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57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长流川,四季长流,流向天际。

    过了阜门,船头甲板上,元晴凝视着滚滚东逝的江水,迎风而立,蹙眉沉思。

    紫菀端着两杯茶走到她身后,一杯自己喝,一杯递给她,好奇地问:“师姐,你在想什么?”

    元晴沉声道:“苻洵。”

    紫菀“噗”地一口喷出茶水:“你又不喜欢他,有什么好想的?”

    “什么喜欢”,元晴诧异转头,“我在想他跟别的事。”

    紫菀晓得自己会错了意,忙收敛嬉笑,眼巴巴盯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元晴神色凝重:“紫菀,你可听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紫菀点头:“世间万物发展规律有五十条,能推演、预测、卜算的占四十九条,还有一条不符合规律、智者都无法预测的变数,这个变数通常遁于人世,由某个、或某几个人应天命而担当。

    “苻洵,就是这个变数”,元晴幽幽道,“从昇阳出发前,我向四哥打听了关于苻洵的很多事。”

    “他是蛮疆圣女之子,本该永留十万大山,却一降世就被送出山外。”

    “一生颠沛,却次次死里逃生。母亲身死,恰巧被苻沣所救;入翊为质,差点死在龙津围场,被褚姐姐所救;本该被烧死在蒙舍山火,又被四哥派人救了。”

    紫菀叹气:“王上也太好心,要是不救就好了。”

    元晴摇头:“他的命格,很难被杀或死于非命。没有四哥也会有别人救……就算死了,这个变数还会在别处、以别的身份降生。”

    紫菀沉思片刻,又问:“这样看来,他也只是活得坎坷了些,如今这世道并不太平,如此颠沛之人还有许多,为何认定是他?”

    元晴笑了笑:“还是从四哥那知晓的,说了他种种天赋,还有些不愿同外人讲的旧事。”

    “四哥算得上天资卓绝,从五岁起,雷打不动天天习武,苻洵十三岁才开始碰刀剑。可一打照面,四哥就被他砍得站不起来。”

    “四哥从小就泡在学堂里、兵书里、军营里,如今掌管军务才算娴熟;苻洵十七岁之前从未领过兵,却一接手军队就得心应手,今年在外征战,几乎片刻不停,还都是以少胜多,从无败绩。紫菀,你见过这样的天才么?”

    紫菀听得入迷,不禁摇了摇头:“史书上那些战神、兵仙,怎么也要学几年。”

    元晴赞许地点点头:“就好像,他这个人,就是为征战而诞生的。”

    “这样的命格,个个都六亲断绝、天煞孤星。就算身边出现过牵挂之人,天命也会生出意外,替他一一斩断干系。”

    “苻洵曾想隐居深山,与外祖父也过了段宁静日子,却在年初因一场山火,外祖父尸骨无存,他再度无家可归。”

    “苻洵对一位姑娘用情至深,那姑娘也曾对他一见钟情,结果却是个有婚约的。”

    “这也太惨了”,紫菀吸了吸鼻子,掬一把同情泪,“师姐,不如想法子撮合那姑娘和他在一起,他有了牵挂就不作恶了。”

    “你敢”,元晴声音陡然高了几分,马上轻咳两声掩盖,“哪有好好去拆人姻缘的,你这样岂非害人?”

    顿了顿,怅然道:“就算那姑娘与他相守,天道也会以别的方式替他斩断。”

    紫菀双眸一亮:“王上一个大男人,怎么对苻洵的事这样清楚,他们该不会是……”

    “对啊,他们在灵昌是至交好友”,元晴赶紧点头,“洛京会盟还是他们促成的。”

    紫菀恍然大悟:“难怪王上对他那么好,可那是个凶星,师姐还是劝劝王上吧……还有,这样的煞星,不知往后会带来何等灾祸?”

