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谨衍几乎每周都要到这家港口咖啡馆消费,已经持续多月,咖啡馆的几名服务员都与他相熟起来,空闲时还会主动跟他聊上几句,请他多喝一杯红酒、多吃一块甜点什么的,也知道他来芬兰是为了治眼睛。
段嘉玲双眼红肿,还留有哭过的痕迹。
服务员见状,自动脑补出“她向沙谨衍搭讪被拒绝,伤心痛哭后仍不死心,打算对沙谨衍再做纠缠”的抓马剧情。
沙谨衍是个盲人,服务员断不会助纣为虐,帮着这个女人去“欺负”盲人,告诉她,这个亚洲男人今天是第一次到他们店喝东西,希望能让这个女人断了“欺负”盲人的念头。
服务员好心办坏事,一场浪漫情缘莫非就要在此断送?
段嘉玲垂头丧气地走出咖啡馆,握紧拳头,心中暗下决定:没有机会,我就创造机会再见他一次!
得知沙谨衍失明后,她真的很心疼沙谨衍。
再见他一次,最想做的就是问清楚他的病情,问清楚他的眼睛还有没有治愈的希望。
即便她的问题会让他觉得自己这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中学师妹未免太过自来熟,太过干涉他的私事,可能理都不会理她。
他可以不理她、可以冷淡她、可以拒绝回答她的问题,但她一定要问!
否则她的脑子里都是对他的担忧,根本没心思游玩北欧五国,直接飞回香港得了!
可是要怎么再见他一次?
段嘉玲站在咖啡馆门口,脑海快速回想刚才与沙谨衍相处的一切细节。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住在赫尔辛基治眼睛。
治眼睛肯定是在医院治。
咦,他们三人刚才是步行来这家咖啡馆的。
他眼睛失明后行动不便,按理说,应该不会步行到很远的地方才对。
所以,要么他住的地方离这家咖啡馆很近,要么他治眼睛的医院离这家咖啡馆很近,让他走路就可以到这里消费。
段嘉玲如此这般一分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随便拦住一个行人,面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去医院看一下,你知道这附近有医院吗?”
行人指着不远处的大型建筑物说:“那就是医院,离这里很近,走路几分钟就到了。”
段嘉玲在心里振奋地握一下拳头:Bingo,被我分析对了!我就说脑子才是女人的脸面,脑子不好,大学怎么敢修双学位。
估计沙谨衍现在还在那家医院里看病,她抬脚就往医院走去。
没走几步,接到酒店前台来电。
前台提醒她退房时间已到,请她收拾行李并到前台办理退房手续。
她愣一下,想起昨晚是自己跟前台说只住到今天,谁知道半路会杀出一个“中学暗恋对象”将她截胡在赫尔辛基,无法按照原定计划离开。
看时间,确实已经到了下午两点的退房期限。
她跟前台说自己不退了,要续订。
前台说她这间房已经在网上被其他客人预约走了,客人晚上就要入住。她可以把这间房退了,再开一间房入住。请她务必回到酒店收拾行李,酒店客服需要提前清洁房间,以备新客人随时入住。
她没办法,只能无奈地说:“好,我会马上回到酒店收拾行李。”
今天其实是段嘉玲的幸运日,其一是中午在港口咖啡馆偶遇到沙谨衍;其二是原本应该在上午做化疗的沙谨衍,今天把化疗放在了下午。她如果这时候就赶到医院找他,他们可以原地再续前缘,她后面也就不会出事了。
具体出什么事?
来,精彩继续。
宾利平稳地行驶在回度假别墅的路上,车外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国景象。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沉声响。
化疗的另一个副作用就是每次做完,沙谨衍总会恶心反胃想吐,这种感觉搅动着他的胃,让他很难受。
后脑勺枕着椅背,仰面闭目,冷白的脸色透出一股孤寂,宛如车外冻结、失去所有生气的湖面。
开车的江彦抬眸观察车顶后视镜中的男人,扭头用口型问副座上的哥哥:“他睡着了?”
