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苍白的顶光照在李沅锦额头上，她瞬间往后倒退一步。
陈书行从容道：“小锦，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感情经历少，才对他有一层滤镜，你们在一起是肯定过不了日子的。”
李沅锦无情吐槽：“陈师兄，你讲话好老套。”
陈书行面上的不满消隐在转瞬之间，淡淡道：“这本来就是生活的底色，真实、裸露且残忍，不然你以为你父母领养你的原因是什么？”
“难道非你不可吗？如果你当时不愿意，他们马上会领养另一个孩子。”
李沅锦的内心暗哑暴烈如风浪，眼神愈发冷漠，只笑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需要妻子这个位置，但是这个位置上的人是谁，其实无所谓。”
陈书行笑道：“我当然希望是你。”
“我以为我跟你是一样的人，我们都喜欢权衡利弊，喜欢高效，厌恶情绪，我们一定会很合拍。”
李沅锦行事，一度是跟陈书行一样的处世方式，他们都习惯用一种看似冷漠却又高效的方法来应对周围的一切。
如今听他赤裸裸地说出这番话，确实有些像在照镜子，可由她耳中传到入大脑，直直地劈进她的心里，她还是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像自己被自己看穿。
有些恶劣。
她回忆起自己曾经对蒋瞻做过类似的事情，在他眼中也像她此刻深感恶劣和虚伪吗？
李沅锦没来由地愧疚了一下，确实，六年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对这段感情并非问心无愧，也许更早。
以至于，后来那几日，李沅锦在青禾村诊所总是避开机房的方向，绕一大段路去诊室。
直到有日被王涉盯上——
他向来好事又心思阴鸷，仅凭自己的臆想，就一口咬定陈书行和李沅锦是男女朋友，所以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难堪。
王涉阴阳她道：“小李医生现在知道避嫌了？”
“是不是有点儿晚了，全诊所上上下下都知道你跟蒋先生的事情了。”
李沅锦实在厌恶诊疗的过程中被人打断，说的还是跟工作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屁事，她直接把王涉推出门去，自己诊室门反锁，一直到给患者治疗完毕后，才打开门出去。
李沅锦冷冷对王涉道：“王所，你现在可以控诉我了。”
“我听着呢。”
王涉直挺挺地站在诊所略显狭窄的走廊上，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气呼呼地叉着腰脱口斥责：“李沅锦，你跟蒋先生在做什么我不清楚，但你在这事情上过于僭越，你只是个医生，手别伸得太长！”
李沅锦理论道：“我是激情插手机房安在哪了，还是随意指导零线火线怎么走了？王所，您很幽默。”
“正如你所说的，我只是个医生，项目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您做管理的，项目上的事情您不清楚，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王涉不屑的语气从口中溢出：“资金如此庞大的新项目，李沅锦，你这么上心，你敢说你没有从其中牟利？”
李沅锦摇头：“您既然觉得我谋私，请您拿出证据证明吧，不然我没必要浪费时间跟您在这干嘴仗。”
王涉轻蔑道：“有证据的话我早报警送你进派出所了。”
李沅锦无奈地笑了：“那您既然承认您没证据——我要回去工作了。”
“后面还有两个患者。”
不容辩驳的日光下，王涉的窘迫无处遁形，原本就因肥胖而显得有些笨拙的动作，此时更加慌乱无序，接着他以庞大的身躯阻拦住李沅锦的行进，气愤地吼道：“你没有牟利，那问题就更大了！”
“你贪慕虚荣，私德败坏，这是个人品德问题。”
这王涉，还挺会上纲上线......