    元晴苦笑:“我如今想清楚了,此次下山,正是为苻洵而来,咱们得寻找制衡他的力量。既已去过了他的生长地,再去他的出生地看看。”

    “不过可能没用。”

    “苻洵是应天命而生的煞星,一般人很难伤其根本。”

    “还好,天道不会坐视动荡持久,如同形与影,必有克制他的人,同时应天命降世”,看着紫菀担忧的双眼,元晴语气柔和了些,轻声叹息,“只是不知那人现在何方,何时发挥作用,这战乱一起何时方休?”

    紫菀听得似懂非懂,叹了口气:“战乱一起,不知又几多冤魂。”

    “冤魂……褚姐姐……”,元晴散漫的心绪忽地一收,沉声问,“紫菀,今天初几,中元节到了没?”

    “师姐晕得太久,中元节已过了”,紫菀思索片刻,肯定地点头,“今天是七月十六,褚娘子怎么了?”

    元晴怔住了,注视江面许久,终究只能长叹一声:“还是,只能她自己扛过去么?”

    “民间传闻,七月初一开地门,七月十五鬼夜行,七月二十九关地门……整个七月,阴阳重叠,无数鬼魂游荡人世间。”

    紫菀感觉一股阴风从背后吹来,颤声问:“师姐,咱们修士也信这个么?”

    “不信,这世上哪有鬼魂,都是‘怨’”,元晴神色凝重,摇了摇头:“临死之人执念最重,结作怨气四处游荡。褚姐姐是武将,自带一身罡气,百十个怨气都伤不了她,可她体内被人施加秘术,种了十万个。”

    紫菀小脸煞白,磕磕巴巴问:“十、十万,到了七月……七月会怎样?”

    “紫菀,你见过磁石吗?大磁石吸附小磁石……”

    “原本人死灯灭,执念飘荡久了,会变得模糊,会懵懂迷惘。到了七月,地气至阴,它们受地气滋养壮大,又会重新凝结成‘怨’。”

    “而那些强烈的执念,也就是原有的‘怨’,会被成倍放大。”

    “褚姐姐身负十万怨念,就像一块行走的大磁石。所有不知去向的怨都将对她趋之若鹜……”

    紫菀不寒而栗,咽了口唾沫:“然后呢?”

    “心性稍有不稳,会被拉入亡者临终的执念,在无数梦境幻境里感同身受,日复一日迷失自我……只能靠自己硬撑,撑不过去,将永坠梦魇。”

    .

    “统领,首领不见了!”天还未亮,天璇天玑冲进玉衡的房间,将他一把从床上薅起来。

    玉衡一个激灵站直:“怎么回事?你们房间不是挨着的吗?”

    天玑急得掉泪:“她这几天一直睡不好,夜里大喊大叫,昨晚上好容易静了。前半夜我还偷偷进去看过,睡得很沉。”

    玉衡插嘴问:“你半夜进她卧房作甚?”

    天璇忙将话题拉回:“昨晚是中元节,首领睡前还特意把窗子关好了,一夜没听到任何异响。”

    天玑附和:“她睡前,还让我们今天卯中叫她起来。就算临时外出,也要知会一声吧。”

    玉衡瞪了她们一眼,冲进舜英房间上下左右逡巡,只见窗子从里面闩住,床褥、被子整整齐齐,好似从未住过人。

    “褚姐姐是自己走出去的。”三人正疑惑着,少年的声音突然在楼梯上响起,元旭正拉着掌柜进来。

    掌柜擦了擦冷汗:“昨晚小的值守,大约是三更,看到了你们说的那位夫人。她脚步很轻,要不是出门必须经过柜台,根本发现不了。”

    “小的想着中元夜,出门不吉利,就喊了两声,她也不搭理我……现在想来还瘆得慌,她那眼睛直勾勾的,步子也轻得没一点声……”

    “小的吓得赶紧顶上大门,上楼来敲几位贵客的门,敲了几声没人应。念着这日子不好,老敲门晦气,就下去了。”

    玉衡后背起了层冷汗,一拍脑门:“对啊,我昨晚似乎睡得特别沉。”

    天玑抽噎道:“大约是三更,我刚去看过她,回来打了会儿盹……就那会儿。”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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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对”,天璇摇头,“在座诸位,夜半值守多少年了,几时困得打盹过?”

