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越老贼,你这两条腿,祭我大翊埋骨滬南的忠勇男儿!”元璟居高临下,淌血的马刀扬起。
舜英感觉右臂一麻,疼痛钻心,郭越的右臂掉到了地上。
“这一只右手,祭我至交好友——贺浮白。”
左臂一麻,痛得彻心彻骨,郭越的左臂也掉到了地上。
“这一只左手,祭我的阿云,你这腌臜老贼、你这藏污纳垢的滬王宫、满朝文武,统统有罪!”
舜英借着郭越的身体,感知着千刀万剐的疼,郭越却连痛都不喊一声,听到“阿云”二字,笑声越来越大。
“什么阿云,倾家丧国之物……”
“老夫还嫌她死得太痛快,没亲眼见到她的下场,没亲手将她活剐了……”
寒光闪过,舜英只觉眼前一红,疼痛锥进脑颅,郭越的双眼也瞎了,嘴里却仍喋喋不休地嘲讽着。
“你可真贱,郑尧嘉比你还贱,离了女人就活不了,拿那么个东西当宝贝……”
舜英感觉胸腔一寒,像是腊月的朔风穿透躯体,无尽的热流喷涌而出,郭越撑着最后一口气,笑声更加放肆了。
“老夫是睡过她,滋味还当真不错,你那个爱妻……睡过她可不止老夫……”
“武将、文臣、宗室子、乐工、侍卫……见过她的每个男人都睡过她……”
舜英感觉喉咙一凉,锋刃划过的时候,时间好像凝滞了。
血红发黑的世界里,她在极端的痛楚中,听觉是最后消失的。
她在呜呜风声中,听到元璟的咆哮,像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你们这些禽兽——”
痛楚好像轻了,感知也越来越模糊,舜英看到自己从郭越的躯体飘了出来,逆着风、飘向远处的九霄山。
她又飘进了一团灰白的浓雾。
视野里,无数画面像走马灯一样飞速掠过。
高阔明朗的书房里、低矮沉闷的庑房里、鸟语花香的后花园、潮湿阴暗的山洞、富丽堂皇的寝殿……不同的屋舍。
书案上、矮榻上、干草堆上、树丛中、冰冷坚硬的石头上、轻罗软烟的帐幔中……不同的场景。
郑尧嘉、郭越、萧胤、乐工、侍卫……不同的脸孔。
切换不止,变幻不休。
唯一相同的,是毫不怜惜的欺凌、碾压、掠夺。
灰雾起了又散、散了又起,最终视线所及的一切温柔包住,看不到也听不到那些肮脏的场景,雾气里只剩低沉的呜咽……
舜英再次睁开双眼,头顶是洁白的帐幔,身边一左一右躺着天璇和天玑。
恍恍惚惚,带着体温的双鱼形玉佩从中衣掉出来,透着浅灰的岫玉,温润的表面、内里像裹着一团灰色的雾霭。
摸了摸脸颊,满是泪水,一滴滴摔碎到玉佩上。她缓缓从被窝里脱出手,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柔声问:“是你吗?”
天玑被惊醒,看了看自己搂住舜英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尴尬地笑了笑。
舜英却回过身去,紧紧抱住了天玑,泪眼朦胧,像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全身发着颤、嚎啕大哭。
“这都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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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人,进屋去看公文吧”,许姿从侍女手里接过姜汤,走进石亭里,“别风寒倒下了,治疫还等着你主持大局。”
顾星阑从满桌文书中抬起头,眼底乌青,调侃道:“许大人今日怎如此和善?”
许姿等他收拾好文书,把姜汤递过去,笑容淡淡的:“顾大人夙兴夜寐,下官瞧着有些心疼。”
顾星阑愣了愣,老脸一热,忙岔开话题:“眼下滬南四州,已有六成州兵听我节制,总算能施展些拳脚。”
许姿满眼赞赏:“顾大人的品行和才干,如囊中之锥,陛下慧眼识才啊。”
顾星阑脸更红,谦逊道:“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些州兵也有家人要守护,本官是忠是奸,日久见人心嘛……”
许姿唇角噙笑,深深看着他,却像看着另一个人:“顾大人的背影和风范,有些像爹爹的一位好友。”
顾星阑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幸亏许姿满怀愁绪,并未注意他的异常,忙笑着解释:“是末官这身旧布衫么?”
许姿叹了口气,点点头:“或许吧……那时候我才五六岁,面貌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爱穿洗得发白的旧布衫。”
“听爹爹说,那位叔父出身贫寒,本是碧宁书院的杂役,被襄国公和南后看中,收入门下。他与爹爹相交时,官秩已经不低了,却仍喜欢穿着布衣。”
“叔父说,爬得再高,也要记得自己从何处来。”
“碧宁书院,襄国公?”顾星阑精神一振,赶紧追问,“那位先生,是否姓辛?”
许姿蹙眉回想了一阵,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好像爹爹叫他‘佑安’。”
顾星阑难掩激动:“果真是他,谥号‘文端’的辛佑安,他是天下寒门学子的救赎,敢问许大人……”
慢慢住了口,因为他发现许姿心不在焉,正扭头看向大门口,侧着耳朵在听什么。
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像是两名女子在争执,许姿听了一阵,目光灼灼地说:“郑娘娘和谁吵起来了,她那绵软性子莫被人欺负了。你先忙,我出去帮她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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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住的这座宅子,叫“万木春”。元旭到燮陵后,既不愿去刺史官邸拘束,又因郑夫人的缘故、不愿住进护国公府,于是在刺史府这条街赁了一间三进的宅子。
门口站着一位中年贵妇,满身绫罗、满头珠翠,妆扮极尽贵气,前呼后拥的,看去比郑锦珠这个宫妃还气派。
郑锦珠带着宅中仆从家丁堵在门口,一言不发,冷冷逼视着门外一干人马。
中年贵妇傲然道:“为娘看你在这熬得辛苦,给你个认祖归宗的机会,你倒来拿乔。”
郑锦珠眼中显出讥诮,冷冷道:“本宫父母双亡,早已嫁与大翊昭王为妃,认什么主、归什么宗?”