江孝会意,回头看一眼车后座,见男人眉头微皱,呼吸微弱深长,对弟弟点点头。
毕竟是在车上,沙谨衍无法陷入深度睡眠,时而浅眠,时而半醒,睡得浑浑噩噩。
车轮偶尔碾过一些细小碎石,车身轻微地颠簸,他关闭的眼皮便会微微颤动一下,眉头也会随之轻皱,显得神情不安,似乎陷在某种难以摆脱的梦魇之中。
在他的意识深处,总有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音在他耳畔窃窃私语着柔情的情话,时远时近,飘忽不定,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摆脱。
“师兄……”
声音再次响起,柔柔的,甜蜜的,藏着一抹笑意。
沙谨衍的心脏一阵悸动,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真皮车座,猛然睁眼,扭头去看身边的车座——没有人坐在那里。
胸膛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陷进车座的身体坐直了些,低头揉搓山根。
刚才睁眼的一刹那,梦境与现实交叠,让他恍惚以为她就坐在自己身边,趴在他耳边说话。
该死的,他这是在对一个连样子是圆是方都不知道的陌生女人做春梦?
“先生,你醒了?”
沙谨衍揉搓着山根“嗯”一声。
“胃好些了吗?”
“中午那个自称是我中学师妹的女人,靓咩?”
问他胃怎么样,他毫无预警地反问起师妹靓不靓,江孝的声音卡壳一下便浮夸地惊呼:“靓!猴靓!身光颈靓!完全是靓女一枚!”
“有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你不要欺负我看不见,夸大其词糊弄我。”
“我欺负你?你少搞事为难我们兄弟两个打工仔,我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你喜欢男人诶,你有看女人的眼光吗?你懂什么样子的女人叫靓女吗?”
江孝毫无一点点防备,突然就被他造谣性取向,表情跟吃馒头噎住了似的涨得通红,紧张地瞥一眼开车的弟弟,坚定地低吼:“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女人!”
沙谨衍“哦?”一声。
“你哦就哦,为什么要‘哦?’!”江孝抓狂,紧张地再瞥一眼开车的弟弟,“我有正常的审美好不好!还有,我不喜欢男人!你心情不好,不要拿我开刀!”
沙谨衍扭脸看窗外,一脸“你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的微表情。
“你……”
“那个老板的中学师妹确实很靓。”一直沉默开车的江彦终于开口,终结他们两人可笑的斗嘴,“不过她五官比较深刻,不像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倒是有点混血儿的长相,难道她是内地人来香港读书?”
“你自己听听!”江孝脸上一股得意的神气,“我说靓你不信,Jason说靓你总该信了吧!”
“Jason说靓也不可信,他也喜欢男人。”
江孝:“……”
江彦:“……”
这对兄弟是鬼畜吗?
保护我方舅舅安危!
回到度假别墅,沙谨衍吩咐江孝去泡一壶普洱茶,然后抓着江彦的手腕往二楼走去,疲惫让他踩楼梯的脚步有些拖沓,一步一步往上挪。
刚走进起居室,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起whatsapp消息音。
放江彦离开,从大衣口袋掏出手机,一并把耳机盒也掏出来。
拿着这个中午让他在中学师妹面前出丑的耳机盒,沙谨衍心里的火星子又复燃起来,手指加大力量,恨不得捏碎耳机盒而后快。
抬手将耳机盒用力砸到地上,“嘭”一声。
“靓咩靓,再靓也冇用,我没有一双对你一见钟情的眼睛!”
沙谨衍站在原地,深呼吸几次。
“师兄……”
那个女人的声音似乎仍残留在他的耳畔,一圈一圈,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这对师兄妹,一个在发脾气,另一个呢,重新在赫尔辛基住下。
段嘉玲有了新目标,不再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地在市区内四处游玩当街溜子,每天开着大众Polo去赫尔辛基大学医院停车场,开展“守株待沙”任务。
为什么是在停车场“守株待沙”呢?
