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杳月未曾设防,于是一下被他扑倒。
尽管那东瀛畜生是个伤兵,但到底男女体力悬殊,杳月拼死反抗无果。心里忍了又忍,无奈为了活命,只好隐忍地作承受状,如此倒骗过那日本兵,稍微松了点力气。
杳月转过身来,同他面对面。他那满是腥臭味的口腔呼出的恶臭令她几欲作呕,耳边那宛如火车鸣笛一般喋喋不休的嗡鸣声再次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她袭来。
几乎随时都要崩溃了!
幸好,那男人向她靠近。眼前,是逐渐逼近的男人。杳月暗暗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刺痛感混杂着铁锈味让她清醒了不少......就是现在!
杳月张开嘴,挺起上身,对着那男人的脖颈竟是一记死口。男人当即怪叫一声,伸出拳头就砸向她的脑袋。而杳月被打出几步远仍死不松口,就这么活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头晕眼花,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重影。快跑!杳月吐出那口血水来,拼尽全力站起来要跑。奈何还是晚了一步,刚踉踉跄跄站起来,忽然右脚踝被人抓住往后一拽,只能又重重摔了下来。
禽兽的脖子那烂了一个大洞,血滴在她的脸上——杳月几乎可以看到那根动脉在模糊的伤口内跳动着。
真可惜。
只差一点。
她伸出手去掐他的脖子,却被日本兵一脚踩在地上狠狠地碾来碾去。
痛!
都说十指连心,杳月现在只感觉全身密布着粉身碎骨的痛,可她咬着牙,不肯呻吟出一声。
显然,她这模样激怒了日本兵。只见他拔出刺刀,眼瞧着闪着寒光的刀刃就要向她扎来。
然而痛苦的是,脱力席卷了杳月的全身,她整个人无处可逃。只剩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她眼睁睁地看着刺刀逼近自己的胸膛——
他最好这一下子直接杀死她。
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聚集在她的眼窝里,杳月睁不开眼睛,却仍死盯着眼前之人——
不然只要她没死,她绝对会再次下口。
这回,她会更狠一点,更准一点,直到一下咬断他的喉管,撕碎他的动脉!
“噗嗤。”
一种古怪的声音爆发出来,像是一直鼓鼓囊囊的面袋被人划破,里面的面粉尽数洒出。
这就是肉/体被尖刀刺穿的声音吗?
可是,为什么她没感觉到痛呢?是不是她其实已经死了,所以五感也尽数消失了?
她整个人飘了起来,仿佛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杳月仓皇地扭过头来,却看到了......周蕴文那张焦急的脸。
“杳月......杳月......”
他的声音颤抖着,整个人也在颤抖。他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哆嗦着手赶紧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罩在她的身上。
做这些时,他从始至终不肯看她,仿佛看一眼就是对她的亵渎。
身边是一个趴在地上的死去的日本兵,他的背上插着一只同样制式的刺刀,昭示着他的死亡原因。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周蕴文红着眼眶,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肩头,“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有枪吗?你不是可以一个人就去跟竹内对峙还全身而退吗......你怎么可以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呢?”
明明是兴师问罪的句式,可在他嘴里,却像是个嘴硬的小孩在一条一条细数自己被丢下的委屈。
他本以为自己是很勇敢的,也本以为自己是很有力气的。然而在真实地将杳月抱在怀里,尤其是方才还亲眼看到那样惊悚恐怖的一幕之后——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他晚来一步,又会看到什么——他整个人宛如绷断了的弦,顷刻失去了全部的意识和能量。
他只想抱紧她,想要和她肌肤相贴时感受她温热的体温,想要埋在她的颈窝里、一呼吸就可以嗅到独属于她的气息。
在此刻,在下一刻,在生命中的无数时刻。
周蕴文这才意识到,杳月在他生命里所占据的地位远比他想象之中的要重的多得多。他根本承受不了失去她。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他永远不要失去她。
只要时时刻刻能见到她,触摸到她,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然而周蕴文不知道的是——什么枪啊,那不过是个树枝,是杳月用来吓唬竹内的罢了。
在他怀里时有过片刻的安定,然而几秒后,耳朵的嗡鸣声再次响起。杳月先是痛苦抱头,然后忽然惊厥自己竟然被一个陌生男人抱着,当即吓了一跳,连踢带踹地分来了他们两人。
“杳月?”
周蕴文紧张地望着她。
而杳月似乎神情有些困惑,随之而来的是不解,仿佛他是一道练习多日仍不得要领的习题。
“你是......”她迟疑地伸出手来,顿了顿,忽然点在他的鼻尖。
指尖温热的触感给她带来了些许清醒,“你是周家老三......周蕴文。”
周蕴文察觉到她的异样,一时不敢惊扰她,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能抱我呢?!”
杳月忽然扒高声音,脸颊通红地睨了他一眼,似乎很是害羞,“虽然......虽然我爹娘已经把我许配给你了,但到底还没有过门。你怎么能随随便便约我出来,就抱我呢?”