中年贵妇伸出纤长细嫩的手,指着郑锦珠呵斥:“当年要不是你命硬,克得你爹无子嗣,何至于他一过世,我们孤儿寡母就无依无靠!”
“你打小就是个灾星,幼时克父克母,嫁人了克夫,如今还咒你娘去死。”
“管你跟了什么昭王,不还是个妾……有本事忤逆我,有本事把自己一身血肉剔了还我。”
许姿见郑锦珠气得双唇发白、浑身打哆嗦,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忙走过去扶住她。
笑吟吟看着门外贵妇道:“都说滬南女子最重节烈,今儿新鲜,头次见到一女事二夫,嫁的还是小叔子,还这样招摇过市的,若是我呀,羞也羞死了。”
果然,那贵妇脸色一白,像被戳到痛处,眼眶发红,居然有几分哽咽:“他才是世上最疼我的男人,你们懂什么?”
眼神有些慌乱,声音也变得尖利:“我一生贞节,在家从父从兄,出嫁从夫,从未做过什么对不住亡夫的事。”
“锦珠,当年是你舅舅逼着为娘再嫁,关为娘何事?”
许姿作出恍然大悟状,笑容更盛:“不关你事啊?原来与郑载云同床共枕十几年,生育三子两女的,不是奚夫人你啊。”
脸色一变,冷哼道:“郑娘娘说的没错,果然是个死人,没脑子没心肝,只会听人摆布。”
郑锦珠眼眶发红、泛着泪光,回握住许姿的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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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道:“算了……”
奚夫人见她服软,眼中泪光一闪,却强咽下泪意,昂头摆出几分傲气:“你们两个莫以为,拿了翊王的圣旨,就敢在滬南的地界作威作福。”
“这块地,马上就姓郑、不姓元了。”
“娘是为你好,召你回来为继父侍疾……你那三个弟弟很顾念亲情,你又带着儿子,到时候不会亏待你。”
“若非血脉一场,到时候你们孤儿寡母,没男人撑腰,死便死了,与我何干?”
许姿气得跳脚,往前走了一步,正要怼回去。郑锦珠却伸手拦住她,自己往前走了一步,眼中收了泪意,字字铿锵。
“好教奚夫人得知,本宫宁为大翊滬国夫人死,不为郑载云之继女苟活!”
“关门!”
许姿兴高采烈地补充:“放狗!”
家丁仆从忙推着门往外合拢,个别几个还摩拳擦掌,盯着奚夫人带来的几名爪牙,想着瞅准机会大干一场。
许姿扶着郑锦珠往里走,郑锦珠忽然脸色一变,攥紧了许姿的手。
“阿姿,她方才说的,此地很快就不姓元了,什么意思?”
“还有,护国公不是装病么,怎么真要侍疾了?”
顾星阑正抱着一叠公文往外走,叹了口气:“时疫越发严重了,好像护国公也染上了。”
许姿拍手称快:“天道好轮回!”
顾星阑眼中忧虑更重:“好什么好?咱们一开始猜测,疫病是他们投放的,现在看来不大像。护国公老谋深算一辈子,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奚夫人刚刚那话,大概意思是,他们要起事了。”
郑锦珠冷笑,眼里寒芒毕现:“果然蠢货,郑载云瞒得死死的消息,就被她为了逞威风,这样痛快抖出来。”
顾星阑又叹了口气:“知道又能如何,皋州的官驿被他们把控了,邸报根本出不去滬南。”
“官驿不行,还有秘密据点”,玉衡带着元旭,笑容满面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个三十多岁的黑衣男子,“只是目前交通不畅,尽量精简次数,免得被他们发现。”
黑衣男子走到郑锦珠面前,单膝下跪、抱拳道:“末将开阳,拜见滬国夫人。”
元旭身后跟了些随从,他先命随从捧着公文匣子,先一道去府中蒸房用烈酒熏蒸。
过了片刻后,一身酒气的随从捧着公文匣子过来了,元旭接过来呈给顾星阑。
“宜邑多是些富商巨贾,吃不了治疫的苦,正闹将着偷偷逃离。”
“皋州那边的州兵病倒的太多,局面快压不住了。”
顾星阑点点头:“可以先从沵州调些州兵和药师去,药材和烈酒不多了。”
许姿插嘴提议:“我听爹爹说,没有烈酒时,开水和雄黄熏蒸也成。”
元旭认同:“御医署也这样说过,运些雄黄吧…若烧水的柴薪不够,沵州多山,可否从那边调运?”
顾星阑注视着元旭乌青的眼圈,叹气道:“有劳六殿下在疫区主事,先歇息两天再去吧”
被重臣如此赞扬,元旭白皙的小脸兴奋地涨红:“不必,睡一夜就缓过来了,明早出发。”
“以前并未觉得自己血统有何特别,不成想时疫一发,才发现自己可行走于疫区、不受侵染……这血脉当真有用。”
“我元旭,翊昭王之子,永平王之弟,留在疫区主事,是天命所归。”
郑锦珠久久注视着元旭,这个一夜长大的孩子——她的亲生儿子。
“好孩子……有子如此,娘此生无憾”,她眼圈发红、闪着泪光,“今夜好生歇息,娘亲手做些糕点,你路上带着。明天一早,娘送你出城!”