王涉见李沅锦并没有反驳，继续往下说：“你为了攀附蒋先生，甚至还踹了原先的男朋友，你这种品行，你自己不觉得耻辱吗？”
李沅锦站在映满斜阳的窗前，瞧着天际一片光艳，从柔和的淡黄到热烈的朱红，各种色彩在天空中相互碰撞、融合，然后从云间缝隙中倾泻而下，她不禁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可比不同波长的光之间的差别大多了。
李沅锦叹口气，笑得格外讽刺：“先不说我跟蒋总不是男女朋友，就算是，那又怎样？王所，什么年代了，他未婚，我也未婚，我们就算爱得死去活来，这种芝麻大点儿小事也值得您茶余饭后拉出来鞭笞吗？”
“您真的挺闲的。”
王涉有些不可思议，瞪着眼睛咆哮：“这就是你跟领导说话的态度？”
李沅锦白眼一翻，一本正经道：“王所，您实在不满意，要不报警？”
王涉火冒三丈，又拿她没有办法：“我刚不是说了，没有证据吗？”
于是又陷入混乱的鬼打墙逻辑中，李沅锦跟王涉两人面面相觑，她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王涉气地吹胡子瞪眼，像一只无处可撒气的□□。
昏暗的楼道里云雀无声，四周的墙壁散发着陈旧的气息，云间破碎的光芒斜切入窗里，击中蒋瞻的眼神。
他原本站在暗处，矮墙将他的身影完全吞噬，他别有用意地欣赏两人争执，可他的心思骤然难辨，没多久便缓缓从台阶下走上来，像一头尚未饱食的猎豹在窥伺食物那般。
蒋瞻对王涉说：“王所这就不对了。”
“我得澄清一下，是我要攀附你们小李医生的。”
“是我在追她。”
王涉跟蒋瞻虽然不对付，彼此都看不顺眼，但表面上并没有撕破脸，该点头哈腰的时候王涉比谁都会装样子。
王涉此时已然换了副嘴脸：“蒋总这话可就见外了，我刚才跟小李医生开玩笑呢。”
“对吧，小李医生？”
李沅锦盯着他，颇有些坏心眼儿的意味，笑得很阴阳，像软刀子割人：“不对啊，王所刚刚要送我去派出所，可不像是开玩笑的。”
王涉脸上忽地黑下来，不再开口，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向自己的办公室，那背影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怒气。
震颤不已的晚霞斜斜地映在水中，乡间长满芒刺的残垣断壁，气势磅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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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横亘在李沅锦与蒋瞻两人中间，像一道楚河汉界。
江边的倒影中，他们像两个单维度的孤影立在滩涂上，徐缓，静谧，在苍茫的暮色中一动不动，仿佛被时间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是蒋瞻先开口的：“听说你要调回去市区了？”
李沅锦轻轻点头，如实回答他：“是。”
蒋瞻淡声道：“回去也好，反正早晚要回去的，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分别。”
这句式她很熟悉，竟是六年前周围人劝她早日跟蒋瞻分开的时候，经常会用的说法。
像一记凌厉的回旋镖，裹挟着记忆，精准地正中心口。
可这回李沅锦竟矢口否认，没有隐藏情绪：“没错，我早晚要回去。”
“可是晚一天，也许青禾有起色了，不至于我走后便关了我这科。”
“也能招聘到新的口腔医生继任这个岗位，圆满一些。”
蒋瞻蓦地笑了：“你还挺舍不得这个地方的。”
“这里又偏僻又不方便，夜里蚊虫还多，设施也落后，哪一点招你喜欢？”
万千意念涌上心头，李沅锦却没有学会好好表达，话到嘴边却又变了个味道：
“我又矫情又别扭，还甩过你，现在甚至也不年轻不漂亮更不善解人意，哪一点招你喜欢？”
蒋瞻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倒是没想到这回她会这么直接。
梧桐树的浆液如同一颗颗琥珀珠子，顺着树干滴滴滚下，在地面上留下一小片湿润的痕迹，一道雀跃的光线透过云端打在蒋瞻面庞上，他的五官在这光芒下显得更加立体。
他站在光里说：“我就爱你现在这个样子。”
“很真实。”
“我当然喜欢漂亮机灵的你，但我也喜欢纠结和不乖巧的你，我喜欢有许多复杂情绪的真实的你，全部的你。”
“你可以一遍又一遍地向我求证我爱你这件事情。”
李沅锦低着头玩弄几根干草的梗茎，乡间秸秆燃烧的烟雾缭绕着脚边的月季花，远方的秃鹫怏怏盘旋至深空，斑斑点点的麻雀在枝桠上乱叫。
李沅锦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此刻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心动而非心跳，感受到情绪的暗暗流淌。
“我有点儿渴了——”李沅锦抿抿嘴唇，自顾自往回诊所的方向走。
“去买饮料吧。”
蒋瞻阔步走上前来，坚定又沉稳，小心翼翼地牵住她的手，侧着头对她笑，这回李沅锦竟然没有挣脱。
在一缕霞光中，达成合谋。
李沅锦只记得他看向自己时半空中的玫瑰色浑浊，她大概是被诱惑了。
他一边低头凝眸向她，一边笑着说：
“你刚才跟王涉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沅锦疑虑道：“哪一句？”
黄莺脆亮的叫声在废墟之间回鸣，田埂边的野花氤氲出淡淡的香气，夹杂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气息，一股脑在她鼻腔中横冲直撞。
蒋瞻笑着回她：
“你说——”
“我们爱得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