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向来温暖的里约热内卢，在夜晚海风吹起来的时候，也有了那么一丝凉意。
只有近海岸的地方才能看出是水，更远的地方是幽深的黑，吞没一切的黑。
潮湿、已不太温热的海风侵入鼻腔，让人没来由地鼻酸。
小鸟游葵把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一遍遍拨到耳后，这几乎是徒劳，因为她马上又被凌乱飘散的长发遮住了视线。
这么重复几次，她也有些烦躁了。
葵心想，还是另外找个地方坐着吧。
不管怎么样，先熬过今晚再说。
她一撑地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上的砂砾，抬脚准备离开这片连游客都已经散尽的空寂沙滩。
“等等等等等下——！！！！”
在这块全是饶舌葡语和零星英语的地盘，身后竟然有人叫着日语扑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是谁，小鸟游葵先感到肩膀上传来的一股巨力把自己往后拉去，让她马上就要失重倒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尖叫无法抑制地脱口而出，身体却机敏地调整好了姿态，她果断收起小臂，屈肘向前蓄力，狠狠地向后就是一计肘击。
身后的人也反应迅速，葵感到自己肘部击中的只不过是对方遮挡保护腹部的手臂，没能造成什么有效的伤害，反而让她自己也疼得呲牙。
一击未中，她依旧敏捷地在落地的一瞬间就撑地翻身而起，一双燃火的黑眸既困惑又愤怒地看向地上的男子。
好显眼的橙色头发。
一旦见过就很难忘却这头橙发，这个人她最近遇见过几次，不过她都避开了视线没有打招呼，似乎是刚刚搬来附近的日本人，很年轻，穿着简单的白t和宽松的运动短裤，看起来还在读高中（或者初中？）的样子。
现在这个年代，学生也不能小觑，小鸟游葵脸上的薄怒未消，盯着他，又是警觉地后撤了两步，心里无奈地想，今天已经够糟了，别再多点别的什么麻烦了。
“小心！”少年果断地出声阻止了她。
刚刚拉她的时候太过用力，又没有料到会被她攻击和挣脱，反而是这个陌生的日本少年先摔倒在地。
可他此时又挣扎着站起来，一把用力地抓住了葵的小臂，不让她再往海的方向后退一步。
葵看着他骤然凑近的橘棕色眼眸，发现这其中分明闪着真诚又纯净的光芒，刚想开口气势汹汹质问他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喉间。
小鸟游葵心想，她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可能这个人就像只热情的小狗一样，只是在异国他乡见到了熟悉的亚洲面孔，有些激动，想和她打个招呼认识一下而已，更何况他们之前还见过……
她猛地收住了这些念头，依旧用愤怒又讶异的眼神狠狠剜了一口眼前唐突的男子，皱着眉头试图把手抽出来——不管他本意如何，这些行动都太粗鲁和冒犯了。
橘发少年却心急地又往前了一步，在她瞪视和警告的目光下，像是这才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古怪，猛地停下了动作，讪讪地松开了葵的手。
“那个……你应该是日本人吧？我记得你好像听得懂也会说日语……”少年试探地问道。
小鸟游葵直直地凝视着他，戒心更重了。
她谈不上对日本人有多少同胞情，对于这样无缘无故来攀亲带故的异性，就更没什么好感了。
被她直白地表露着不信任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少年扯了扯自己白色t恤的下摆，又马上扬起了头，露出一个真诚的耀眼笑容。
“不好意思啊……我看你今天晚上一直坐在海边不走，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又突然站了起来，我担心……我还以为……那个……看来应该是我误会了吧！”
葵心想，她可不是只在沙滩旁边坐了一会儿，他究竟盯着她看了有多久了？
让人心里毛毛的。
小鸟游葵碾了碾脚下的沙子，转移了一下久站的支撑重心，又侧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沙滩，摆明了没什么耐心听他说话，急着要离开。
少年一下子止住了话头，神情有些僵硬地看着她：“你确实能听懂日语吧？难道说其实你不是日本人？”
“能听懂，是日本人，”小鸟游葵终于开口了，她冷着脸再一次把头发挽到耳后，即使听了这么一大段诚挚又善意的关怀，又难得在异国他乡偶遇了同胞，她依然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语调也很冷淡，“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再晚一点，可能就更难找到过夜的地方了。
“等下！”
橘发少年再一次叫住了她。
他的脸有些红，手向下指着她的腿部，眼睛却一点也不敢往下看，局促又礼貌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有点支支吾吾：“那个……你的裤子……”
葵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往下看了一眼，今天穿的裤子是轻薄的面料，刚刚一屁股坐在了潮湿的沙滩上，现在铺满了沙子，又因为沾湿了，所以布料紧贴在她的大腿上，隐隐还能看出内裤的形状和花色。
