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十万火急
    苏州人本就极其崇敬城隍,前段时间城隍杀人的事情更是传的沸沸扬扬。

    一听见这话,所有人都炸开了锅。

    被半架着来的杨利贞顿住了脚步,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是难看。

    李希言朝着他望去。

    “杨长史是走不动了吗?”她使了个眼色给他身边的绣衣使。

    几个绣衣使不等杨利贞反应,直接把他一左一右架住,以一种近乎押运犯人的动作将他带到了李希言的跟前。

    旁观的官员心中有些不满。

    怎么能如此对待朝廷命官?

    可是看着李希言那张看似暗含杀气的脸,所有人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明晃晃的羞辱让杨利贞的双颊泛上病态的红晕,他使劲挣脱开束缚,泛着血丝的双眼几乎要凸出来。

    “放肆!本官是正六品的长史!你们这些走狗鹰犬!还不快放开本官!”

    他骂得欢,下面的官员却被吓得纷纷低头。

    等他缓过气,李希言才开了口。

    “上次这样骂绣衣司的人似乎是一群反贼?”

    她的语气很是平静,仿佛不是在给对方扣天大的帽子似的。

    发泄完怒气,恢复了理智。

    杨利贞这才发现自己口无遮拦地说了什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本官不过是骂李少使的手下不懂规矩,哪里说到了绣衣司头上?”

    “哦~”李希言语含深意,“也是,杨长史向来和我们绣衣司关系亲近,怎会辱骂绣衣司呢。”

    绣衣司和百官对立。

    这话,杨利贞不敢应。

    “李少使玩笑了。本官性子古怪,和谁都处不来,和绣衣司的诸位更是没有什么交道。”

    李希言颇为赞成地点点头。

    “杨长史性格确实古怪,不然怎么会和同僚结下血海深仇?”

    “什么?”

    “杀妻杀子不是血海深仇?”

    杨利贞面色微变,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李少使果然出身道门,说话处处是玄机,让人参不破啊。”

    “没听懂?”李希言指着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此人受陆御史指派杀害了你的妻儿。”

    杨利贞眼神闪烁。

    “凶手不是于大吗?”

    陆方明也开了口。

    “李少使,别什么事都往本官身上推。”

    “此人的脚印和凶手留在现场的完全符合,所持的剑也与死者身上的伤口一致。”

    “凑巧罢了。”陆方明负手而立,“本官和薛夫人素不相识,与杨长史更是没有龃龉,指使手下杀他们做甚?李少使,说话要讲证据啊。”

    “这就要问杨长史了。”李希言面对他的讽刺,不为所动,“杨长史,你到底拿着陆御史什么把柄,让他非要做出这样一个局害得你断子绝孙?”

    这话说得很是恶毒。

    杨利贞气得胸口发疼,指着李希言:“你……”

    “八月十五那晚,于大悄悄去看望他妹妹留下的外甥,这一点已经查实。那孩子已有十岁,说的话可以作数。”

    李希言摸出一张纸晃了晃,拍在桌面上。

    “杨长史一直想找的东西,本官已经找到了。”

    是那个名单!

    杨利贞浑身一颤,不由伸出了手。

    “哟!还想明抢?”容朗拿起名单。

    杨利贞悻悻收回了手,紧紧捏住了袖子。

    “本官没什么想要找的东西。”

    李希言挑了挑眉:“难道你当时找陆御史求助不是因为找不到薛夫人偷偷抄下的名单吗?”

    杨利贞心咚咚跳了两下。

    她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这事情只有……

    他不仅转头,看向了陆方明,眼中尽是猜忌。

    难道此人已经出卖了他?

    察觉到他的想法,陆方明闭上眼,眼皮颤了颤,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

    蠢货!

    此时已经是半个死局,面对李希言这样心思深沉之人,他必须稳住,绝对不能再输!

    李希言继续说道:“也是陆御史告诉你于大和莲姨娘早就勾搭成奸,而你的儿子也是莲姨娘和于大偷偷生的吧?”

    名,是杨利贞毕生的追求。

    同时,也是他的死穴。

    只需要轻轻戳一下就能让他立即溃败。

    同僚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现在只觉得每个人都在嘲弄地看着他。

    耳边也传来隐隐约约的私语。

    “哎呦,这个杨长史竟然戴绿帽子……”

    “哈哈,绿毛龟……”

    ……

    “闭嘴!闭嘴!都闭嘴!”杨利贞忽然像是疯了一样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空气挥拳。

    李希言拿起手边已经凉了的茶盏对着他的脸泼了过去。

    冰凉的茶水泼得杨利贞满脸都是,连衣襟也被打湿。

    他回过神,大口大口地哈着气。

    李希言唤了他一声。

    “杨长史。”

    他抬起眼,盯着她。

    “于大和莲姨娘是半年前才在一起的。本官查证过,你家小儿出生的时候,于大还在外地做活。孩子,是你的。”

    杨利贞的双眼失去了焦距,空茫茫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吐出一句话。

    “孩子,本来就是我的。”

    声音很小,像是在极力说服着自己。

    “是吗?那你为何在砍了薛夫人三刀后还在你儿子身上砍了一刀?”