天地良心!
他不是刚刚还英雄救美呢吗?怎么忽然就变成爬墙幽会的小流氓了?
周蕴文来不及叫屈——杳月这幅模样不像是开玩笑,而且谁家缺心眼儿在这光景里开玩笑?
......难道,杳月的记忆出现偏差了吗?
他正想着,杳月已经趁他不注意跑出了巷子。大街上很危险,周蕴文赶紧追了出去,眼瞧着杳月像是没有注意到路上的车辆,正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东张西望。
“小心!”
趁鸣笛的汽车将要撞上之际,周蕴文一把将她拽过来。见杳月扑在他怀里,心中得意之余还不忘梳理自己正人君子的形象,连忙松开双手道,“杜小姐,事发突然,我是为了你的安全,不是故意引诱你。”
而杳月神情焦急,根本没工夫听他瞎扯。
怎么办?
家在哪里来着?她要回家去,可偏偏忘记了回家的路。举目四望,认识的似乎只剩下了周蕴文。没办法了,杳月只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三哥,我要回家,你帮帮我,你带我回家去。好不好?”
她这模样太可怜了,周蕴文心如刀割。
“好,我们回......”
“不好了!日本人打败了咱们的人,周大老爷都死了!完了,全完了,日本人要屠城了!快跑!!!”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无数声枪响。杳月下意识寻着声音去看,可视线却一黑,是周蕴文的手。
而手掌之外,是无数同胞倒在血泊之中。而城门眼瞧着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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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闭合,出不去了!
周蕴文心一横,又带着杳月折回那条废弃的小巷子里。巷子里有很多柴火稻草,周蕴文将她藏在稻草垛后面,双目直视着她,“杳月乖,我会带你回家的。但现在我有些事,我......我要去买些糕点才好登门拜访,你在这等我。你也知道,咱们有媒妁之言在身,所以你不能让别人发现你在等我。所以,在我没回来之前,你要怎么做?”
杳月乖得厉害,“谁跟我说话我都不理。我只跟你说话,我只等你。”
周蕴文点点头,可心酸胀疼痛难忍,明知越界,还是情难自禁,他探身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来,又摸了摸,丢下二字“等我”后随即离开。
杳月却感觉一股奇妙又不真实的幸福感蔓延而来。记忆的混乱令她无法分析现实世界的情况,只是疑惑着为什么这个第二次见面的未婚夫,她们明明没什么交际的,可当他吻她时,她却很欢喜。
*
周蕴文一把抓住那个撒播战败消息的男人,揪着他的领口问都在胡说些什么。
那男人不知他是周家人,见挣脱不开,只好道,“我亲眼看到的!周大老爷现在还躺在太华桥底呢!不信你自己去看。不光是他,周家、杜家......几家有关系的望族都被烧了!你自己看不见吗?”
什么?!
周蕴文随即松开手,朝家里的方向看去,只见山一般高涨的火焰几乎要烧到天空上去,连绵的火势里是此起彼伏的枪声。
他来不及停留,赶紧根据方才男人的提示,跑到太华桥去。
太华桥是青石板桥,夏天的时候,地下会开满满湖淡粉的荷花。其中常有船只从桥下划过,那年周蕴文考上了官费生,也是那一年周大老爷头一次带他划船去看花。
可周蕴文记得自己并不开心。因为同样的事,他的兄弟们生下来就能享用,而他只有那一年才第一次感受到和父亲游船的滋味。
而此刻。
太华桥已经被炸成一堆断壁残垣,碎石堵住湖水,湖上荷叶花朵早已被炸的秃黑焦黄。
而他的父亲,他的兄弟,正躺在血泊和浓烟之中。
显然这里刚才经历过一阵激烈的战争,而得胜者嬉笑着扬长而去,只留下惨死的战败者迟迟不肯闭上眼睛。
忽然,血泊中的周大老爷忽然浑身一抽搐,吐出一口血来。
其实这不过是濒死前的生理反应,可瞧在周蕴文的眼中却像是个极大的生机。他飞扑过去,一把将父亲抱起来,“爹!儿子来迟了!”
出人意料的,周大老爷的瞳孔已经失焦了,听到周蕴文的声音时却忽然来了一丝力气。他僵硬迟钝地扭过脸来,直勾勾地望着这个总是给自己惹事的儿子。目光凶狠地宛如恶鬼。
“耻辱.......耻辱啊.......”
他低声喃喃着,说话间,不时有殷红血沫从他口中喷出来。周蕴文听不清,只好窝着身子,几乎把耳朵贴在他的嘴唇上,方才终于听清他在说什么——
“......好儿子,给爹报仇,不然爹死不瞑目......”
周大老爷猛烈地咳嗽了一声,“......老子不服......老子不服啊.......”
忽然仿佛急火攻心一般,他忽然像是被堵住的风箱一般开始猛烈倒吸起起来。
一股猛烈的吸气之后,一大口暗红色的血喷涌而出。
周大老爷不再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