因为医院实在太大,有太多栋楼,每一栋楼都有不同的科室和治疗区域,她不确定沙谨衍究竟在哪栋楼治眼睛,也不可能挨个楼层去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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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还没打听出来,医院就会报警,让警察将她这个可疑的女人抓走。
但医院停车场只有一个。
沙谨衍的两个手下肯定是开车送他来医院就诊的,只要守住停车场,就能守到他!
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本以为段师妹是只美丽的猎物,没想到是个披着猎物马甲的大聪明女猎人。
段嘉玲每天买好食物,上午十来点开车到医院停车场,选择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停车,在车内观察每只进出停车场的“猎物”,一直待到下午三四点、天色变暗了再开车返回酒店。
她有足够的耐心慢慢“守株待沙”。
因为她知道,她的“猎物”一定会出现。
段师妹这种如狼似虎的气势,看起来不像是要关心沙师兄的眼睛能不能治好,反而像是要“趁他病,要他命,一口把他吞下肚”。
苦等到第六天中午,“猎物”果然出现在段嘉玲的视野中。
沙谨衍刚结束上午的化疗疗程,头晕,胃也难受,整个人很没有精神,提不起兴致去港口咖啡馆喝红酒、吹海风,只想尽快回到度假别墅躺下休息。
双江兄弟一左一右陪同着他,缓缓朝宾利走去。
段嘉玲在车顶后视镜中快速整理一下自己没什么好整理的仪容仪表,深呼吸一下,打开车门下车,表演与中学男神的第二次“偶遇”剧情。
江孝看见她,惊讶地“咦”一声:“先生,是上周你遇到的那个中学师妹,她刚好也在医院停车场。她看到我们了,现在正朝我们走过来。”
沙谨衍不快地低声说:“怎么这个时候遇到她,我现在状态很差,脸色肯定很难看!”
老大居然会在意自己在异性眼中的脸色难看不难看。
江孝仗着老大看不见,光明正大地嬉笑,故意拿话诈他:“不然叫Jason带先生进车,我去打发掉这个师妹?”
沙谨衍想也不想地拒绝:“不用,既然她已经看到我,我跟她打两声招呼就是。”
看,一诈就把他的真实反应诈出来了。
江孝笑得更开心,上周被他捉弄的仇可算是报了。
段嘉玲走到三人面前,先礼貌地向双江兄弟各点一下头表示问候。接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沙谨衍脸上,看到他脸上的憔悴和紧绷,一阵心疼。
“沙师兄,真巧,又遇到了。”
“你怎么来医院了?游玩途中哪里受伤了吗?”
“我手指生冻疮,很痒,来医院让医生看看。”
冻疮,是她提前想好的在医院偶遇理由。
谨慎的江彦不露声色地去瞄她的手,可惜她戴着手套,看不到她手到底有没有生冻疮。
“我上周就跟你说过,你来错季节了,应该暑假来芬兰旅游。”
沙谨衍责备的声音中带一点关怀。
“没事,冻疮而已,不严重。”
段嘉玲看着他那双藏在墨镜后面、无从窥探的眼睛,虽然无法看到他的目光,但她知道他在关心自己。
不由放柔了声音:“沙师兄,你上午来医院看眼睛吗?”
沙谨衍沉默片刻,嗯一声,然后说:“你游玩小心一些,我们先走一步。”
抓着江孝手腕,在他的引导下缓缓离开。
段嘉玲站在原地,心里天人交战,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唐突地问他眼睛能不能治好?
这不就是自己苦等他一周的目的吗?
眼看着男人已经弯腰、一条腿伸进车中,她心里一急,向他小跑过去。
管他唐突不唐突,先问了再说。
好不容易等到人,如果今天不问清楚他的病情,她恐怕又要在停车场“守株待沙”一周。
“先生,你的中学师妹又跑过来了。”
“莫名其妙的女人,我不会被她缠上了吧?”
沙谨衍口嫌体正直,把伸进车中的大长腿重新伸出来,站在车前等待她过来。
“啊,小心!”江孝突然惊呼。
沙谨衍心脏猛地一紧:“怎么了?”
江孝声音慌张:“你师妹失足滑倒,磕到后脑勺,好像晕过去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看,追男人追出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