    “我没有。本官当时被贼人迷晕了。都知道的,是那贼人给本官下了药。看刀痕就知道,凶手不会是本官。苟县令查过,本官的剑和刀痕并不相符。”

    容朗这才说道:“薛夫人和杨小郎身上那几处刀痕都是左利手造成的。”

    “本官是右利手!”杨利贞伸出右手,“诸位都知道的。”

    “是么……”容朗忽然起身,飞起一脚踢向杨利贞的要害。

    电光火石之间,杨利贞竟然硬生生没挡,直接挨了这一下,整个人立即蜷缩了起来。

    他忍着剧痛,勾起嘴角,得意地笑了。

    然而,人的身体反应是无法掩饰的。

    陆方明收回视线,叹了口气。

    这颗棋子是废了。

    “在笑什么?”容朗理了理衣裳,“先看看自己现在是用的哪只手捂住你的痛处,再慢慢笑吧。”

    杨利贞一愣,缓缓低下头。

    自己的左手正捂在自己刚刚被攻击的要害处。

    容朗斜着身子,一脸坏笑地对着李希言说道:“这不白白挨了一脚?”

    李希言压住上翘的嘴角,却掩饰不住微微弯起的眼睛。

    “王爷劲儿有点大,把杨长史踢坏了如何是好?”

    “这已经不重要了吧?反正他都亲手把自己孩子全杀了。”

    二人一唱一和,说得杨利贞胸口像是有一股气在翻腾。

    “那个黑衣裳的。”李希言抬了抬下巴,“说一说,薛夫人和孩子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撑起身体。

    “正月十五晚上,子时,我从院墙翻进去,跳上窗户进入了书房二楼。薛夫人和四个孩子已经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杨利贞拿着剑坐在一边说让我可以动手了。为保万全,我先在他们的喉咙上割了一刀,然后又乱砍了很多刀。走的时候,杨利贞忽然叫住我,让我把我的剑给他。他拿着我的剑,砍了薛夫人和那个小男孩儿几下。”

    “砍的哪个部位?”

    黑衣人想了想才说道:“薛夫人左手臂和左边腹部,那孩子是腹部上正正挨了一下。”

    容朗掏出验尸格目,看了一眼。

    “对得上。”

    “贼人诬陷!贼人诬陷……”杨利贞鼓着气大喊。

    李希言不耐烦地向后靠了靠。

    “杨长史先解释一下,为何你要掩饰自己左利手的事实?为何书房当时是从里面锁住的?又为何薛夫人和孩子会晚上去了书房?薛夫人和孩子的鞋子并没有被拖拽的痕迹!他们是自己走去的书房的!”

    杨利贞垂下眼,放在身侧的双手颤抖着。

    “你以为你在此狡辩就能逃出生天吗?本官只需要给王老夫人修书一封……”李希言眯了眯眼,“你为了杀妻做出这么多弯弯绕,怕的不就是王老夫人吗?”

    杨利贞打了个寒战。

    李希言语气放缓了些。

    “你自己想想,这事情本来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是谁……误导了你,利用了你。”

    事已至此,杨利贞还是死咬着不松口。

    李希言明白他只是碍于颜面罢了。

    她站起身。

    “来人。将陆方明,杨利贞,苟维锁拿。”

    “是!”

    一群绣衣使一哄而上,不过片刻,三人就被捆得严严实实地带了下去。

    四周的百姓目光聚集在李希言身上。

    他们要的不多,只是想要一个结果,一个公道。

    李希言站起,身姿如松,掷地有声。

    “劣质堤坝马上拆除,之后由新任钦差进行重新建造。涉事人等全部锁拿下狱,依律处置。这些赏赐是陛下抚恤苏州百姓的,这次的事情……”

    她弯下腰,朝着人群深深行了一礼。

    “是朝廷的疏忽。”

    苏州城内外沸腾如同过年一般。

    身着黑衣的绣衣使们在无数扇朱门出入,抬出数抬金银珠宝。

    围观的百姓看得是既生气又解气。

    另外一边的刑场也很是热闹。

    那些参与其中,罪行重大且已无价值的官员商贾直接被李希言下令推出去砍了脑袋。

    一夜之间,就有五十四人人头落地。

    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而苏州官场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人人自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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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鹤唳。都生怕下一刻,屠刀会朝着自己落下。

    而主导了这场风暴的李希言还在苏州州府的监牢中审问着犯人。

    杨利贞将事情交代得很清楚。

    一切如同李希言的推测一般。

    薛夫人在发现其受贿的行为后,劝其收手。他不仅不听反而起了杀心。

    因为顾虑尚在世的王老夫人,他只好找上了陆方明帮忙。

    “陆方明误导我,我以为孩子不是我的,就想出了这个办法。孩子都死了,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我。”

    监牢很小,杨利贞陷在干草中,声音又干又闷。

    李希言坐在桌前,放下笔。

    “你确定这办法是你想出来的?”

