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督察处外面的走廊上,所罗门突然龇牙咧嘴,用力拍了一下脑门。
这位大审判长和所有光明之龙的职业者一样,额前是不留刘海的。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他拍脑门的声音尤其响亮。
灰翠无言,他猜得到所罗门拉他一起出来,是不想他听到讯问室里接下来的交流,但所罗门这幅光明正大表示自己还在分心做什么的举动,让灰翠一时不知道,所罗门是在暗示他追问,还是暗示他装看不见。
如果灰翠还是那个成为神眷使徒前、成为审判长前的灰翠,犹豫之下,他大概会选择先观望吧,但如今他已经在审判长这个职位上磨练了好几年,察觉自己的犹豫后,他反而选择直接主动地询问,道:“大审判长,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像你说的那样,”所罗门放下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重回接回之前的话题,“梦神不该让林为他陪葬,但事已至此,灰翠,林已经选择使用梦神的仪式了,如果有一天他堕落……”
讯问室里,光点环绕之下的黑发仪式师突然冷得一抖。
所罗门看着表情没什么变化的灰翠,问:“届时,你要怎么做?”
“在他制造出现在的他不想看到的杀戮前,”灰翠的声音极其冷硬,“我会竭尽全力杀了他。”
因为他已经如此答应过林了。
不过,当时林这么说,灰翠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他不太明白话题怎么从欲望之种几步就发展到了要“杀”,现在回想,或许那个时候,镜中瞳就已经在努力勾搭林,而林的聪敏,让他意识到,镜中瞳的力量在必要时刻,能挽救许多人。
讯问室,林改变了坐姿,让自己的姿势更抗寒一点。
“是,”所罗门捏住下巴,“你们还有过这种约定……”
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啊,这么不吉利的约定也做,所罗门心中嘀咕,不管会不会有人偷听他心里话。
同时,所罗门的另一面,作为大审判长的另一面,却冷漠地评判道,不行,林不能杀。
心灵、梦、镜子。
这是目前能总结出的,镜中瞳的权柄。
梦和镜子不说,只以心灵权柄而论,审判庭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下的。
祂又不是流浪诗人和无名者那
样,有六柱神愿意容忍的特殊情况,也不是柱神或邪神逼迫过头,就可能以自杀倒向另一边的蕈之王。目前柱神没有谁能兼容镜中瞳的心灵权柄,那只要确认镜中瞳最终还能站在人类这边,哪怕是像曾经对源血之母那样,一次又一次洗去祂的信徒,审判庭也会确保祂不会被污染。
至于一次又一次洗去信徒后,褪去污染的神明是否还具有过往的记忆和人格,在他的立场而言,反而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但对灰翠会是很重要的事吧。
对于还保持着思念的镜中瞳,也是很重要的事。
“灰翠,”所罗门慢悠悠地问,“你好像还没有说过,你是怎么喜欢上林的?”
严阵以待的灰翠呛了一下,“您问这个……”
“说说嘛,”所罗门笑容满面地催促道,“和我说说嘛。”
狮人耳边的轰隆隆声更响了一些。
“……”灰翠并不想说。
但所罗门的态度,已经不是之前随意找他闲聊的态度,这个矗立审判庭不倒的男人正要做一个判断,虽然灰翠不明白,自己的私事和这个判断有何关系。
“……或许您不知道,”灰翠深吸一口气道,“我认识林比很多人以为得更早。”
“有多早?”所罗门要知道详细。
“……在林进入审判官学校就读的第一个学期,我就曾见过他,但他没有注意到我。”
两年多前,努力给自己塞食物的林没有注意到,从他面前走过去的灰翠。
但或许是从林身上汲取到了一些继续支撑的动力,灰翠偶尔会去关注,当时只是个预备役审判官的林。
会是这个原因吗?他发现自己经常听到对方的消息。
比如说,林在第二个学期,选择了跳级。
这并不值得惊讶,灰翠知道他早就在帮学长学姐写作业,明显已经掌握了更高层次的知识。
林要跳级也得通过考核,除了格斗射击等方面是低分飘过,他其余科目都近乎满分。
这成绩本该足以服众,但审判官学校和同样听闻了这件事的总所一些人,依然对此议论纷纷。
“是的,或许这个学生是有这个天分,”代表性的意见是如此说的,“但三年培训期是给预备役打磨自己的时间,我
们需要的,不是一个用两年时间到达三年预备役平均水平的新人审判官,而是一个花三年时间让自己更加优秀的精英新人。”
这样的议论并不能影响林的步调,或许审判官们希望自己带的后辈可以更优秀,但林的期盼是提前一年毕业赚钱。
他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成为赫果学生的,然后,第二个学期开始不到三礼拜,他把自己搞进了圣心医院。
换句话说,他把自己搞得学校医务室低级血肉医生没把握治疗了。
来圣心医院看望袭击中受殃及市民的灰翠,抬眼发现眼熟的黑发少年被人抬进急诊抢救室,脚步停下,微微瞪大眼睛。
“审判长?”掠风秘书疑问。
来医院看望市民本来不在灰翠的工作安排上,他是专门挤出时间来的,多耽搁一秒,都会影响接下来一连串的事情。
灰翠重新抬步往前,心里却忍不住记挂上了这件事。
等从市民的病房出来,他在门口站了几秒,突然转头对掠风秘书道:“抱歉,掠风。”
掠风秘书惊讶得尾巴竖起。
金毛犬人不是在为审判长的道歉而惊讶,实际上,灰翠对他说过很多次抱歉和对不起,尤其从去年后半年开始。
在去年之前,灰翠虽然是审判长,也有权力对很多事情做主,但他实际上过得像是被工作做主了一样。
但后半年开始,他终于开始更主动地去掌控,还接受了很多他不喜欢的宣传部安排,但也拒绝了一些原本接受的安排。
像是这样,在工作很忙的时候,依然要求找机会来医院看望市民,过去几年灰翠都不会开口,如今有了自己的主张。
不过,这种自己的主张,灰翠一般会提前说出,加上道歉,方便安排。
所以这个时候说抱歉,掠风秘书发现他不太理解为什么会说。
“我想在医院里稍稍绕路走一下,”灰翠道,“后面去真菌森林防线检查的事……我们就不坐车过去了,直接瞬移护符吧。”
“瞬移护符很贵——”
“是我自己购买的瞬移护符,不走公账。”灰翠补充道。
“……”掠风秘书合起手中笔记本,认真道,“既然您这么说了,当然是听您的。”
并不是什么叫人为难
的要求,您其实不需要抱歉。
掠风秘书这么想,但在灰翠带领下,于医院里七拐八折绕路时,他还是摸不着头脑。
灰翠绕路,是为了用感知寻找黑发少年的位置。
黑发少年已经离开了急诊抢救室,他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病房输液。
灰翠看着眼熟的审判官学校仪式系系主任赫果,气势汹汹冲进病房,门没关就是一声大叫:“林!”