她有点烦躁地皱了皱眉，无所谓地随手拍了两下，除了抖落了一些沙粒也没起到什么效果，但她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情。
白天的时候，满沙滩都是穿着那种几乎没有一块布料遮挡款式比基尼的火辣美女，也只有这个刚来巴西的日本人会为她打湿的裤子感到窘迫了吧。
只是要找个地方清理干净比较麻烦而已，也不知道海边的公共浴室现在关门了没有……
这么想着，小鸟游葵不经意看见眼前的少年脸红得几乎想在沙地中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停下了脚步。
“我可以去你家吗？”
少女清亮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让人一点都没有办法怀疑自己的耳朵，却又坦荡得让人多想一点都要唾弃自己肮脏的心灵。
“啊？”少年愣愣地抬头，像猫一样锐气上挑的眼尾都因为这困惑抬起的眉头而下垂了。
葵平静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裤子：“裤子脏了，要洗，而且我现在没有多余的裤子可以换。”
她又指了指自己：“我被房东赶出来了，今晚没地方住。”
最后指了指面前的少年：“所以，我今晚可以先借住在你家吗？”
“当然可以！”
少年好像在懊悔自己刚刚的迟疑很不礼貌似的，几乎是还没等她说完就立刻爽朗地答应了，目光炯炯，闪烁着有些震撼小鸟游葵的真诚光芒。
“不过……”几乎是瞬间，他的语气又有点迟疑。
果然，葵面无表情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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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没有谁会无缘无故、不求回报地向别人伸出援手。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看过来：“我有一个同住的舍友，是巴西人……那个，我葡语不是很好，和他也不是很熟……可能需要你来跟他解释一下……我记得你葡语应该还挺好的……”
看见眼前的葵有些怔忪的神情，他连忙补充道：“你别担心！情况这么特殊，只要好好解释了！一定没什么问题的！大不了你就尽量待在我的房间不出来，缺什么东西我帮你拿或者出去买！”
这火热又坦荡的眼神，简直就像只无缘无故就会对人亲昵，热情摆尾的小狗。
沉默地跟着他回家，小鸟游葵走在空旷的道路上，路旁的棕榈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更显得万籁俱寂。
游泳的、吹海风的、打沙排的、弹琴唱歌的人都走了，唯有一些遥远酒吧还在流光溢彩，只是这热闹的谈笑声也都很遥远，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小鸟游葵暗忖，大概主要也都是些只会在里约短暂停留、寻欢作乐、无忧无虑的度假游客。
真是让人羡慕啊。
这片海滩的边上已经建满了酒店，灯光明亮，即使是这样，暗处也偶尔似乎有那么一两个晦暗不明、面目模糊的人影。
不论如何，里约的夜晚都算不上有多安全，葵这才开始为自己今晚起初试图一个人在外过夜这个大胆又天真的决定感到了一阵后怕。
又几乎是瞬间，她无所谓地想，会怎样就怎样吧，大不了，就死了算了。
她加快了脚步，紧紧跟在那个异常好心少年的身边，又下意识有些忐忑地和他保持了一拳的距离。
她继续自暴自弃地想，不管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都算是她命中该有这一劫。
感觉到她的接近，少年好奇地侧头看过来，他还带着初高中生那种年轻人特有的清瘦，下巴尖尖，还没被里约的阳光晒熟，所以皮肤以她的评判标准来看甚至算得上白皙，怎么看都很青涩，尤其是线条清晰干净的侧脸反射着光线，连琥珀色的眼珠都清亮澄澈，看起来没一点坏心思。
葵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道路，虽然她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我叫日向翔阳，你呢？”日向翔阳很自来熟向她自报了姓名，似乎又往她身边凑了凑，小心地试图用身体帮她遮挡住几乎透明的裤子。
他的手臂因为侧身询问的动作不经意地划过了葵的手背，葵惊觉日向翔阳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清瘦，他的手臂上有着结实的薄肌，肩背挺拔，踩地的步伐轻盈有弹性，一看就和她这种没精打采的死宅不一样，平时绝对有在规律地运动。
他的热情和开朗好像都有了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葵松了一口气，终于有心情提起嘴角笑了笑：“小鸟游葵。”
“哇！”日向的眼睛莫名地闪闪发亮，“好好听。”
葵蓦地有点脸热——毕竟她的名字，和他的姓名……实在是太巧合了……
感谢适时吹来的海风，让她清醒了点，脸上的温度逐渐降了下去，可是日向的眼睛和笑容却依然明媚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更何况他像是身后有条隐形的尾巴在热切地晃着，葵合上眼帘，默默挪开了视线。
她恍恍惚惚地想，自己怎么像是被一条狗给捡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