    “不是,是陆方明。他让我这样做的。那晚,我先按照他的指使在月饼里下了药,又在离桌前悄悄让夫人在睡前拿着孩子的课业带着孩子来找我。他们到了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等杀手杀死了他们后,我将自己的衣裳和剑上沾了血,弄乱了现场,抽走了账册,最后将房门全部锁住,坐在一边做出昏迷的假象。事后再讹称是城隍引诱我杀人。”

    杨利贞微微抬起头。

    “我以为,这事情不会有人发现的。”

    “你就不怕有人来查?”

    “陆方明说,若是真的有人来查,查到后面,一定会发现缺失账册的事情,到时候可以把锅甩给苟维和于大。别忘了那个杀手和于大身形仿佛,就连你最开始不也以为凶手是于大吗?”

    李希言眉头微蹙,心中生出些疑惑。

    “只有这些?”

    “事已至此。”杨利贞自嘲一笑,“我没有再隐瞒你的意义,只有这些了。”

    “那你原本打算如何对付莲姨娘?”

    杨利贞语气平淡。

    “找个机会把她推河里,谎称因为思子亲切自杀。”

    还有一个疑点。

    李希言再度拿起笔。

    还未等她开口,杨利贞却破天荒第一次主动问了问题。

    “我很好奇,按理说捉到于大后,你就应该会认定他就是凶手,怎么还会继续去查?”

    “准确说,正是捉到于大这件事才让我察觉到这案子的凶手没那么简单。”

    “嗯?”

    “去蹲守于大那晚,知晓了凶手特征的莲姨娘忽然要杀于大。这,充满了陷阱的味道。像不像是在灭口?”

    杨利贞并不傻,只是一涉及到自己的软肋就失了理智,才会容易被人蒙蔽。

    此刻,他已经有所感知:“灭口……”

    “陆方明确实厉害。借与于大身形相似的杀手,不仅让我们误以为于大是凶手,更让痛失孩子的莲姨娘也认为于大是凶手。若非那晚我反应快,于大死亡,莲姨娘作为杀人犯也会很快被陆方明埋下的苟维处理掉。你将永远无法知晓真相。”

    “他……”杨利贞不解又愤怒,“何苦如此害我!”

    李希言写下最后一笔,吹了吹纸上的墨。

    “你和苟维都知道他的秘密,他要是没有你们的把柄他怎会放心?”

    “我太蠢了。”杨利贞呆滞地窝在监牢中,干涸的双眼不住流下泪水。

    虽然对方已经有了几分可怜模样,李希言还是没有放过他。

    “确实。”

    绣衣使押着已换上囚衣的陆方明快步走进。

    “来了?都听见了?”

    陆方明用力昂起头,一双依然发亮的双眼满是兴奋。

    “输给李少使,在下心服口服。”

    李希言锋利的眉眼满是不屑。

    “你还不配做我的对手。”

    陆方明毫不在意地朗声一笑:“在下更喜欢李少使做小伏低的样子,甚是可爱。”

    见惯了变态的李希言丝毫不为所动。

    这种人,打他骂他会让他更开心。

    果然,见她没有反应,陆方明不满地摇了摇头。

    李希言这才将手边的账册摊开。

    “说说,还有两千两黄金,一万两白银去哪里了?”

    陆方明依旧猖狂。

    “李少使竟然连这都查到了?”

    李希言蔑了他一眼:“你有没有想过,你家豢养的那个杀手为什么会招得干干净净?”

    监牢里似乎变得更加阴冷了。

    陆方明浑身汗毛立起,喉咙都有些紧。

    “你什么意思?”

    “把狗牵进来。”

    一个传闻骤然从记忆中冒了出来。

    陆方明呼吸一下变得急促了起来,连连向后退,却被一直辖制着他的绣衣使擒住。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李希言已经在收拾桌上的纸笔。

    狗的哈气声越来越近,陆方明终于松了口。

    “我说……东西在漕帮那里,我托他们将金银送去京城。九月……九月初一就要出发。”

    今日就是八月三十!

    “将人关好,留下十人看守,其余人和我去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