“哎呀,”少年清澈的声音讪讪,“导师……”
“我不是说你的想法很好,我们慢慢论证吗!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开始试验!”
“哎?这怎么也不能算拿自己的命试验吧?我做好准备了,还请了血肉医生职业的同学在边上,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当场死亡的……”
“你也知道你请的血肉医生只是你同学!她恐怕也不是什么熟手,万一你伤势严重她又慌乱,没有维系住你的生机你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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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同学她在医院实习过……”
“你哪里那么多理由讲哦!”苗条的拽根里猫人气不打一处来,“真的,林,你没必要那么急的。”
床上的黑发少年抿起唇。
“对不起,导师,让你担心了,”他利落承认错误,然后道,“但我真的很急。”
这么说了后,他不等赫果说什么,就继续道:“跳级之后,明年年中我就会毕业,如果慢慢来,可能直到我毕业,众多针对血肉献祭的分析才有个雏形。
“但我需要毕业时这项理论已经能够投入使用,因为,和学校里不一样,走上岗位后,面对的是真刀真枪的战场。我需要取得胜利,我需要我每一次都能活着回来,我宁愿每次都重伤进医院也不愿意就那么死掉。”
“但我拿什么保证我是活下来的那个呢?”黑发少年笑了笑,“拿我比同期还少一年接受训练的经验吗?”
“啧,”赫果不爽,“你听到那些话了啊。”
“前辈们也没说错,”黑发少年笑眯眯,“他们是为了我好。”
赫果轻轻叹气。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设想的这个理论猜测,有可能是错的呢?”
“那就另外找办法,”黑发少年不假思索,“总有办法,我会是那个找到办法的人。”
啪。
赫果似乎没好气地往黑发少年头上拍了一巴掌。
看起来只是路过这间病房的灰翠侧脸往没关门的病房里看了一眼。
病床上的黑发少年哪怕被导师教训笑容依然没有对自己的质疑。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怎样才能去获取。
他说出的话是灰翠绝不会说出的话。
会不会其他人来当这个使徒会更好一些呢?他真的能负责起这么多的性命吗?
一次又一次地怀疑一次又一次打磨自己的守护之心。
灰翠明白他的个性其实难以改变了但正是因为明白自己的个性难以改变……
回过头的多弗尔鸟人视网膜上长久残留着少年坚定的眼神。
他心跳加速不知为何在此刻畅想起了未来——
未来以这个少年的才能他会站在自己的面前站在自己身边。
之后的一年多里多次听闻对方事迹且遇到对方许多次的灰翠几乎是暗中看着少年毕业。
在少年进入驻层分所后不久他作为新人仪式师对上了一个连环杀人犯中级职业者和一个畸变教派仪式师。
在连环杀手的帮助下畸变教派的仪式师快要完成一次大规模献祭不仪式已经完成了。
而少年只有独自一人。
灰翠带队前来支援在他们赶到画了大型仪式阵的公寓前方时已经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黑发仪式师左眼眼眶空洞地走出了公寓。
在公寓前他仅剩的那只眼睛看到灰翠竟然扬起了笑容。
和残留灰翠视网膜上的坚定笑容一样没有区别的笑容。
不有区别这个笑容不止坚定还很锋利。
就如他一年多前说的那般。
他会是取得胜利并且活着回来的那个。
——在未来他甚至比灰翠预想更早地站在了灰翠面前。
只有灰翠能听到的心跳一声比一声更快一声比一声更响。
他的粉眸定定注视了林片刻向前伸出手没有询问林的姓名就问:
“林审判官你想调职到总所么?”
——然后他会站在灰翠身边。
“调职?当然!”
半张脸是血的黑发仪式师惊喜地回答。
灰翠也微笑他招呼血肉医生上前看医生们直接将这个伤员抓走。
他目送黑发仪式师离开周围嘈杂
一个想法在灰翠胸腔中转动。
——只是站在身边并不足够啊。
作者有话要说
所罗门:……灰翠你真正成长了呢(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