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惊雷。暴雨在即。
而周蕴文顾不上这些,他抢了廖仞的车钥匙就开车出门,往城郊的小院奔去。
然而人去楼空。
周蕴文坐在车里,望着门洞大开的小院,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紧握。
总是这样。
阴暗消极的念头宛若蚂蝗般侵蚀着他的大脑,让他无力招架。
他总是这样,总是透明的,总是被第一个放弃的。
费尽全力,近在咫尺……就在他以为自己还差一点点的时候恍然惊觉:什么呀,他根本就获得入场券。
在父母面前如是。
在杳月面前同样如是。
没关系,他很习惯的。
痛苦不过是一时的情绪,他会装作若无其事,而不是仿若第一次见到它时那样被打败。他会装作无事发生,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大声鼓舞自己,没人相信他他就自己夸自己是天才,没人为弟弟报仇他就放弃一切去为他讨回公道。
只要熬过漫漫长夜,他又可以当做从未被伤害过的一样,重新活过。
这方法很有用。
第一步,就是若无其事地笑。
周蕴文扯扯嘴角,却发现脸僵硬得厉害。
然而他错了,这次的悲伤与痛苦似乎与往常不一样,失落仿佛从地狱里翻滚而上的火海要将他吞没。他根本无法控制,整个人宛如石像一般站在雨中。
“杜杳月,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我对不对?”
哪怕一秒。
哪怕他心甘情愿为她付出生命。
忽然,一阵车铃响起。一辆黄包车在空无一人的城郊跑过,转瞬,方才还站在路口的男人就已经不见了。
*
日本人和中国人在报上吵得不可开交。
国际法庭上吵了多日没结果,又改在报上吵。今儿日方“确切消息”,明儿南京方面“郑重声明”,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时候,只是奉天的气氛愈发阴沉焦灼,日方三天两头地抓人,就是没见放人。
城内百姓人人自危,可奉军方面却迟迟没有动作。倒是南京方面的消息天天见报,呼吁热心市民若有任何线索都请上报,这将成为国际法庭胜诉的有力证据。
总感觉这笔者好像已经知道点什么,在点人似的......
杳月一行人这几日都躲在破庙里。最新消息,全靠小春每天起个大早买菜的时候买份报纸来。
“这样躲着,总不是办法。”杳月一把合上报纸,斩钉截铁道,“我们必须让张大宇亲自看看那两个吊在城门上的尸体,若真是他认识的人,我们得赶紧跟南京搭上线!”
“可是......”小春愁眉苦脸,“先不说怎么跟南京搭上线,进城就很麻烦吧?我们好不容易出来的。”
“而且......”小春略一思考,又道,“之前为了营救盈凤和张大宇,你们动静闹得很大。我这两天去买菜,听三四个人说起其山的枪声,城里都传的沸沸扬扬的了,难道日本人不知道?”
杳月陷入沉默——小春说得并非危言耸听,但就这样龟缩在破庙里,一日捱过一日,也实在不是办法。
“我去。”
盈凤忽然开口。
“不行,你不能去!”杳月下意识立马反驳。
"我为什么不能去?"盈凤反问,“张大宇是重点对象,不可以回去。小春负责咱们所有人的采买,也不能回去。还有你,小姐,你的伤才好,身子骨还没养好呢。所以,只有我,我健健康康,跟你身量相差很大,是最适合的人选。”
“那也不行!反正你不可以!”
杳月大约是被她之前失踪的事吓坏了,态度很是坚决,“就算你说破了天去,我也不会让你去的。盈凤,你是我的姐妹,我们从小在一起,你的性子我最熟悉不过。且不说你适不适合,你是我带出来的,我必须要保证你的安全。你就老老实实待着,看着张大宇,看好他,就是你唯一需要做的!”
“不行!”盈凤头一次跟她呛声,“小姐,自打跟你来奉天,我就想好了会发生的一切。我又不是没有头脑只会跟着大人的奶娃娃。再说了,见过我的日本人都死了,我就是咱们之中最安全的。如今我们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人有事,所有人都不安全。为什么不能选择最安全的人去?”
杳月被她呛地说不出话来。
还是小春出来打圆场,“要不,就让盈凤去试试吧。”
“不行!她不行!”
“我行!”
气氛焦灼,俩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甘示弱。
吓得小春和张大宇在旁边,谁都不敢开口了。
最后还是盈凤先说话。自打小春认识她起,她就是个害羞姑娘,说起话来从来柔声细语的,这还是小春第一见她这么有主见。
盈凤硬邦邦道,“管你说我行不行,我反正要去!我去定了!”
