单开一页。”
“岂有此理!”张员外两颊肥肉颤动,一双小眼眯成一条缝,“栾小将军这是屯私兵,重罪!”
年纪轻轻的生瓜蛋子这么能忽悠人?
他从哪里搞来的军费!
“屯私兵……话说,好像是我们主动把家丁给送过去的?”
众人再度沉默,神情窘迫。
且不说凌河的乡绅豪强们,吵嚷着要找骆县令评理。
桂枝儿这头,一路带着举子们越山丘、渡水泊,风餐露宿。
既路过繁邑城镇,也穿过荒芜村落。
一路见闻,皆是风景。
“文景兄,前方就是楚淮河畔了吧。”书生们喘着粗气,呼哧呼哧。
“我们是不是可以坐船下江南了?”女书生额上亦是汗珠密布。
众人奔跑良久,脚步渐缓。
一个个呼吸急促紊乱,身形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眼神中满是疲惫和痛苦,却又透着一股坚韧。
“停吧。”桂枝儿冲车夫摆摆手。
驴车和马车止步不前,举子们一股脑冲上前来,抓起水囊就往嘴里倒。
“慢点,莫要呛到。”留在车上的王蒲细心地安抚大家。
先生招法万千,为增强体质,提议“军训拉练”。
“何为军训?”书生们捧着经书不解地问道。
“会试历时九天,共四场,对体力、毅力都是极大的考验。”桂枝儿晃了晃手里摘的迎春花枝条。
黄色的迎春花瓣小巧玲珑,花蕊纤细如丝。
桂枝儿易容后的面容粗犷,嗅花时却颇为典雅。
她笑道:“军训,就是让大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一边跑步一边背书,效果更好。”
众书生心生疑窦。
但无人反驳,即使累得哭爹喊娘也要坚持。
甚至沿途,还遇到几位来自中心府城、十二堡的考生,亦加入其中。
“那么,大家先歇着,我去打点野味做饭了?”桂枝儿笑眯眯地起身。
“承蒙先生教诲,弟子感激不尽!”众人一阵欢呼。
无他,实在是木犀先生做的伙食太香了!
昨日新采的竹笋,色白如玉,清炒后质嫩味鲜。前日刚摘的野菇,伞盖硕大,烹汤后汁水浓郁……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木犀先生一双妙手,硬是把艰难的赶考旅途,变得活色生香。
“方才跑步途中,偶得一佳句。”有书生喘匀了气,顿觉身心舒畅、思路清晰。
“哦?快说来听听,让我们赏析一番。”
群生边捡柴火,边论新作。
“春光无限好,先生也作首诗吧!”有人起哄道。
桂枝儿按住活蹦乱跳的鲜虾,去其头壳,抽其虾线。
三下五除二,手中便是一枚色泽晶莹的虾仁。
她稍加思索,张口就来。
“鲜虾汤,鱼子酱,美味当前口水长。
春光好,好春光,一声呼噜入梦乡。”
俚俗的打油诗,不讲格律,也不注重对偶平仄,端的是诙谐幽默。
“大俗大雅!妙哉!”众生哈哈大笑。
午歇后,桂枝儿带领举子们打了一套太极拳。
顺便再指点王蒲几句,怎么精准使用竹杖内的暗器。
柳千金也没闲着,教导女书生们如何使用长鞭。
“尔等文人习武,非为好勇斗狠。”桂枝儿语重心长,“旨在磨练意志,强健体魄。”
“再者,将来处理政务时,更能临危不惧,果断坚决。”
否则久坐案牍之间,不免怯弱。
“弟子谨记于心。”众人拱手作揖。
再赶二十几公里路,果然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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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楚淮河畔。
宽阔的河面波光粼粼,如无数碎金闪烁。一见岸边来了客,袅袅娉婷的船女们便争相邀约。
“公子们要去烟柳浦伐?”船女摇了摇雪白的手腕上的镯子,“双橹的快船可要坐的?”
“个是去白鹭洲?一起来哉,我的画船最稳当的。”另一位船女掌篙摇橹,脸上脂粉泛着柔光。
那船一只一只都拾掇得十分整洁,有的船身漆彩纹,有的舱里摆插花。
倘是外地来客,头回见到这样温声细语的船娘,不自觉就跨上船去了。
“不劳烦诸位,我等需过桥寄卖马匹,再去渡口码头。”王蒲耳根通红。
他手持竹杖,目若朗星,身后书篓中背着满满当当的书卷。
“哗啦。”长篙一点,凑过来的船便依次荡走了。
“文景兄,这里怎么尽是些小船啊?”有头回赶考的举子不明所以。
“烟柳浦、白鹭洲,都是有名的烟花地。”王蒲摇了摇头。
大梁按律禁宿妓,若有隐藏的皮肉生意,也就在这楚淮河畔了。
明面上,是如同邀月楼一般的勾栏瓦肆。
暗地里,嫖与赌俱全。
众人依旧坐在车上,过了桥,又是一番景象。
城郊有一排灰扑扑的野房子。
清冷的灰白色调屋瓦错落不齐,木质门框黯淡无光,墙体斑驳。
年老色衰的船女和小倌呆坐门前,眼神空洞疲惫。
屋内争吵和哭声交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混合着汗味和胭脂味。
“我曾听闻,这里做的是微末贱业。”王蒲低声介绍道,“统称为灰房子。”
若在以往,他必不肯谈论有辱斯文之事。
但受先生影响,王蒲逐渐转变观念。
读书人不能只活在圣贤书里。
就像先生所说,家事、国事、天下事,俱要关心。
桂枝儿随意扫了几眼。
等待接客的倌妓,岁数不小,大约是被城内烟花地淘汰的。
曾经娇艳的面容,如今已略有岁月沟壑。
如同墨绿绸缎的袍子,料子旧了,便显出暗淡乌色。
“小谢公子的面子,我是要给的。您来捞人,一句话的事儿。”
里屋走出一位龟公。
尖酸刻薄的腔调,三分嘲讽,七分奚落。
随后,明暗交错。
被称为小谢公子的男子,迤迤然踏出门来。
“呀……”众举子不由惊叹。
那小谢公子身着紫色长袍,领口绣着精致的银色丝线。
乌发上插一把珊瑚钗,耳边垂下来一串紫瑛石坠子。
与奢华的服饰相比,他的面容反倒素净,显得极为寡淡。
他有着一副苦情和倔强的面相。
小谢公子漫不经心地瞥了众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