    “既是自己走出去的”,元旭沉吟道,“不如咱们下楼守着,指不定她自己回来了。”

    此话一出,天璇天玑死死盯住他,目光令他不寒而栗。

    玉衡不置可否,目光在房里细细搜索,忽然盯住卧榻,一个箭步走过去,抽出一物。

    “她走出去时,绝对不是清醒的”,玉衡沉声断定,“这把剑是王上所赠,她从不离身。”

    玉衡从枕下抽出的,是一柄软剑,银白如月,剑身刻着两个古篆——飞廉。

    .

    月亮静静悬在头顶,又大又圆,红得滴血。

    天空黄中透红,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热烘烘的干风,裹着碎石和沙尘拍到脸上,带来浓郁的腥臭和腐败味。

    她睁开双眼的霎那,肩膀、腹部、腿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

    茫然看去,右边肩膀以下光秃秃的,肚皮横向豁开,流出来的肠子拖在外面有些发黑,左腿膝盖以下也没了。

    刚刚意识到自己腿没了,站不起来,她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厚厚一层黏膩,褐色的血浆没过脚背,她伸出仅剩的左手撑地,却按在一个僵冷湿滑的东西上。

    定睛一看,那是半个脑袋,撒了一地黄黄白白的浆子,眼睛和嘴巴都惊恐张开,表情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她的拇指正按在暴突的眼球上,无名指和食指伸进了尸体嘴里。

    她听到自己发出男人的哭嚎:“栓子!”

    仿佛被她这一声哭嚎唤醒,周围的雾又散了些,放眼望去,全是破碎的遗骸。

    一条腿、一只手、几粒眼球、半截身子、七零八落发黑的内脏、头皮上连着一蓬乱发……

    腐臭味越来越浓郁,她张口想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肠胃只剩空荡荡的烧灼感。

    一个小男孩匍匐着爬过来,满脸黑灰和凝固的血,徒劳捧起她流了一地的肠子,眼泪鼻涕齐刷刷往外流,那张歪瓜裂枣的脸更丑了,却怎么看怎么亲切。

    她听到男孩压低声音啜泣:“二哥,都死了,咱们村出来的都死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被火烤过,发出粗粝的男声:“小五,你还没满十四,一定要回家。”

    男孩眼泪更多:“哥,外头都说咱们是叛军,回不去了……”

    她伸出手,用尽最后力气,摸了摸男孩头发,将他拉过来护在身下:“小五,藏好了。”

    “等他们走了,悄悄逃回去……老娘还在家,地没人种……唔……”

    她说不下去了,几支长矛戳进她的肺管子,戳穿了身体,连同她护在身下的小五,一并钉在地上。

    这是她眼前彻底变黑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黑暗中,身后好几声大喊;“这还有活的!”

    不能死在这,要回家,回家。

    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身体变得很轻,她从地上坐了起来。下意识转身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枯瘦如柴,一脸络腮胡……

    自己好像不长这样……

    自己该长什么样?

    我是谁?

    耳畔传来阵阵欢呼,像海浪一潮高过一潮,隐隐是——郑将军万岁!

    黄色的雾气里影影幢幢,显出个一个又一个身影,高头大马、披坚执锐,飘拂的旌旗上写着——“滬”。

    为首的将军大喊:“旸王昏庸,纵容奸臣侯万固作乱,今我郑邕替天行道!”

    士兵齐齐大喊:“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与我何干?回家……我要回家……娘还在家……田里的庄稼该收了。

    血红的月亮下,她荡悠悠地飘了起来,透明的身躯穿过志得意满的将军,穿过欢呼的士卒,飘向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