硬的不行来软的,杳月当即捂着胸口,诶呦诶呦地直咳嗽。小春立马扶着她,帮她顺气,“瞧你,身子还没大好呢,急赤白脸的干什么?”
盈凤无语,站起来望着她俩,“你们就别演戏了!又假又僵硬。”
之后根本不给她俩表演的机会,扭头出去了。
*
唯一能确认日方声称是“便衣”身份张大宇不便露面,那只能借助于别的途径,比如登报的照片。
可不知是怎么回事,这次无论是大报小报都没有便衣的正脸照片,所以盈凤决定自己去拍。
盈凤找了个杳月睡觉的空挡,就悄悄跑了出来。她一身农妇打扮,并没有遭到什么刁难,便顺利进了奉天城。
但拍照需要相机......盈凤想,卫小姐家大业大,她那么慷慨大方,说不定会有办法。
卫家开门的又是那个扎着一根大粗麻花辫的丫鬟。
盈凤见是熟人,也放松不少,赶紧道,“小红,你们家六小姐呢?我找她有急事!”
往常,小红已经侧开身子让她进来了。可今天小红却像是忘了,大门只开出一人宽的窄缝,小红探出头来跟她说话,丝毫没有请她进来的意思。
“我们家小姐出去了。”
“呀!卫小姐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现在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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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吧,我有急事!”
“有就有呗,你有急事你就去忙,我们家小姐又没有急事,你跟我们说什么?难道是来讨赏钱的吗?”、
小红一通话说的轻飘飘的,语气看似玩笑,实际上很是讽刺。
盈凤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但还是同她好声好气道,“小红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家小姐找她有事。”
“不是都说了我家小姐不在吗?”小红烦了,白眼简直要翻上天,“最近是假期,我们家小姐跟着老爷太太,一家人都出去欧洲度假了,别说你家小姐有事,就是你小姐的亲爹妈来了也不能回来啊。”
“你怎么说话呢?!”盈凤生气了。
“别生气啊,盈凤妹妹。”小红剔剔牙,“就事论事而已,别太敏感。”
还没等盈凤接话,只听"咚"的一声,是大门紧闭的声音。
盈凤气鼓鼓地瞪着那扇高大门扉,最终还是没骂一句,自己走了。
丝毫没察觉到,后面那栋大房子里,二楼紫藤花旁边的窗户后面的窗帘被拉开一条缝来,卫凛照的脸漏出来,见她终于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小红端了咖啡和点心上来,“六小姐,人已经打发了。”
“嘘!别出声!”
卫六赶紧伸出手指头比在嘴边,同时招呼她过来看。
两人躲在窗帘后头,卫凛照问她,“你看那两个人,有印象吗?”
只见街道上,盈凤遥遥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两个男人,都是寻常打扮。
小红摇摇头,“没见过,不是咱家的人。”
卫六眉头微皱,“果然,我就知道这事麻烦的很,她们估计是被日本人盯上了。”
小红也是心里一紧,“六小姐!老爷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跟日本人扯上关系啊,尤其是对着干!”
卫六心里正烦呢,冷不丁听到她高声,被吓了一跳,没好气道,“嚷嚷什么?这不是已经甩开她们了嘛,吵得头疼。快走快走,我要回床上躺会。”
小红低着头出去,临了又被她喊住,“诶,我去欧洲的行李收拾好了吗?”
小红乖乖点头。
卫六终于安心了,长呼了一口气,“今天她来找我的事,你谁都不要说。我这次差不多要在英吉利待一个月,等一个月回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化成灰了。”
小红赶忙奉承,“还是小姐聪明。”
“这还要你说?”
“不过小姐......有人跟踪的事,咱们要不要跟杜小姐她们说一声?”
“你还嫌事儿少啊!”卫六皱眉,不耐烦道,“这种事,我能做什么?我又不是神仙。这跟平日里打打闹闹的不正常,要怪就怪她们不自量力,非要跟日本人对着干。日本人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光是看到就晦气。我好不容易甩开了,怎么可能自己上赶着去招惹!”
......其实小红觉得,随便找个人递个话,便是卫家不出面也是可以办到的。
但小姐的脾气她知道,更何况事情重大,哪里容她一个小丫头多嘴,遂乖乖掩门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